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仙三飞留）

　　一弹指顷有六十刹那；一念中有九十刹那，一刹那便是九百生灭。

　　——题记

　　楔子

　　“据说海之角、天之涯，生有一株奇花，名曰优昙。三千年一开花，于一弹指之间，破土、萌芽、茂盛、开花、怒放、结实、饱满，最后凋零。这花，生得艳却落的寂寞。”

　　三生石前，素衫飘渺，捻指拨琴间，话音轻落，一双流玉水眸尽是落寞。

　　“留芳……”

　　对面，一袭银袍如月的俊美男子，眼中蓄满了眷恋、伤痛、悲哀，缓缓伸手想要抚上那苍白如雪的脸颊，却转瞬成烟飘散，消逝于眼前。

　　男子一怔，孤立于三生石前，手心一株怒放的优昙，静谧的罩于一层金光流离的结界中，艳绝天下，举世无双。

　　泪，滑落……

　　“红颜弹指老……留芳，你可知，刹那芳华也顾偕……”

　　潇洒挥手，抛落优昙，如水幕般环绕花身的结界陡然碎裂，梦幻之优昙，刹那飞灰湮灭！

　　蒹葭苍苍，三生相许。
　　碧落凡尘，宁死不悔！

　　一.相识

　　凌波浅碧，远山含笑。

　　只见一袭白衫盘膝坐于镜湖之畔，身后桃林落英缤纷，灼华妖娆醉人。

　　一曲素琴婉转之音，清幽淡雅，渺如水汽氤氲，柔若玉泉清聆。飞鸟轻鸣，游鱼探浅。宛如深谷白兰般绝尘的男子，幽抚着琴弦，神色一片宁和，净人心魄。

　　陡见虚空银光一闪，一袭流长如月的身形幽落林间，拂得桃花玉瓣轻舞盘旋，又缓缓飘至地面，一层一叠覆盖，柔软……

　　那抚琴的俊秀男子水眸微凝，望向林中银袍轻荡的挺拔身影，不由流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宛如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入碧潭那一刹那间荡起的涟漪般柔美。

　　顺手折落一枝桃木，林中流长的身形，足尖轻点，随着那悠扬浩荡的琴曲，划起一道道温和的剑风，卷起气流飞舞，连着缤纷的落英，化作一条条灼华的玉带，美的空灵，美的心惊！

　　却闻铿锵一声，琴音骤歇。男子剑式亦如长虹贯日，瞬间一凝，转而长袖一抖，桃枝上那残留的数片桃瓣便飘然飞起，落在那抚琴的俊秀男子发上、肩上、还有琴上…

　　“宫商分明徵羽准，好一曲破邪之音！”只听那银袍翻飞的英挺男子，朗声如是道。

　　“不及飞蓬将军气贯大江，一剑长虹千风起，万般皆下！”那抚琴的男子微微侧头，轻笑道。声音柔润如温玉，至纯至净。

　　飞蓬一声朗笑，落在青年身上的目光却甚是轻柔：“留芳，这些邪气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净化得了的，天罡破邪曲再厉害，你也没有那么多的灵力日日支撑！再这样下去，不等星宿归位，你便先倒下去了！”

　　留芳一抹浅笑，默默背上素琴，目光流转，贪恋地望着眼前落英妖娆的桃林，轻声道：“留芳自幼修道，侍奉苍生，如今妖孽横行肆虐，邪念瘴气侵扰人间，留芳自当竭力守护苍生！更何况……”留芳说着不由眼眸一黯，顿了片刻，方才笑道：“飞蓬将军，我们去丹霞洞天吧！”

　　飞蓬望着那略显苍白的脸颊，竟不由地有些心痛起来。留芳……你为何那么傻……

　　一把扣住那柔韧的腕，飞蓬冷道：“今天哪里都不去了，就在这里留宿一夜！”

　　不可忤逆的疏冷冰漠语气，让留芳一怔，目光有些犹豫不决，忧道：“可邪气要是不及时净化，会危害到附近的百姓……”

　　“那你就不顾自己的安危了？！”飞蓬眉宇一冷，心头竟腾起一股莫名的怒意，“前日在宝玄洞天，你便已经晕厥过一次，我不想再救你第二次！三十六洞天本身便是大地灵脉之要穴，灵气吞吐，延绵不绝！就算有邪气入侵，也能自行净化，无非是多消耗一些时间罢了，不用你操心！”

　　留芳怔怔地望着那双冷如玄冰的墨眸，深邃地竟让他无法移开目光，仿佛被那种洞悉一切的犀利注视着，就不自觉的迷失了心神，一点一点沦陷而不自知！留芳一时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窘迫的移开目光，轻声道：“随将军意愿，留芳无妨！”

　　“还有，不要叫我将军，叫我飞蓬！”高大挺俊的身影陡地压迫至眼前，冷漠的面孔竟带着些许温柔的气息，一丝不协调的感觉让留芳不由轻笑出声，朗声唤道：“飞蓬！”

　　飞蓬却是一愣，似乎没料到这个一向规规矩矩，谨守礼法的小道士，也有如此洒脱的一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这小道士果然有点意思！比起神界那群阳奉阴违的老头儿，眼前这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当真让堂堂天界第一神将刮目相看。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笑看人生百态，明知死生一线，却依旧谈笑风生，淡定得仿佛他已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生也好，死也好，也不过是换一种存在的形式罢了！可……

　　蓦地胸口一滞，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刺破，裂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有什么温柔的东西流进他心里，又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流出了他的眼眸？！

　　神，本就该断绝了七情六欲，斩灭了喜怒哀乐，不是吗？！

　　然，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了留芳白皙的略显憔悴的脸颊，指腹划过那温玉般的肌肤，传来一阵异样的心悸。

　　飞蓬墨玉般的深眸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缓缓缚住了眼前这个让他紊乱了呼吸的凡人！渐渐收拢，束紧，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留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上荡开了些许红晕，急忙闭上了双眼，隔绝了那炙热的灼灼目光，忽地大叫道：“飞蓬！我……我去拾些柴火回来，好……好过夜！”

　　飞蓬“噗嗤”一笑，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着痕迹的移开了抚过他额角碎发的手，依旧淡漠道：“早去早回！”

　　于是，眼看着那青年慌不可及地，逃也似的跌跌撞撞跑开了！

　　飞蓬默默注视着那奔向桃林深处的背影，仿佛飘零在风中的一片桃瓣，随波逐流，飘离，远去……

　　飞蓬抿紧双唇，心神瞬间一震，那万年冰冷的眸中，竟流出一抹哀伤，倒映着桃瓣纷扬的影，一点一点碎进他心里。

　　“天帝，除了女娲补天五彩石，难道就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飞蓬将军，混沌天裂缝如今已扩大到一丈有余，外连洪荒，已经有无数邪气涌进！就算集众天诸神的法力于一身，孤也只能阻止裂缝不再继续扩大！将军应该明白，先天混沌，海纳乾坤万象，时空纵横交错！此裂缝若再不及时封闭，一旦连通时空交错之界，就算身为天神也无力挽回了！”

　　耳边犹自响起天帝肃寂萧瑟的声音，飞蓬紧紧攥拳，手中镇妖颤动嘶鸣！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不甘！称霸六界而力不从心的滋味，竟是如此如凌迟般的痛楚！

　　留芳……为何是你，为何一定是你……

　　数日前，蜀山。

　　“劳烦清微掌门交出五彩灵石转世之人，飞蓬也好早日归天复命！”

　　冷寂的声音回荡在无极殿清冷的大理石间，目空一切的神将淡漠得一如寒潭之底冻结千年的寒冰，无形的压力自上而下，臣服天下的强大气场，连蜀山的五位长老都不禁脸色煞白！

　　清微道长目光几经变换，持着权杖的手竟止不住有些颤抖，稳了稳心神，沉道：“合阳长老，带留芳过来！”

　　“掌门师兄！！”苍古面色悲愤异常，怒道：“你当真舍得留芳吗？！”

　　清微道长身形一僵，颤道：“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留芳的命数早已注定！万物自有其规律，非人力所能改变，你我皆是修道之人，难道还勘不破这一层执念吗？！”

　　清微撇过身形，掩去了满目的怆然神色。

　　“掌门师兄……”苍古望着那落寞的背影，却再难言一字。

　　舍得，如何舍得？！从他当初抱着年幼的留芳回到蜀山之时，他便已经明白，这孩子生来注定为了苍生献出他的所有，可那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孩子，如何叫人不疼到骨子里去！

　　命数，天意……命该如此，命该如此！

　　飞蓬却是面无表情，他只不过是奉天帝之命下届寻找那块遗留的补天灵石罢了！

　　顾留芳……上古大神女娲炼石补天，留下的唯一一块五彩晶石，竟修得精魂转世为人！不管他愿不愿意，既然承了这身份，就要担负起维护苍生之责！

　　厚重地殿门缓缓打开了宿命之门，带着晨曦的光亮射进晦暗的殿中，背光而立的清秀身形，仿佛渡着一层薄薄的金辉，剔透如水晶，却看不清面貌。

　　飞蓬微眯了眼，看着那俊秀无双的青年缓缓走近，双手合十，拜道：“弟子顾留芳，拜见掌门，众位师尊！”

　　五彩淡华萦绕其身，幽浮吞吐。神如飞蓬，自然看的分明，眼前这青年灵力纯净内敛，见之忘俗，无愧上古神石之灵！

　　难怪天帝居然命他亲自下界带这人回天庭，这样一个灵气惊天的凡人，若不是自幼便留在蜀山修道，恐怕早被那些妖魔给抢疯了！清微肯把他交出来，恐怕也是明白，蜀山已经无力保护他了吧！

　　留芳微微抬首，与飞蓬的目光撞在一处，留芳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诧异之色！这银袍冷目之人，周身强霸的冷冽之气，六界罕见！连众长老都立在一旁，不知这人是何身份！

　　“掌门传唤留芳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飞蓬从头至尾便一直冷眼旁观，似在沉思什么，只是听着清微掌门略带颤抖的嘱咐，眼睛却一直盯着顾留芳的神色变化。

　　混沌天的裂缝，女娲灵石，顾留芳……飞蓬不由皱眉，神界自己惹出来的事情，居然还要用一个凡人的命来弥补。

　　“以心头精血，融以三魂七魄，方能重炼灵石补天！”

　　冷漠地抛下这么一句话，飞蓬实在不想让一个凡人糊里糊涂的送了命！即使命中注定，也该给他一个明明白白！望着眼前俊秀的青年，犀利的目光直射那双纯净无垢的水眸深处。

　　此话一出，连清微道长都不禁色变，魂魄消亡？！难道留芳他，他竟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么？！

　　“飞蓬将军……”清微声音竟有些不稳，却不知他能说什么！

　　留芳怔怔地立在那里，缓缓垂了眼帘，默然无声。肃冷的无极殿，仿佛瞬间陷入了无边的死寂。

　　“留芳若随将军去了，那些浸染人间的邪念瘴气都会消失，妖孽就不会再侵扰人间了，是不是？！”

　　清润的声音传到飞蓬耳中，飞蓬注视着青年的目光瞬息万变，青年心里是一片纯净的守护的光芒，那净芒几乎刺痛了飞蓬的眼！傻瓜……

　　飞蓬点头，虽然留芳一直垂着眼帘，可他仍然能感受到眼前的天神，那强大无边的意念，就好似能穿透他的思想一样，直直看进他心里！

　　抿唇，抬首，留芳笑道：“那，我们走吧！”

　　“留芳！！！”苍古瞪大了瞳孔，吼道：“为师同意你去了吗？！”

　　飞蓬眸光一冷，漠然道：“长老是要逆天行事吗？！”

　　留芳悲伤地望着五位尊长，蓦地单膝跪地，拜道：“承蒙五位师长自幼对留芳疼爱有加，授业解惑，晓以天道大义！留芳此去，不能再侍奉师长左右，望几位师长多多保重！”

　　“你可有什么愿望，只要不过分，本将军都可以为你做到！”飞蓬忍不住开口道，却霍地一愣，他这是怎么了，居然……

　　留芳默默地摇了摇头，只是一笑，喃喃道：“只要人间太平就够了！这样，蜀山的师兄弟，就不用再四处奔波了！”

　　飞蓬不由皱眉，心头一阵烦躁，霍地站起，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冷漠道：“重煅补天灵石，须得天时得当！二十八星宿尚未归位，眼下带你走也炼步出灵石！这余下的一个月，你便留在蜀山静修吧！”

　　留芳一怔，一个月？！眼见飞蓬就要离开，急忙道：“将军，留芳能否下山？！”

　　飞蓬身形一顿，肃杀之气瞬间袭便整个大殿，冷道：“你，还想离开蜀山吗？！”

　　留芳点了点头，沉道：“这些日子以来，无数妖孽得邪气滋养，妖力大增，霍乱人间！蜀山为保人间秩序，降妖除魔，因此师兄弟伤亡无数！既然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留芳想走遍三十六洞天，净化邪气……”

　　飞蓬心头一震，忽地怒上心头，低吼道：“你可知自己是上古灵石之精魂转世，天下妖物求之不得！下山？！你就不怕自己被妖怪给撕了！”

　　留芳低下头，沉思了片刻，方才抬眸笑道：“将军刚才许留芳一个愿望，可是当真？！”

　　飞蓬被那纯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竟有些后悔刚才说出那样的话来，这呆道士只怕……

　　“能不能劳烦将军陪留芳走一趟？”留芳小心翼翼地问道。

　　果然，他就知道！这小傻瓜……怎么心里眼里就只有苍生，却没有他自己！

　　“留芳！！！”苍古又痛又怜，怒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给为师乖乖留在蜀山！哪也不许去！”

　　“苍古师弟！随留芳去吧！”清微长叹道，目光甚是复杂！

　　“无妨！本将军也无事，便陪你走一遭！”飞蓬笑了，不是冷漠地笑，也不是讥讽的语气！对着这样一个舍己只为苍生的凡人，他心里也是有一丝敬意的！

　　留芳怔怔地望着那清冷孤傲的天神，原来他笑起来原是这般温暖人心，就好像朝阳一般温柔。

　　轻轻牵起留芳微凉的手，也不管蜀山的那五个老头儿什么反应，直接划破虚空，转眼便消逝在无极殿中。

　　苍古浑身一震，满目悲怆地望着留芳消失的地方，神色颓然。

　　“苍古师弟，也许……留芳尚有一线生机……”清微幽幽道。目光转向殿外的如水蓝空，方才他算过留芳的命数，那傲视六界的神将与留芳……

　　一声喟叹，蜀山的掌门眸光闪烁不定，悠远深长。

　　这是缘，还是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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