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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第17章夜夜夜夜
梦作了碎了又作
留下了什么
——from 《什么》许慧欣
山摇地动中。
渺小的我们如同蹦床上无助的蚂蚁,由着时间和空间在重物倒塌的轰鸣中被无限撕扯,拉长,扭曲和放大。短短一分钟的光景,却有着比一辈子还长的感慨和领悟。
呼吸粗重,惊喘不定。
“地震了?”颤着声音问道,心里却隐约明白自己所言属实。
黑暗中,凌柯厚重的呼吸带着热气不断吹在我耳上。他两只手还死死扣在我腰上,所用力道之大,即使在如此惊魂不定的现在,仍能觉得疼。
我被他护着靠在未坍塌的墙壁一侧。他的背后,斜里落下的房梁与歪倒的大衣柜以别扭的角度架起一处小小的空间——这是我们尚且健在的最重要因素。
我二人紧贴着彼此,手脚尚且能够移动,却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
“伤着了吗?”他问道,声音微微有些变调。
“没!”我摇头。房梁塌下来的瞬间,他已在同一时间将我护在身侧。思及此,某些被忽略的旁支细节舒展在眼前,于是我赶紧追问道,“你呢?刚才好像被刮到了吧?”
“嗯。”他含糊的应着。
心存疑虑的凭着记忆顺着他的肩膀摸下去,果然,右臂十公分处湿漉漉的一片,似乎流了不少血。
“流血了!怎么办?”声音中的哽咽再隐藏不住,慌乱而无错的抓着他流血的手臂。我的懊恼并非言语能够形容。
一直以来都被照顾的很好,衣食无忧的我,连基本的求生能力都不曾具备,灾难之中,非但不能自救,更只会拖累他人。
“对不起。”我道,泫然欲泣。
震动已经停止,四周静谧的不似在人间。
“不要紧的!”他故作无所谓的轻笑着,“现在我们来赌一下所罗门当局的办事效率好了!”
此言一出,两人相继陷入沉默。
是啊,即使现在我们侥幸未被倒塌的房梁砸死,救援人员要多久才能找到我们呢?要多久呢?我们可以坚持多久呢?
某种莫可名状的恐惧袭上心头——
也许,要死在这里了吧……
时间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陷入停滞,凌柯与我紧贴着彼此,靠着对方的心跳勉励安慰自己慌乱的心绪。然而,更大的危险却在步步逼近——
凌柯首先发现了异样,他的声音里有着之前不曾有的惶恐。“感觉到了吗?”
“什么?”傻傻的不明就里。
“水!”他咬着牙道。
神色大变,疯涌而来的海水顷刻间已经没过脚踝——
小腿——
膝盖——
臀部——
腰间——
胸前——
“抱住我的脖子!”他突然发令。“快!”
不待我有所反应,他已两臂用力将我托了起来。想到他仍在流血的手臂,我忍不住再度哽咽,“凌柯……”
“抓紧了!千万别放手!”他厉声叮嘱着。
言语之间,汹涌的海水已不动声色的漫过他的肩头。死死搂着他的脖子,我的胸脯紧贴着他的额头。如此暧昧而令人想入非非的姿势,我们却连羞赧的心情都没有。
两人微微发着抖,死神从来没有离得这样近。
突然,他手上的力道一松,我猝不及防地落入水中。咸咸的海水钻进口鼻,只一瞬间,腰上的力道重又回来,他托着我浮出水面——
“坚持住!”他咬着牙,声音却渐渐弱下来。“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的!”
心知他已力竭,尤其他受伤的手臂一直在海水里泡着。这样下去两人绝对撑不了太久!
“放开我吧!这样下去两个人谁也活不了的!”伏在他头上呜呜痛哭起来,“放开我吧!”
“没事的!我撑得住!”云淡风轻的说着,箍在我腰间的手加重了力道,似在证明他所言非虚。
无声的眼泪顺着他的头发流下去,在冰冷的海水环绕下,异常灼热。
海水是冰冷无情的,心也渐渐冷下来,唯有凌柯的手臂,在一片冰冷之中半点都没有松懈过。他以一己之力,努力帮我打开一扇求生的大门。
……
时间在无休无止的煎熬中缓慢前行着。
大约是上天怜悯,又或者我们命不该绝——肆虐的海水在凌柯肩颈处止住了疯涨的势头。
然而情势并不乐观,水势虽然止住,若是再来一次余震,只怕是大罗神仙显世,我们也断是没有活路了。
有几次凌柯明显力竭,却都咬牙硬挺着,一次都没有让我再滑入水中。
眼里噙着泪,求生的意志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弱——远方重病的父亲,一心等我回去的哥哥,还有那即将到手的幸福,和在不远的未来可以与心爱之人共赴婚姻殿堂的婚礼的钟声……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人鱼公主飞升前最后的泡影。
拼命扯了扯嘴角,黑暗中,我还可以微笑吗?
距离地震发生有多久了?
半天还是一天?
唐糖,李大钟他们又怎么样了?
那一片小小的孤帆,是否已被滔天的巨浪所撕裂?
涩涩的海水缓慢的退去,一寸一寸,终于退到腰际以下。凌柯慢慢将我放下来了,他整个人如同被榨干了一般,颓然的扶住我的肩膀。
“让我靠一下。”才说完,便一头栽了过来,没了知觉。
“凌柯!”我惊叫,此时才发觉他居然全身滚烫。
他受伤的右臂被海水长时间浸泡过后,流血虽然止住了,伤口却肿胀外翻着。加上之前用尽全力将我护在肩上,少不得使力,更是加速了伤口的感染。
思及此,心中愧疚更甚一层。
“凌柯,求求你!坚持下去!”
湿漉漉的衣裳黏贴在身上,冷得我禁不住打寒战。然而他的体温是如此之高,隔着冰冷的湿衣,带着某种让我想要尖叫的惊心动魄,将他整个人烘烤的像火炉里的烤鸭。
紧紧抱住他,阻止他身体下滑的去势,将他全身的重量转嫁到自身之上,如同他之前护我救我一般。
“你跟我说话好不好?凌柯,你不要睡!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我害怕。怕他此刻闭上眼便再也不会醒来。
这个飞扬跋扈的男子;这个使劲浑身解数追求我,作弄我的男子;这个总是一付睥睨人间,不知所谓的男子;我见过他的游戏人间,见过他的玩世不恭,见过他的游走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的高竿功夫。他没有杜睿添贴心,也不如江若凯有担当。然而,在这冰冷绝望的异乡,在这灾难袭来的瞬间,竟是他——不过一切的救我护我!
眼泪贴着他的脸颊流下,微微张开眼,他说,“我没事,别怕。就是有些累了,想睡一下。”顿了顿,他慢慢说道,“你可千万别当这是我追你的手段啊!”
闻言,比潮水还汹涌的眼泪涌出眼角——
“凌柯,你不要睡。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努力挤出笑,用力将他抱住,努力自睡神手中争夺这个一直被我忽视,被我错看的男子。
“你现在说吧,我想听呢……”
我是个不祥的人吧!
为什么身边那些护我救我,看重我的人总是一个个相继离我而去?
江医生如此,祥叔如此,如今,虽然我对这个男子并无非分之想,老天,你想连他也自我身边夺走吗?
第17章 那些花儿
一颗眼泪如果不是那么沉重
那么不如
就让它流
再随着它蒸发在空中
——from 《我可以》游鸿明
黑暗如同噬骨之毒,一旦被其咬住,便是万劫不复。
与之相随的,寒冷,饥饿,疲惫。还有,要命的绝望。
凌柯身上的热度升了又退了,退了再升了。如此几番反复,犹如抱了不定时的电暖炉在怀里。心绪跟着紧了又松了,松了再紧了,直至筋疲力尽。
唯一庆幸的,他的意识还算清楚,只是声音了透着无从遮掩的疲态。“妈的!”他咬牙啐道,“等我活着出去了,一定要买他几百张彩票,大□□!追加800万的那种!”
“好!”轻声附和着,我道。“然后买好多的抹茶蛋糕!还要大果粒的酸奶!葡萄加桑葚口味的!”
“你喜欢抹茶蛋糕?”他有些泄气,“那时候独缺了抹茶口味没货!李大钟那蠢蛋竟然说不要紧,你只喜欢黑森林!”
“黑森林?”眯着眼笑,想起之前他送我一整盒糕点的情形。我道,“喜欢黑森林的是唐糖呢!”
凌柯哇哇怪叫着,继而格格笑了起来。他的下巴一直硌着我的肩胛骨,麻木中微微带着疼
我们两人不自觉回忆起那段日子,他每日每日出其不意的那些花招。想着想着,我脑中灵光一现,问,“那些笔记——都是你一个人抄的?”
“当然!”他颇有些自豪,“不然哪够诚意呢!我凌柯追女孩子,从来都是全力出击的!”
“切!”我嗤道。
“看到那本笔记,你就一点都不感动?”他不死心的追问着。
摇头。
想想,再摇头。
“真让人伤心呢!”他陷入某种追忆,自顾自的叹道,“可能我真是被虐待狂也不一定!你越是无动于衷,我就越想接近你!开始只是斗气,想着你不就是比别人酷些吗!还不是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后来我听到你跟阳心蕊说,”提到这个前任女友的名字,他略不自在的顿了顿,“你说:在他的世界里,也许女孩子是用来追求的。但是在我的世界里,我可不是用来被人追求的。这些话,对我触动很大。”
“再后来,你在礼堂里当着全校面说我无聊。呵呵,”他的笑声中藏了些不为人知的落寞,“到了那个时候,其实,根本是完全不受控制了……”
“礼堂的事,是我做的过分了。”慢慢的,我说。
“不!”他打断我,“那是我应得的!我这样的人,的确需要一点教训的。”
两人不自觉陷入沉默,许久,我忍不住道,“我是独生女,从小没有兄弟姐妹。其实,我非常羡慕你和脂若的感情居然可以这么好!”
“好?”意外的,他道,“其实也就是这一年间的事情,以前她基本都不搭理我。”
“啊?”怔怔的,我实在想不出傲气凌人的脂若是什么样子。
凌柯长久的沉默着,久到我以为他又陷入了混沌的状态。然后,他沉沉的叹气,“其实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他说,“脂若比我大四岁,她妈是我老头的原配;两人也算是同甘共苦,两小无猜里出来的。可是她身体一直不大好,尤其生了脂若后就更差了。头一两年夫妻情浓,倒也没什么问题,后来日子过久了,我老头想要儿子的想法越来越强烈,而她妈妈这时候几乎常年都在住院,想再生个孩子,根本是天方夜谭。从那时候起她们感情就淡了,再后来我妈就趁虚而入了,刚开始老头子另外给我们安了个家。到了我两岁,他说凌家的儿子得在凌家养大,就把我们母子接了回去。你说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这二女事一夫,还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不是开玩笑吗!”他苦笑着。
“可我老头偏偏不信邪!这个老顽固!”他啐道。“脂若她妈妈一向软弱,尽管暗自神伤,也都忍了。问题出在脂若身上,她很讨厌我们母子,总是想尽了办法作弄我妈:不是在她喝的水里下药,就是将她的化妆品掉包。有一次她居然学着电影里的作弄后妈的那套,在我妈的面膜粉里掺了不少水泥,差点没惹出大祸。我妈那人心眼小,不能跟小的一般见识就拿老的开刀。这样脂若她妈妈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可能就是因为过于抑郁,在我八岁,也就是脂若12岁的时候,她妈妈自杀了。”
他深深叹气,言语中的戚戚然分外令人深思。
“后来呢?”我不禁问道。
心里为脂若觉得痛。她那样单纯的笑容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伤情的往事。这些年,她是怎样一个人背负过来的呢?“不是说她在美国生活了十几年吗?”
“嗯!”他闷闷的道。“都是我的错。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跟她好好相处,可是她一直不肯原谅我们母子。她妈妈死后第二年冬天,她和同学约了去净月潭滑冰,我非央求着一起去。她不同意,我就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结果不小心掉进冰水里,差点给淹死了。”
“要知道我妈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这事出了之后就一直在我老头耳边吹风。也不知老头子是怎么想的,居然就同意了把脂若送走——我一直记得她离开家之前的眼神。憎恶,绝望,而且可怜。每次想起来我都觉得万分对不起她。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她一个14岁的女孩子怎么会被流放一样的送到人生地不熟的美国!”
“这一去就是十三年——十三年的音讯全无。她去年回来时已经是双硕士的学位了……”
“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吃了多少的苦。听说她很早就从那边亲戚家里搬出去了。一个女孩子,本应该在父亲身边享尽天伦之乐。这一切,都是被我剥夺了……”
“别想那么多了,一切都过去了。”安慰人并非我所擅长的,可是总该说些什么的。“从现在开始珍惜彼此,善待彼此也不算晚!”
——就像,我和杜睿添。
之前的十年已经不可追,我们所有能做的,便是珍惜能够相拥的每一分,每一秒。
只是,我还能够活着从这里出去吗?
我还能回到那个怀抱吗?
……
恍惚中,怀中之人换了张脸。
熟悉的青草香充盈着鼻尖和记忆的末端,让我悲伤的想流泪。
哥哥,十年相守,也许注定了无法相携到老。
这,是命吧?若我当真命绝于此,你也不要过于伤心,这是天意。天意说叶蓂子并不该拥有幸福。
请你,也好好的活。
哥哥……请你,好好的活!
没有我的日子,你会怎样呢?会不会抱着那些破碎的记忆,每日靠着录影带里的残片孤独的终老?还是会在另一个码头靠岸,找到终将可以停靠的港湾?
哥哥,我怕——
怕你的悲伤湮没我通往奈何桥边的小路。
怕你会过的不好让我无法安心的走向轮回的彼端。
更怕,你会忘了我!
怕我曾经在这世界存在过的证据湮没在你背转的身影里。
哥哥……
爸,一柄利刃没有要了我的命,只是,您的蓂子,怕是真的要回去做冥王的女儿了……
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我的不孝。
对不起……
越来越觉得,撑下去是不可能的……
隐约中鼻端竟嗅到红豆粥特有的香气——
祥叔熟练的摆好碗筷,笑眯眯的招呼我道,“馋丫头,口水都快掉下来啦!快洗洗手来吃吧!”
圆圆的桌上低头喝粥的人都停下来看我——江医生,姑姑,素未谋面的妈妈,甚至,连一向势同水火的宣颖姿都带了三分和颜悦色。
“蓂子,好久不见了,快来吧!”江医生笑着道。
笑笑。两边唇角轻轻翘起。
一个好字才要出口,肩胛骨上传来尖锐的疼痛——
“蓂子!挺住!不能睡!”虚弱的声音自肩颈处响起,凌柯张口重重咬在我肩膀上。“快醒来!”
“我好累……”肩上的痛楚是如此深刻,不由地翻开沉重的眼皮,“凌柯,我撑不住了……记得回去替我跟我爸说声对不起……”
“我不管!你自己去说!”他固执地咬着我的肩膀。牙齿陷进肉里感觉是如此明显,也许都有血渗出来了吧。
可是,我真的撑不住了……
“我真的撑不住了……请你,替我活下去吧……”
“不要!”他几乎是用哭喊的,“你要自己活!你不是答应我要给我机会接近你吗?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对不起……对不起……”反反复复说着,不知道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远处里传来类似打雷的声音,难道,又下雨了?
眼皮越来越重,意识终于跌进混沌边缘。
凌柯突然用变了调的声音叫嚷道,“蓂子,坚持住!你听!有人来救我们了!”
第18章 最后今晚
我飞越一阵痛楚的转变
懂的想的就那些
原来那就叫作生命的中间
——from 《中间》梁静茹
如同所有肥皂剧的设定,老天总是喜欢将人放在手掌中任其捏圆揉扁——在我们就要放弃求生希望的那一刻,生存的天窗居然开启了!
来自澳大利亚的救援人员将我们由坍塌的废墟中救起,火速送往当地的急救中心。经过几天的休养,我已渐渐复原;只是凌柯的伤口因为被海水长时间的浸泡过,感染了。连日来高烧不退,情况危急。
此次地震震中在距霍尼亚拉西北约350公里左右的深海,离海底大概10公里的地方。发生地震的同时,一场小型的海啸随之而来,这就是我们没被震死却差点被淹死的原因。
灾难过后临海的村庄无一幸免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其中又尤以我们所在的村落最重,整个村庄内所有的房屋无一例外的在这场地震中倒塌了。因此,尽管官方给出的死亡人数并不高,医院里涌入的伤者却几乎将狭小的病房挤爆。
除了地震带来的房屋倒塌和人员伤亡,海啸中的失踪人口也不在少数。这其中,就包括了我们此次活动的赞助人,李氏夫妇。
再见到李大钟,已是一个星期后的所罗门国际机场。
短短几日未见却像已分隔了前世今生。
向来注重形象的他面颊深陷,腮上长短不均的青须将往日的奶油脂粉气完全掩盖。两眼微凸,目光呆滞。唐糖竟也不声不响的,只是紧紧挽着他的手,眼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到哪里便追到哪里。
看到这样的他们,我连勉强挤出微笑都觉得是种伤害。
唐糖说,经验丰富的老船工才出海没多久就察觉出异样,当即便率众驾船返航。岂料马上就到岸边了,海浪也冲了过来。本来是考虑李氏夫妇年纪大,才让他们先下船避难的。哪想到一个浪头扑来,便是人影全无。侥幸逃生的也都是拼死抓着船舷,勉励撑到海浪过去,才得以留下一条命来。
她又说,海浪的肆虐时,李大钟一直紧紧抓着她,半点没有放松。正因为这样,她才可以支撑到最后而没有被海浪冲走。没有李大钟的救护,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她说,牵着的手,她再也不会放开了!
笑笑。真心的。
在生死瞬间选择与你相守同生共死的人,你可以放开他吗?
可以吗?
看着几步之遥,神情颓废的李大钟,不由的陷入深思,失去至亲后,再收获爱人,这是老天爷另一种形式的补偿吗?只是这样的补偿,又能驱散几分骤失亲人的悲痛?可能有了爱人的相携,这悲痛的一段路,会好走些吧……
系统广播响起,提醒我们即将开始登机。
白袍的国际红十字会成员抬了担架上的凌柯直接由特别通道入内先行登上飞机。
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海风涌动依旧带来淡淡的腥咸,空气中复又充满慵懒浪漫的情调,仿佛之前的山崩地裂,滔天巨浪不过是出自我们恐惧的想象。
动情的抱紧了唐糖,感慨着她的瘦削和弱不禁风。然而这瘦弱的肩膀之下如今已隐藏了不容小觑的力量。
“真的不跟我回去?”我问。
“不!”她坚定的。“我要留下来。”眼光又飘向不远处孤单的身影。
微微笑着,我说,“你们要多保重!”
轻轻合上眼,最后一次感受所罗门海风中特有的气息——
唐糖决定留在一直为她敞开的怀抱里。而我,也将回到属于我的怀抱中!
哥哥,我回来了!
霍尼亚拉——北京——C市。
漫长的旅程折磨着我的归心似箭。
途中凌柯一直紧抓着我的手,抽回来,他从半昏睡中张开眼,轻轻说了句什么。
凑近去听,只听得他道,“如果能永远留在所罗门也不错。至少,怀里的触感是真实的!”
眼前迅速浮现出被困在废墟里紧贴着彼此的情形,胸脯贴在他的脸上所生出的异样感觉。此番种种,虽说是为了活命,现在想起来却也是令人脸红心跳不已的。
故作没有听懂的转过头,心思随着即将降落的飞机变得格外激动起来。
哥哥……
哥哥……
我,回来了……
特别通道外,熟悉的身影焦急的徘徊着。
努力的扯动唇角,然而眼睛仍忍不住模糊起来。大步迎了上来,未及仔细打量对方,便被他一把掳住,紧紧抱在怀里——
贯来淡然的杜睿添,如同休眠的火山——在瞬间喷发了!
“哥哥,我回来了……”心里重复过千百遍的话语终于低低吐出,唯一真实的声音却在他侵略的唇齿间被吞噬了尾音。
狂热,焦急,担忧,还有更多的恐惧。
“我怎么会放你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呢?”低喃着,带了五分追悔五分自责,他将我抱得更紧。“再也不会让你一人离开了!”
“哥哥……”脸埋在他胸膛之中,被熟悉的气味包裹着,我的心,安稳,快乐,幸福。
“咳咳!”轻咳声煞风景的响在近处。
略尴尬的调转过头,迎上姚安桐莫测的脸。
“大小姐,该回家了。”他道,言语间听不出情绪,一双眼睛却是黑亮的可以。
挑眉。
这人总令我心生反感。
“你先去取行李。我还有些东西托运回来。”傲慢的半扬着头,并不正眼看他。
轻笑着接过我的行李牌,姚安桐定定地看着我却并不移动半步。
“还有事吗?”再挑眉。语藏不耐。
“没事。”他道。眼光留在我身侧之人脸上——逐日两任总经理无声的隔着浮躁的空气对恃着。耸肩笑笑,姚安桐率先移开视线。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一个微弱的声音自背后叫我的名字。
担架上的男子脸上有着异样的潮红,长时间的高烧榨取了他的精神,也使得他双唇干裂发白。一贯清澈的眼里,竟也蒙了一层迷蒙的神色。
他在后面多久了?
弯腰凑近,只见他唇上闪着见惯了的极其欠揍,却又玩世不恭的笑,他说,“你要记得答应过我的事!不能言而无信!”
得到我肯定的答案,他满意的笑着,却仍不放心的捉起我的手,孩子气的道,“我们拉勾!”
……
目送凌柯离开,杜睿添再度轻啄我的唇角。
他说,“蓂子,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我让你离开我的怀抱!”
笑着投入他的怀抱——
我们还可以拥抱彼此。
还可以触摸彼此——
这已是老天给予我们最大的恩赐了吧?
第19章另一张脸
我不要曾经拥有
宁愿从来就没有
——from 《什么》许慧欣
我的归来冲淡了父亲骤失左膀右臂的悲痛。
尽管没有贴心的关切之词,也没有热情温暖的拥抱;贯来冷硬的父亲眼角泛起的浅浅波光却比什么都令我动容。
放下行李,简单洗去一身风尘,陪着父亲安坐在餐桌前。
桌上菜色简单却也丰富,餐点仍是按照之前祥叔吩咐的营养餐谱进行搭配的。只是如今菜谱还在,人却不在了。思及此,心底涌起一阵悲戚。
低头浅啜着碗里的玉米浓汤,父亲只字不提祥叔的死。斜眼瞄了一脸若无其事的姚安桐,撇了撇嘴,耐着性子端坐桌前。见父亲抬头看我面前未动过的碗筷,便微微露出笑,解释道,“刚下飞机,没什么胃口。”
父亲点头,也不多问,继续埋首喝汤。
他比我离开时更加消瘦,腕上露着青筋,肤色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他执着汤匙的手缓慢而忧伤,尽管已经小心翼翼,仍有些汤汁自匙中洒出。
父亲颇为挫败的目光与我震惊的眼神在半空中碰撞,然而我只是若无其事的移开眼,在他不会注意到的地方悄悄低垂了眼睑,掩去此刻所有的心绪,也吞下眼角无可抑制的雾气。
我那高高在上飞扬跋扈无所不能的父亲,如今,竟然只是一个病重衰弱的小老头。而此时,他本是正当壮年!
我看着他整张脸上肉皮贴着骨头,只有一双眼睛仍旧带着不容小觑的精光,也唯有透过这双眼睛才可以依稀找到从前威风凛凛的叶老大的影子……
餐毕,由着倔强的父亲摒退了想要搀扶他的姚安桐,自顾自拄着拐杖站起来。行至餐厅门口,他回过头来,仍是淡到看不出颜色的神情,道,“多少吃一点,不然身体会受不了。”
笑容僵在脸上。
水汽毫无征兆地冲出眼眶。迅速垂下头,胡乱点了点头,不敢看他。
脑中嗡嗡乱响一气,直到檀木拐杖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身侧传来悠悠叹息。
“没想到大小姐也是有心之人呢!”一直被忽略的那人道。
倏地抬起头,冷眼扫过去,“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笑,脸上不见丝毫嘲弄,“就事论事而已。”
“祥叔是怎么死的。”我问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大小姐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他笑,似乎等我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像挑逗老鼠的恶猫,他挑高一边眉毛,“我虽然不知道,但总会有人知道。”
皱眉。
他的笑带着不经意的邪恶,“案子由市刑侦大队负责。不用我提醒,大小姐也知道该找谁打听吧。”
抿紧了唇,有种被人洞悉了的厌烦感觉。
上岛cafe。
幽黄的灯光含着暧昧的暖意,慵懒的乐声引着人的思绪不自觉的飘散着。
“听说你在所罗门遇到了地震。”那人说着,鹰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关心。“你瘦了很多。”
不自觉的拨弄着额前乱发,淡淡笑着。我说,“还好。”
这个回答显然不在他意料之内,短暂的怅然若失之后,他重又回复惯常的干练。“你找我是为了蔡逸祥的案子吧。你也知道,那个案子不简单,上面很重视。”
“不可以说吗?”
两手握着咖啡杯,视线放在他下颌的高度,眼里带着不自知的哀愁,我安静的看他。呼吸声在《对不起,我爱你》的钢琴伴奏下显得平缓而空灵,连周围的空气都似跟着放慢了流动的脚步。
半晌,他别开眼,微微叹气,低声咕哝道,“你还真是个该杀千刀的小巫婆。”
“说吧。”他举手投降,“你想知道什么?”
倾身横过大半桌面,脸上现出妖异的神情,我说,“真相!我要真相。”
……
如血的残阳狰狞着霸占最后的半边天,一直温暖的大圆球竟似张了血盆大口的怪物,只消眨一眨眼,便可在片刻之内将我生吞活剥,寸骨不留。
冰冷。愤怒。而且绝望。
当杜睿添带着一身疲惫出现时,我就如一只失魂落魄的流浪狗般蜷缩在楼宇门外。
“等多久了?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再过来!”蹙着眉,他嗔怪道,边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瞧你!冷得像冰!本来身体就不好,万一又病倒了怎么办!怎么都不会照顾自己呢!”
见我不应声,他不由叹气,慢慢缓和了语气,“是我疏忽了,过几天配一套钥匙给你。”
努力笑笑。
脸上的肌肉却仿佛僵住般,每扯动一下都奇痛无比。
奇痛——无比——
下午与江若凯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他取出一叠照片,由着我边看边解释道,祥叔是被人用硬物击中后脑而死,凶手所用的力道非常大,以至于被发现时整个后脑壳都凹陷了进去,完全没得救了。
张张照片透着无比的血腥和残忍,令我被一阵阵的冷汗湿透了背脊。
是谁?痛下如此杀手!
随后,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道,“这瓶药是蔡逸祥临死前一直抓在手里的。我们验过其中的成分,证实了这种药产自美国,目前还在临床试验阶段。”
点头,本想接过话头,江若凯却自顾自继续道,“这个不是关键。关键是——我们在药片里化验出微量的金刚石粉!”
“本来应该用于工业科技中进行研磨工艺的金刚石粉,竟然出现在止痛片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半眯着眼看我,鹰眼寒光冷入骨髓,像个冷血宣判的阎王,“慢性毒药!金刚石粉疏水亲油,一旦进入人体,粉末就会粘在胃壁上,经过长期摩擦,人会得胃溃疡。治疗不及时就会演变成胃出血,也就是说,这是种难以让人提防的慢性毒剂!”
止痛药——金刚石粉——胃出血——毒药!?
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用力呼吸着。
即使眼前已经一片漆黑,我,还不能倒下!
……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熟悉的气味将我裹住,换了便装的杜睿添自身后拥我入怀。
下意识退后一步挣脱他的怀抱,“没!没什么!”别过头,躲开他的亲吻。
不以为意的笑笑,轻吻落在脸颊,他以为我还在为刚才的话闹别扭。
在他的心里,我就是这般任性,无理取闹,又没有大脑的小丑吧?
是吧?是这样的吧!
还是,我错怪了他?
神啊!求求你!宁愿是我错怪了他!
定了定心神,倒了杯温水捧在手里,故作不经意的自手袋中拿出药瓶,取出一粒,在他不及阻止之前含在嘴里,边作势吞下,边扯起一边唇角——
“蒋大哥这个药还真是蛮好用的!这些天头痛全靠它了——”
杜睿添的表情在瞬间垮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过来,一手捏住我的下颚,另一只竟然伸进我口中,在喉咙深处搅动着——“快吐出来!不许咽下去!快点!”
剧烈的咳嗽伴着眼泪,大力推开他。一步步后退,也一步步看着固有的世界在我面前坍塌——
竟然——
真的是他!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吃这个药吗!”声色俱厉的斥道,他脸上的焦急担忧在我看来是那么的讽刺。
“为什么?”用力拄着桌脚支撑自己不倒下。我笑,却比哭还难看。
“什么为什么?”他不明所以。
自舌头下取出药片扔到他面前,涩涩的药味却比不过我内心的苦痛。
“为什么?”他猛然间了悟的神情令我在一瞬间爆发,“为什么给我爸爸下毒?为什么杀死祥叔?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蓂子……”他的神情充满哀伤,却只是看着我,不发一言。
“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他的表情刺痛了我。那时,撞到他和宣颖姿偷情的那次,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究竟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握着玻璃杯的手重重砸向桌面,碎玻璃屑刺进手掌,鲜红的血和着透明的水,流满整个桌面——
“蓂子……”
“呵!”冷笑着,手心刺痛越深刻,心情越释然。“哥哥,我多想相信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神色一凛,我诘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你是不是就这样一直在心里嘲笑我?嘲笑我这个自以为是,分不清是非黑白的白痴!我怨恨我爸薄待你,我跟他做对,惹他生气。你是不是觉得好过瘾?你是不是在心里庆幸我竟然是这么个不孝的白痴?”
“你说即使要与全世界为敌,即使要踏着再多的鲜血也要走到我面前——这世界是谁?敌人是谁?鲜血是谁的?是我爸爸的!是祥叔的!杜睿添,你爱我吗?蒋秦说你爱我,他说你为了我加入逐日,真的是为了我?你爱的是我?还是逐日的权!”
他的脸色越苍白,我的语调便越高亢,越悲愤。大力呼吸着,双手捂着心口,掌心流出的血迹迅速染红了衣衫,面目狰狞地像地狱里来的小鬼。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险些支持不住。他伸手过来扶我,猛地甩开他,抓起桌上的玻璃重重划在手臂上,手过之处,鲜红骤起。
他的表情有无法自持的悲痛,却唯恐更加激怒我,不敢贸然上前。
随手抹了把脸,泪水混着血水在我脸上绽放着最妖艳的花朵,一手执着玻璃碎片,挤出似笑更似哭的表情,“你不说是吗?不说?”我笑,挑衅的看着他。碎玻璃继续在胳膊上划过——
好疼——
好疼——
心——
好疼……
第20章 荒芜心田
我看到幸福的烟火在远方
一眨眼消逝在天空
——from 《情定日落桥》张洪量
窒息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荡漾开来,他的目光似乎已经钉在我被碎玻璃划得鲜血淋漓的手臂上。糅合了心痛和悲伤的目光令我心乱如麻,却更加触动内心隐匿的狂躁悲愤。
扯动一边嘴角,神情里充满着让他不敢逼视的疯狂,“为什么下毒?因为他不答应我们的婚事?还是因为他找人取代你在逐日的位置?”
“你一定在心里笑我太自作多情了吧?我爸中毒至少有一年了,怎么可能是因为我!你在逐日呼风唤雨,竟然还不满足?是不是祥叔发现了你下毒,所以你就杀他灭口!对不对?还有宣颖姿——”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他不易察觉的瑟缩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她也发现了你的秘密吧!所以你们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以前解释不通的一切如今都以清晰的脉络呈现在面前:
被我撞破奸情却一字不肯辩驳的隐忍——
被我误会是他泄露了我患有幽闭空间恐惧症给宣颖姿后的沉默——
我威胁爸爸杀死宣颖姿时他奇怪的反应——
混乱的思绪令我心乱如麻,捧着头冷笑起来,渐渐陷入崩溃边缘。
“不说吗?真的不说吗?”挑眉看他。细长眼里所流露出的伤痛和心疼像针一样刺痛我最敏感的神经。反射性的跳起来,唇边现出嗜血的笑意,手腕方向一转,边向腹部刺过来边道,“好!看看是谁先投降——”
“我说!”劈手夺过玻璃碎片,锋利的切割面划破他的手指。他的血混着我的,在透明的玻璃上绽放着妖异的光华。“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说!”
“求求你——”他颤声道。颓然,无奈,悲痛万分——“可不可以不要再用加诸在你身上的伤痛来凌迟我!蓂子,你一再的自我伤害,最终受伤的,只能是那些爱你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爱你,在乎你,你身上的任何伤痕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求求你——停止吧!”颤巍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口,他欲言又止。晶莹的血滴随着他胸口的起伏,一滴,两滴,三滴,伴着我的眼泪,无声而惨烈的没入地板中。
透过层层泪眼看见他眼中的伤痛,心痛到每呼吸一下都似用尽了穿透生死的力量。然而他的双眸中反射出悲伤欲绝而又愤怒难当的自己,又让我无法面对。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互相折磨着?
仿佛有道无形的天堑将我们隔断在世界的两端,离不开,过不去,却生生扯裂。
“我——”将手中的玻璃片攥紧,仿佛完全不觉得疼。似下了某种壮士断腕般的决心,甩甩头,用力吸了口气平复心中起伏的情绪,悲伤的目光定格在我脸上。他道,“蒋秦一定跟你说过,我的生父在我七岁时死于意外。其实那次并不是普通的意外。”
“他确切的死亡时间是24年前的7月22日。”他的眼里骤然出现的恨意让我不自在的打了个寒战。
“他是一家酒店的大堂经理,那晚有个□□头目包下了整个场子给女儿办满月宴,傍晚我爸来电话说场面很热闹,要晚些下班。我和我妈一直等到半夜,可是到头来等到的不是我爸,而是警察要求认尸的电话——原来,在酒席结束之前,那个□□头目的仇家寻了过来……”
定定看着他,瞳孔急速收缩着,心中的惊骇非言语能够形容——
若他说得属实——若他说的是真的——颤抖着抓住他的衣袖,我语不成句。“你是说——你的意思是说——”
面露苦笑,他道,“在那次事故死去的不止是你的母亲,还有,我的生父。”他的眼里透着重重的恨意,“他并不是在混乱中被误伤致死。有人为了救自己的女儿拖他过去挡刀!他是被那女孩的父亲拉过去挡刀才死掉的!”
即使天打雷劈,山崩地裂,死人在坟墓里翻身也不会比我此时所受的震撼更大,眼前一片漆黑,死死抓着他的衣角,“那个孩子——是我?”
轻轻拂开我脸上的乱发,带着说不出是憎恨还是深沉爱意的表情,他的手指勾勒着我的轮廓,“不只是十一年。蓂子,我认识你一辈子了!”
他言语间流露的深沉重重撞击着我的心,然而另一种自我否定的情绪很快占据了上风。格开他的手,面露悲戚,我道,“这才是你加入逐日的原因吧?不是因为爱上我,不是为了爱我才来到我身边,是为了向我们报仇!所以才会不顾母亲的反对,所以才会抛弃了真心爱着的爱人。报仇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自怜自怨的悲伤彻底将我击垮,用力咬着手指不让眼泪流下来,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蒋秦说我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江医生也说,甚至连江若凯也认为是因为我你才加入了逐日。可是谁又知道他们口中的那个孩子,跟你心里的那个孩子,从来就不是同一个意思!不是因为爱我!叶蓂子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小丑!你接近我,陪伴我,宠我,并不是因为爱我,是为了复仇!为了报父仇!哥哥,”双手扭住胸前的衣衫,用力绞着,“哥哥,我的心——好疼。”
好疼!
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即使被自己以匕首用力刺穿过,即使在南半球的瓦砾中也放弃过,从来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痛。
神色变了三变,贪恋的目光停在我脸上,他面带愧疚却直言不讳的道,“最初的确是这样。当我在疗养院里遇见你,的确被你孤单,无助又倔强的模样所震撼。你让我心动,也让我心疼。然而当我知道你是叶老大的女儿——也就是当年襁褓中的那个小女孩,我再控制不住想要报仇的念头——我接近你。一方面因为我的确被你吸引;另一方面,你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软肋,只要是你想要的,他一定会不计代价不问缘由的办到。所以,他邀我加入逐日;邀我帮他把逐日打造成雄踞黑白两道的正经买卖。他说,如果你能够一直守着她,直到她长大成人,我就把她交给你!”
“我相信了他。因为,我不受控制的爱上了你!”他的目光中带着无法自拔的矛盾挣扎,往昔的重压在此刻尽数倾倒出来。他不再是深沉淡然的杜睿添,他只是头濒临崩溃,狂躁不已的狮子。他摇撼我,也摇撼我的灵魂 。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爱你!真的爱你!不受控制,无法自拔的爱上你!为了能留在你身边,我任他驱从,做尽坏事,即使被他利用,被他当狗使唤也心甘情愿。只要他真的把你交给我!我甚至愿意放弃报仇!”
“可是——他从来就不想将你交给我。暗中培植新的势力,削我的权不说,他从来没有停止为你物色一个家世相当,又令他满意的对象!是他逼我的!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报仇的念头——我可以放弃!为了你我愿意放弃!我可以不要逐日,甚至逐日的一草一木我也可以不要!即使没有逐日我也可以建造属于自己的王国,让你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任何人——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谁也不能!”
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无法思考。他在我面前半蹲下来,目光里爱恨交织,让我无从分辨。“蓂子,我爱你!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他小心翼翼的。
瞳距在他脸上对准,眼里再没有泪。缓缓的,缓缓的,我摇头。“你不爱我!——我也应该不爱你!”
“可是,哥哥,我爱你!我也好恨你!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也让我变成了小丑!一个我自己都没办法面对的小丑!”我说,自灵魂里找到声音的存在,微扯唇角,想要笑却做不到。我爱他,我却是害死他爸爸的元凶。他说他爱我,他爱我吗?为什么我却不敢相信?
“我和我爸欠你一条命,想要的话,随时来拿吧。”眼泪模糊了视线,一句一句吐出最残忍的判词。判他死刑,也判自己终生监禁。“我爸说得没错,我们果然是不合适的。”
叮的一声响起,片刻不曾离身的戒指掉落在地上——曾经发誓无论如何不会摘下的戒指,曾经说过要一直牵着的双手,曾经说过无论如何不会放弃的人……
“哥哥,再见。”
背对着我,他全身僵硬的似稍有响动便会随之折断。转身看他最后一眼,桌几上摊着的文案上“君悦国际”四个大字鲜红刺眼。
原来如此!
第21章 灰色空间
雪花坠落
碎了一地的天空
那么痛你还走过
——from 《不哭了》许慧欣
没有梦。
也不会有梦了。
梦都碎了。
一片片,一瓣瓣。成为比破裂了的镜子,打烂了的花瓶,碾碎了星子还要细微的粉末。
心痛,羞愤。对父亲,对祥叔;甚至,对杜睿添。
如果可以,我宁愿就这样死去。
若没有我,杜睿添不会成为没有爸爸的孩子,他的心中也不会有恨,更不会给爸爸下毒;甚至祥叔,也不会死于非命。若没有我,也许母亲还好好活在世上;还有江医生,若没有我,她可能仍过着平淡而快乐的日子;宣颖姿也还可以开着她火红的跑车,跋扈地喧嚣在这城市的黑夜中。
我应该怎么做?谁可以告诉我?
半合双目靠在椅背上,微颤的唇角不经意的泄露着我强自隐藏的情绪。
“大小姐,可以走了。”没有听到脚步声,姚安桐却已来到近前,似笑非笑的眸子看着我的伤处,尽管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眼里却清清楚楚写着了然。“医生说这几天不可以沾水。”他笑,堪比女子的唇红齿白。“还有,要忌口。”
起身,咬紧下唇,吞回即将溢出口的痛呼。右手已经痛到麻木,左臂上也缠着厚厚的绷带:大多数的伤口都是皮外伤,有一处却还是缝了四针。
将我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只是礼貌的站在一边,并不上前扶我。“可以了吗?”他笑,竟然也只有一边唇角翘起,“我去开车过来。”
渐远的背影让我有些恍惚,似乎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将他错认成另一个人。那个人看到我受伤,黑亮的眸子里会充满忧郁和心疼,那人会在我将疼痛咽下之前就扶我起来,不让我使半分力。那人,是我今生最想爱,却也再无法爱,甚至连恨都做不到的人。
不多时,姚安桐将车子驶到门诊大楼门口,默默打开车门,翘起的唇角似乎仍保持着第一眼见到我满身血渍时的弧度。
一个小时前,将他由会议中拉出来。我说,我在东海望郡正门,给你十分钟时间,过来接我。
他笑,说,好,十分钟。
十分钟后,人果然出现。在周围人等诧异的目光中,车子火速飙向最近的医院——挂号,送急诊,清理伤口,缝针,包扎,开药。所有步骤一气呵成,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多问,他所做的,只是以眼神肆无忌惮地进行着猜测,打量,和侵略。
“你有什么想问的?”受不了他由后视镜投过来的放肆目光,我道。
“大小姐没有想说的吗?”他反问,唇角的讥诮让我有种一早就被洞悉了的错觉。
“没有。”侧过头,看向窗外。半摇下的车窗带来阵阵风沙,一个不小心,眼睛便被迷住了,手忙脚乱的,抹过,眼泪却是越来越多,终至止也止不住。
这一切,我要如何面对?
……
我的体质异于常人,每次稍有小不适,最后常会演变到一发不可收拾。
果然,尽管竭力忽略手臂上火辣的痛感,到了夜里仍是发起热来,全身像失火了般,热得受不了。就着冷水吞了退烧药也不见好。到了第二天一早,已经完全爬不起床来。
再醒过来,床前已经架起盐水瓶。沉默寡言的吴医生一脸习以为常的立在父亲身后。房内各种医疗器械一应俱全,堪比小型医院的水准。眼睛扫过吴医生,再看看父亲,某种了悟电光火石般闪入脑海。
父亲冷硬的脸上线条绷得僵直,似乎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随之折断。
“爸,我没事。”努力扯动嘴角,双眼因为之前流了太多眼泪肿得只能张开一道细缝。
“嗯。”勉强点头,眉头仍深锁着,父亲有些不自在的道,“有点发烧。打一针,休息休息就好了。”
想笑。却更想哭。
“爸,”轻轻附在父亲拄着檀木手杖的手上,纱布之下的伤口又开始痛了,眼角渐渐湿润,咬咬牙,心里做了最后的决定,道,“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动容的看着我,动容眼里既有惊疑,又有欣慰。
半晌,另一只手慢慢附了上来,父亲轻轻说了句,“好孩子,爸一定会让你得到幸福!”
仿佛被电击中了一般,怔怔说不出话,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悲喜两重天,我的感受竟是如此透彻。
幸福。我,还会有幸福吗?
吊了三天盐水,到了第四天,烧已经全退了,手伤也渐渐好起来。因为右手伤在掌心,握笔打字提筷完全都无能为力了,只是每日枯坐着,任凭心底的破洞越扩越大,越变越深,再由从洞口处时时灌入冻刹人的冷风,怕是女娲显灵,也是补不好了。
被紫色郁金香花海包围的白色秋千架仍是我惯常栖身的地方,以前只有祥叔和杜睿添会注意到的一方天地,如今被越来越多的人光顾着。前脚刚送走了怪里怪气的姚安桐,后脚又迎来了心事重重的吴医生。
“你爸的止痛药都被你扔掉了?”皱着眉,老实巴交从来不会虚以颜色的吴医生问道。
淡淡扫了他一眼,自顾自低头隔着纱布勾勒掌上伤口的轮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纵然父亲有万般错,也是为了保护我。杜睿添的恨,应该冲着我来才对。
“换一种吧。”沉默好久,脸上露出苦笑,我道,“不要再吃那个了,已经足够了。”
老实人的瞳孔放大几倍,臃肿的身躯微微颤抖着,道,“你——都知道了?”
无所谓的笑笑,端起放置一旁的杯子浅啜一口。咖啡早已微冷,一如我的心,几度翻搅,旧伤新痛,万变不离其中滋味。“不用紧张,我爸什么都不知道。”
“吴医生在逐日也有快十年了吧?确切的说,是九年零两个月。当时祥叔受了重伤,是杜睿添介绍你进来的。我怎么能忘了呢!”云淡风轻的说着,立在一旁的矮胖男子如筛糠般瑟瑟发抖着。“他给我爸下毒,如果没有人给他掩护,怎么会这么久都查不出来呢?”
“我……你——想怎么样?”他的眼中现出困兽般的神情,有惊惧,又带着孤狠。
“我不想怎样!”微眯着眼睛,我道,“我们父女欠杜睿添一条人命是不争的事实,他想要,我没有意见!但是,你们做得已经足够了。即便现在收手,我爸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是吗?”
“我爸的身体这么多年都是你负责的,只要你现在收手,我保证守口如瓶,对谁都不会透露半句!而且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还做你的院长,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什么都不会变!只是,你必须停手!”
定定地盯着我良久,见我毫无开玩笑的意思,肥胖的脸上布满了冷汗,腮上肥肉抽动了两下,他闷闷的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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