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请再等等我

　　Chap.10

　　什么是喜欢呢？

　　当你喜欢一个人，你能听见很多声音。那也许是窗外微风爱抚树叶的羞涩，是檐下雨滴秘密诉说的温柔；那也许是夏日蝉鸣热情邀约的狂放，是寒冬初雪无声飘落的寂寞；那是一朵花绽放的前世今生，是一只蝶停驻的柔情百转。当你听见他说话，你像听见池边一阵水波的浮动；当你听见他欢笑，你像听见暗夜里一场盛世烟花的轰烈。你听见桌边钟摆的滴答声，仿佛那是你喜欢着他而痴迷不绝的心跳；你听见清晨醒来的第一声鸟鸣，彷佛那是你为你的爱恋奏的一曲悠扬婉转的笛；你听见深夜里被关掉的最后一盏灯，仿佛那是你默默滋生的甜蜜而又折磨的思念。

　　当你喜欢一个人，你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将变得清明而多情。他们在为你倾诉，为你痴恋，为你狂热，为你伤怀。你有没有听见你心的声音，他在说着，你喜欢了一个人？

　　井昔年坐在阅览室的凳子上，他的面前摊开的不是课本和参考书，而是一本从旁边架子上取下来的沾满了灰尘的青春杂志。这在以前来看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今天井昔年已经对着这本杂志看了很久了。

　　喜欢一个人会听到很多声音吗？

　　也许是真的，他真的听到了很多。但他肯定那不是喜欢的声音。

　　中午吃过饭，走在从食堂往教室走的教学楼楼梯上，刚刚快到三楼的拐角处，井昔年听见拐角另一边有隐隐的说话声传过来。井昔年停下脚步。也许是真的在某些时候对于某些人的声音特别敏感，他立刻听出那是他那个同桌女生的声音——从昨天冷饮店聚会后，两人一上午莫名的都有些尴尬，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害羞。没有别人在旁边插科打诨，井昔年觉得自己和同桌的相处有些不自在起来，上课的时候不小心碰到都要脸红好久。所以他停下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走出去和女生正面相对。然后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间，他却听到了更多的东西。

　　“就昨天放学以后啊。在学校旁边那家店。”女生的声音压得很低，有些羞涩，听不真切。

　　“真的？是他生日吗？他只请了你一个？”另一个女生的声音，井昔年听出这是他班上的另一位女生，和他的同桌很要好。

　　“嗯……本来只有我一个。后来他哥哥来了。”

　　“他哥哥？”

　　“就是那个，莫……长庚嘛。以前不是经常来找他的吗。”

　　“哦……是他啊！他也来了？不会吧？！他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没有啊，他哥哥人还蛮好的。就是……有点不正经。”

　　“诶，我告诉你哦，你喜欢井昔年可以，不过要离他哥哥远一点哦。”

　　“怎么了？”

　　“我这是跟你才说哦。我家跟他家在一个片区的，他家的事情，我们那边都知道的。我妈都跟我说了，他呀……那个莫长庚，才不是井昔年的哥哥。”

　　“嗯？怎么会，我听见井昔年叫他哥哥的啊。”

　　“哎呀，什么哥哥啦，莫长庚的爸爸是井昔年的后爸爸，你明白不？”

　　“碍…那是……”

　　“我是说真的，莫长庚他爸妈离婚了，他爸又给他找了一个妈，井昔年就是那个后妈带过来的，所以他们根本不算兄弟嘛。你看他们两个姓都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为什么井昔年和他哥哥性格差这么多，一点也不像碍…原来是……”

　　“我提醒你啊，那个莫长庚原来在我们学校什么样子，你知道的吧。他是没家教的，经常跟那种学生在一起，是会学坏的。井昔年会不会学坏我不敢说，不过我妈说，父母离婚的孩子没人管都很容易学坏的，唉，反正你自己要小心一点啦。”

　　“诶……这样说起来井昔年也很可怜的啊，莫名其妙有了那种哥哥……我看他平时都很乖，应该不会学坏吧……”

　　“那倒也是……”

　　女生说话的声音慢慢远了。井昔年走出拐角，只看见两个女生的身影肩并着肩说说笑笑的走进了教室的门。那一刻井昔年觉得很平静。其实在他被寄放在姨妈家的时候，亲戚间偷摸说的闲话再难听的他都听过，也早已经习惯了四周各种各样的眼光。他是敏感，但一份敏感也带给了他两份的坚强。别人再说多少的话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不会觉得愤怒或者委屈什么的，他只当这是正常。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他等两个女生进门了一段时间以后，也走进教室去，从书包里翻出已经好久不曾用过的那把阅览室钥匙和——临出门收拾书包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拿起来放进去的，莫长庚给他的那个闹钟，看也不看那同桌一眼，又走出教室去了。

　　为什么会觉得一点点的难过呢？其实她们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有说过他的什么坏话，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是因为那两个女生中有一个是他喜欢的人吗？

　　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呢？

　　井昔年在阅览室里对着杂志上那段话看了好久，脑子里有些昏沉，有很多莫名的情绪在翻转，却理不清头绪。他又茫然的抬头看着窗外，天气凉了，教学楼前的小广场一片寂静，连风吹过花坛的灌木丛也是沉默的，一切都像静止了一样。

　　他看着，思考着，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身边一直有一个声音，单调的不懈的重复着同一个旋律。

　　滴答……滴答……滴答……

　　然后，他像突然惊醒过来一样，发现自己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坐了很久了，发现自己桌前的杂志一直都没有翻页了。他瞥头看见自己手边的闹钟。金属的表面散发着耀眼又温润的光，从外形到表面全都平淡无奇，秒针一刻不停的持续移动着，好像是这个初秋午后唯一活着的清醒着的生命。

　　他把闹钟拿在手里，温凉的触感迅速满了整个手指手掌。他就这么一直握着，看着，直到那指针慢慢的指向了两点整。

　　晚上放学后，井昔年回到家。刚打开家门，就看见莫长庚竟然已经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今天这么早？”井昔年边说边回房间把书包卸了下来。莫长庚每天不到七点不进家门，有时候饭菜都凉了还要井昔年热了一遍又一遍的等他。

　　“没什么好玩的就回来了呗。最近那帮人越来越无聊。”井昔年不知道他说的“那帮人”是谁，他也不想问。莫长庚经常会随口说一些话，有时井昔年听不懂，也不去问他，他知道他只是想说话给人听，也不在乎人家是否听懂。

　　“诶！”莫长庚扔开遥控板，挪到沙发的边上，叫住正要往厨房走的井昔年：“你今天有没有说啊？”

　　“说什么？”

　　“你傻啊？我教的你什么你又忘了？我不是叫你再约那个女生找个时间出去玩的？你别告诉我你今天一天就跟她傻乎乎的干瞪眼了。”井昔年这才想起，原来莫长庚还惦记着这茬。看他两眼放光的样子，井昔年知道莫长庚这几天兴趣全放在他有“女朋友”这件事情上。看来这比出去瞎玩更让他兴奋。

　　井昔年面无表情的走进厨房，轻轻抛下一句炸弹：“你别费劲了，我不追了。”

　　莫长庚在沙发上被震傻了。反应了半天才跳起来一把追进厨房：“什么意思？你耍着我玩啊？！”

　　井昔年看他一眼，继续洗菜：“谁耍你玩？我说不追了就是不追了。又不是你找女朋友。”

　　“为什么啊？拷，你说的轻松啊，我费了多大力气帮你？”

　　“我谢谢你帮我。我不喜欢了，就不追了。”

　　“什么？！这才一天啊！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拷，你狠，我非得要叫你一声老大！你真牛！”

　　井昔年小声的嘟哝：“我本来也没有很喜欢。是你自己在那里瞎激动。”

　　莫长庚连气都没处发，不怒反笑了：“我本来以为你就只死读书厉害，没想到你这方面那才真的厉害！女生啊想追就追不想追就立马扔掉，比我还强。看来你很有风流的潜力嘛。”

　　井昔年不理他。

　　莫长庚趴在灶台上看他：“啧啧，真看不出来你这小子。诶，说说，怎么突然又不喜欢了。是不是看上更漂亮的了？”

　　井昔年洗菜的手突然顿了下，随即把水龙头拧上了。转过头，直视着莫长庚的眼睛：“你交了这么多女朋友，你说，你真的喜欢过人吗？”

　　莫长庚被搞得莫名其妙，直起身子皱着眉头看井昔年。莫长庚其实真的生的很好，皮肤白，眼睛大，头发总是长过眉毛一副懒得打理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也难见整齐，却凭添了一种颓废的气息。这样的人，女生自然都想做他女朋友，估计他都不用动脑子去追。

　　“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喜欢了突然又不喜欢了。那你说，什么是喜欢？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像你这样的，只是为了好玩，还是真的有喜欢过那些女生？如果只是为了好玩，有什么意思呢？自己要什么，自己心里总会知道的。如果不是真的喜欢，那怎么会真的快乐呢？而如果是真的喜欢的话，肯定是不一样的，是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的那样吧……”井昔年好像在跟莫长庚说话，又好像在跟自己说话，声音迷茫又疑惑。

　　莫长庚被他这一连串问题搞得头晕脑胀，他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懂：“喂，你说什么呢！什么意思啊？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井昔年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莫长庚，想了一会儿，又转过身拧开水龙头洗菜：“算了，跟你说了也没用。”

　　“拷！是你这小子装什么酸呢？干嘛要想这么多呢，我看你又是莫名其妙的电视剧看多了吧。”

　　井昔年白他一眼：“你自己没文化，听了也白听。”

　　莫长庚眼睛瞪得都要爆炸了：“你说谁没文化呢！！你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你——”

　　正吼着，井昔年突然听到一个很小的响声，猛的转头看莫长庚：“什么声音？”

　　“你小子别打岔！你……”

　　然后，就在这时，一声更清晰的响声传出来：“咕噜——！”

　　莫长庚顿住了。井昔年笑了。

　　“你肚子……”

　　“拷！老子午饭都没吃。你快点给我做饭！”说完莫长庚火速逃走。

　　井昔年在厨房的水声中爆发了一串得意的笑声。

　　关于“女朋友”的小插曲很快就被两人遗忘了。其实莫长庚确实是觉得生活太过无聊了才会这么热心这件事的，在他看来，井昔年一直是一个他觉得很了解又觉得无法琢磨的人。而他的“仇良”心理虽然没造成他对井昔年的成见或者反感，但时不时的还是会小小的发作一下。这次没有扳倒井昔年的“乖学生”形象，让莫长庚自觉没趣。

　　井昔年又回到了每天去阅览室午睡，放学回家后做饭读书做作业的千篇一律的生活，莫长庚也一如既往的在校内校外逍遥自在。

　　但是，不久之后，这“和谐”的生活被突然打破。

　　那天井昔年回到家，一开门发现莫长庚的爸爸赫然就坐在沙发上，手里叼着根烟猛吸，地下一堆烟蒂，整个客厅都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把井昔年呛得猛咳。大概是听到声音，井妈妈也从厨房走出来了。妈妈居然也在家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事。井昔年只得疑惑的看着他妈妈。井妈妈走过来，轻轻推推井昔年的书包：“没事儿，今天妈妈做饭，你进屋做作业去吧。”井昔年乖巧的点点头，进去房间把帘子放下来。

　　这一天，他们没等到莫长庚就开饭了。井昔年坐在饭桌上大气也不敢喘。莫长庚爸爸看起来很暴躁的样子，吃饭的时候筷子把盘子碗咚咚响，扒了几口就把筷子碗都扔了，坐沙发上继续猛抽烟去。井昔年坐在那里，心里有明显的不安和恐惧在扩大，但这种恐惧是虚妄的，他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会影响到以后的生活。一会儿他又想到莫长庚的晚饭问题，他知道今天莫长庚肯定会撞到枪口上。这么迷迷糊糊的脑子里想着东西，井昔年这餐也吃得食不知味，吃完帮着妈妈洗完碗就进房间了。

　　在房间里井昔年才坐下来把书翻开，就听见外面有很清晰的开门声。莫长庚回来了。

　　井昔年坐在房间里不敢动，听见外面莫爸爸的吼声震天动地：“你这个死小子你还知道回来？你看看现在几点钟了！你他妈的到哪里鬼混去了？！”

　　莫长庚的回答低低的，听不清楚，估计也是被震懵了。然后听见莫长庚爸爸的吼声又响起来：“编！你再编！是不是好久没打你你皮又痒了？！”

　　然后就是一阵混乱的声音，听见有人撞到了什么，然后房间的帘子被掀开，莫长庚一头冲了进来。井昔年听见外面莫长庚的爸爸还是怒吼，井昔年的妈妈在劝着什么。

　　莫长庚把书包扔在床脚，把胳膊板到面前看了看，手臂上青了一块。

　　“拷！这个死人又发什么疯？他今天怎么跑回来了？！”莫长庚转头，井昔年走过来把他拉到床上坐下，竖起一根食指“嘘”了一声。莫长庚压低声音：“你妈妈怎么也回来了？”

　　井昔年摇摇头，轻声回答：“不知道。”

　　莫长庚往床上一瘫：“拷！准是出事儿了！”

　　之后，井昔年才从他妈妈那里知道，原来莫长庚的爸爸跟坐出租车的乘客起了争执，把人打伤了，现在已经丢了工作，还赔了好大一笔钱。莫长庚爸爸每天就呆在家里，抽烟喝酒看电视。井妈妈也不再每天晚归，井昔年回家的时候他妈妈通常都在厨房做饭了。这生活好像变得更加正常了，却反而让井昔年每天都过得惶恐不安。但很快井昔年就习惯了。毕竟这对于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每天的活动范围都在学校和家里他和莫长庚的那个房间里，所以没什么改变。但是莫长庚却倒了大霉。每天必须乖乖一放学就回家，回到家也只能陪着井昔年在房间里窝着。而且他爸爸心里不顺，就看莫长庚浑身上下都不顺，一个不小心就是又打又骂。莫长庚自个儿是从小就被教育习惯了，挨打跟玩儿似的，可看的井昔年在旁边每次都是心惊胆战，只能在放学路上偷偷买点儿外用的红花油啊膏药什么的放在房间里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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