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曼陀罗

　　宁静的山林迎来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今夜，两千族人手持火把齐聚竹楼不远处的“不老石”，等候族长宣布族会开始。
　　“不老石”是一巨型的天然石块，表面平整宽阔。历届族会都在这里召开。
　　族会是不老族最高规格的决策会议，遇到涉及族群兴衰的重大事件时才会召开。
　　不老族最近一次召开族会是五年前，那次族人为十一岁的我从数位候选人中选定吴磊作为终身伴侣，前一次则是六岁的我通过终极考验成为族长的接班人。
　　这一次族会讨论的主角依旧是我，已沦落为不老族的罪人我。
　　大部分族人还不清楚这次会议的内容，彼此低声交谈猜测。
　　我跟在族长身后，一步步慢慢靠近人群，步伐沉重而坚定。
　　看到族长，众人原地左膝下跪，双手掌心朝上，低头垂目施礼。
　　“族长青春永驻！不老族繁荣昌盛！”
　　整齐划一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族长立定，双手掌心朝上，颔首回礼道：“青春永驻！繁荣昌盛！”
　　众人双手合十，曲身敬礼，又击掌两下，起身。
　　族长环顾四周，高声宣布：“今天召集大家过来，是因为不老族遇到一件有史以来从未发生过的大事。接下来我要宣布的这件事，关系到我族兴衰。恳请各位慎重考虑，以便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人群有小小的骚动，但很快就安静下来。
　　“我要宣布的事情是：我的继任者——吴双，日前与外族男子私定终身。”
　　这个消息就像掉入热油里的水滴，现场立刻炸了锅。
　　我尽量忽略耳边的聒噪，用力将后背挺直。
　　经过激烈的讨论后，各组代表推出总代表向前一步说话。
　　“族长，经过讨论，我们一致裁决：赦免吴双。”
　　不仅族长，我也有些诧异。他们竟然这么轻易就原谅了我！
　　“据我们了解，那个男人已经下山，吴双也跟那个男人断绝往来。她还年轻，犯错很正常，贵在迷途知返。”她递给我一个温情的眼神，转向人群道：“不仅如此，这件事让我们更确信当年的选择：吴双不仅美貌无双，而且为人正派。大家想想，这件事她原本可以遮掩过去，可她没那么做，她选择面对和承担。请问，有几个人可以像她这样勇敢和坦荡？这样的她，我们心中只有爱戴和敬佩。”
　　事情出现如此戏剧性的结果，不用说，母亲在我找族长这段时间做了不少功课。
　　我心里有些不忍：如果继续，受伤最重的，不是我，而是这些相信并真心关怀我的人。怎么办？
　　族长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仿佛在说：吴双，你还要继续吗？你忍心这么残忍地对待我们？
　　送李志走那刻开始，我的脑袋有两种声音在争吵。一度，其中一个声音压倒另一个；此刻，另一个声音越来越大，两者一时难分难解。
　　空气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循声望去，一只蛾子飞向火光，转眼已变成灰烬，消失在黑暗中。又一只飞蛾扑向那团火光，很快招来同样的下场。后面的蛾子并未因此有丝毫退缩，它们义无反顾地扑向壮丽的死亡。
　　原来，有些选择是宿命。
　　谁又能说那些燃烧的生灵是不幸的？
　　对我而言，李志就是那团跳动的火焰，就是我的宿命。从见到他的那刻起，我就变成一只飞蛾，再也看不到其它东西，无法回头。
　　我略低头，左手抚心，右手比个兰花指，食指抵住眉心道：“谢谢大家的宽容！吴双愧不敢当。”
　　“可是——”我改将两手交握于胸前，坚定地说：“我爱他！我已经决定离开不老族，跟他一起生活。我背弃族规，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死一般的沉寂••••••
　　族长的脸渐渐显露出一种骇人神色。这种陌生的表情使我的心一直往下沉。
　　“叛徒！”人群中炸响一个愤怒的声音。
　　“骗子！”
　　“大逆不道！”
　　“不可原谅！”
　　“处死她！”
　　这种愤怒迅速蔓延，无数声音汇成一股雄厚的力量。
　　各组代表聚在一起重新商议。
　　漫长的讨论未能达成共识，族人分化为两大阵营。
　　以母亲为首的阵营试图保住我，另一阵营则要求给我最严厉的处罚。
　　“族长，吴双侮辱了我们，侮辱了您，也侮辱了不老族！她的行为极端恶劣，不可原谅！请下令处死她！”
　　“族长，吴双只是被那个男人迷住了。她年龄小，还没学会把持自己的感情，我以后一定加倍教育她。请您慈悲为怀，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
　　“族长，吴双身为您的继任者，明明清楚族规，却为个野男人忘记您多年的教导，背弃族人的信任，所作所为令人寒心！我们无法再接受她！请您决断！”
　　“族长，吴双这些年在您的教导下为不老族做了很多事，再大的错也不至于要她的命呀！请您三思！”
　　族长抬手制止二人舌战，“两位各有各的道理。”
　　她环视人群，顿了顿继续说：“吴双这次犯的错非比寻常，免除惩罚恐怕不能服众。但多年来她没出过其它差错，又怀有身孕，要她性命未免过于无情。这样吧：罚她在山洞面壁思过，一年后正式助我为本族效力赎罪，终身不得出山。大家有没有意见？”
　　“族长英明仁慈！”两大阵营齐呼。
　　“我反对！”
　　大众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声音的主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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