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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谁人不识君
春日温暖,风却是甚大,风起沙扬,天地间都是一片灰蒙蒙的。
只见官道之上,正有一队人马行来。当先一人遍体黑衣,望来年纪甚轻,面上满是精悍之色。身后却是一队官兵,夹了几个捕快服色之人,押着一辆青幔小车。那小车门窗紧闭,上面贴着皇封。
却听得车中有人悠悠吟道:“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富不如贫。愁闻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那声音极其清越,想来车中之人的年纪也是甚轻。
又见一骑自后面赶上,跟在小车左近。骑手的脸映着日光,绽放出一个笑颜。“侯爷别忧心,这事明摆是蔡京那帮奸臣有意陷害,圣上英明,朝中又有世叔和方小侯爷说公道话,侯爷进京后定然能得清白。”
车中之人轻笑道:“三爷所言甚是。”只见骑手忙摆手道:“侯爷怎可如此称呼在下,追命万万当不起。”车中之人笑道:“如若不弃,方芜便称一声追三哥,三哥便叫我一声方兄弟吧!”那声音噙着笑意,听来悦耳以极。
原来这车中之人,正是大宋西庭侯兼太子少保方芜,方芜此人出身不明,却是朝堂上第一位少年得志的人物。他年仅十六岁便因救驾有功得以封侯。此人惊才绝艳,一身刀法超绝,在江湖上与金风细雨楼之主苏梦枕并称为“刀界双葩”。方芜入朝三载,战功显赫,又极得君王爱重,风头一时无二。月前,方芜奉皇命围剿连云寨,不想朝中太师蔡京上奏,道方芜只围不剿,与连云寨众匪过从甚密,似有勾结乱党之嫌。圣上闻言大怒,命六扇门铁手追命两位总捕押方芜入京受审。
“三师弟,”追命正与方芜一路闲谈,甚是开怀,却见铁手近前,道:“那人还跟着吗?”追命敛了笑意,轻轻点了点头。铁手眉峰一蹙,勒住马,落在队伍后面,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不多时,只见一骑行来,骑手头戴斗笠,斗笠上垂下轻纱,掩住了面目。
“戚大当家,”铁手于马上拱手为礼,来人笑了笑,摘下头上斗笠,显出英俊面容,虽是风尘满面,望来亦是英气勃勃,正是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
铁手冷冷言道:“戚大当家数百里一路跟下,我皆未有言语,如今距京城不过三数日路程,铁手要问上一句,戚大当家究竟是意欲何为?”
“铁二爷,是戚某过错,连累侯爷,事因戚某而起,戚某便不能坐视。”
铁手冷然道:“戚大当家难道是担心我与追命会暗中对侯爷不利吗?”这句话说得极重,戚少商面色登时一变,道:“铁二爷何出此言,戚某素来敬重二位总捕,二爷如此说话倒是让戚某无地自容了。”铁手闻言面色略缓,道:“侯爷素来极得上意,又与方应看方小侯爷交好,回到京城后方小侯爷定会为之周旋,世叔也断然不会袖手,想来绝不至有性命之忧。戚大当家不必忧心,若只这样一路跟从,若是被发现行踪,岂不是反坐实了侯爷的罪名?还望戚大当家三思。”
戚少商思忖片刻,道:“二爷所言极是,还请二爷传话侯爷,说戚某就此拜别,问侯爷有无吩咐。戚某在此立等。“铁手微微颔首,纵马离去,片刻后回转,道:”侯爷只说他在旗亭酒肆存了两坛十年的炮打灯,劳大当家收好,他日相会,再与大当家共饮。”
“旗亭酒肆……”戚少商的眼中闪现一抹异色。
自戚少商离开后,又过了一日光景,算来再有两日便可到达京畿地面。此时已渐至黄昏,官道之上人迹全无,只见道旁长草茂盛,夕照之下,竟染就几分萧杀之意。
铁手心中暗暗戒备,握着缰绳的手慢慢收紧,回首却追命正与方芜聊得开怀,不知方芜说了什么,两人一起大笑。铁手皱了皱眉,正想斥责师弟,突然,异变顿生!
道旁长草之中,竟见无数箭矢激射而出,众官兵猝不及防,一时重伤多人,而官兵亦是训练精良,立时采取防守阵势,擎盾护住小车,竟是丝毫不见混乱。铁手剑眉一轩,自马上一跃而起,反手将背上披风扯下,同时真气灌注,披风瞬间笔直抖开,向扑面而来的箭矢罩去,在一发力,兜在披风中的箭矢竟反射而出,只闻长草间传出数声惨呼,想来已有刺客死伤。追命单足在马上一点,借力向小车跃去,举动间衣袂飘飞,当是潇洒以极。
“方兄弟,你怎样?”追命立足车前,抵挡箭矢来袭,关切问道。只听车中声音传出,依旧是温雅悦耳,全不见一丝慌乱,”我无事,追三哥自己小心。“忽然,却见一人自路边跃出,黑衣覆面,只一双赤掌,并无兵刃随身。他腾身而起,单足点在一匹无主骏马之上,身形竟是瞬间拔高丈许,随即携下落之势,双掌交错,向铁手攻去。
来人掌劲极是雄浑,竟带起狂风呼啸,劲风中竟隐隐有亮白的电光夹杂。铁手知此招非同一般,不敢硬接,周旋数招,竟依然落于下风,此时只见刺客们齐齐跃出,向官兵杀去!
追命踢开一名刺客,回首见师兄危急,立即出招相助。“保护侯爷!”铁手急道。而那人应战铁手追命两大总捕,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反而将两人缠住,一时不得脱身。铁手心念急转,此人武艺超绝,已有一代宗师之份,究竟是何等身份之人竟能役使如此高手?忽闻轰隆隆几声巨响,却是刺客向小车投掷了数枚雷火弹,一时只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小车瞬间四分五裂。“侯爷!”铁手追命心急如焚,失神之下,几被对手所称。
火光熠熠之中,竟亮起一簇刀光!
起初,那刀光也只是极细的一线,仿佛是天地罅隙间透出的一线微茫。片刻,却见那刀光猛然炸开,竟压过火光,随即亮白的刀浪海潮般层层叠叠而来,刀锋到处,惟见簇簇血花绽放,艳绝亦是怖绝!
刀锋再转,直如泼开一道光海,光海中,隐约可见一个淡色的身影蛟龙般腾跃而起,向那名黑衣高手攻去!
黑衣人眸中厉色闪现,掌心电光流转,竟可闻“噼啪”之声不绝响起,甚是骇人。却见那刀锋划过一道光圈,光芒瞬间暴涨,耀得人目中生痛。
刀光中,几点血珠飘散。黑衣高手借力后遁,竟然就此远去了。
光华消散,只见一人立在道路中心,掌中短刀不过尺余,正有一抹血痕自刀身蜿蜒而下。
“侯爷!”铁手心中一宽。
那人望来年纪极轻,只能算是一个少年,而他的眉目见却满是令人心安的沉定,让人忘记了他真实的年龄。他身着一件宽松的白袍,袍上隐隐绘着泼墨山水,背后长剑古意盎然,极显风流蕴藉。因他尚未及冠,一头乌发只是松松散散地系在脑后,此时几缕发丝自颊畔垂下,映着那张精致的面容,竟是现出几分别样的妩媚来。
“众人无恙否?”夕阳余晖映在他的面上,成就一片灿然辉光。
众人未及发话,却有官兵来报,呈上一枚象牙雕的小小令符。”侯爷,两位总捕,兄弟们在刺客身上发现了这个……”
“是太师府的印信!”铁手与追命同时变了面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方芜叹道:“方某与蔡太师三载同朝为臣,自问与他从无私怨,而今蔡太师如此行径,当真让方某好生心寒。”“这个时候派人行刺侯爷,岂不是反弄巧成拙?”追命的神色有些疑惑。铁手马上接口道:“想是等不及想取侯爷的性命了吧!”他说话时面无表情,声音亦是带来几分寒意,“此事铁手必会如实上奏,是非曲直,相信圣上自有公断。”方芜紧盯着铁手的双目,洒然笑道:“那就有劳铁二爷了。”
追命茫茫然望着二人,不知为何,心中竟涌上一阵寒意。
方应看啊方应看……这个人情我是欠大了……方芜暗暗一叹。
旷野之中,荒草茂盛,随春风起伏摇曳,其间夹杂着几朵不知名的小花,竟染就了几分春意。只见一座小亭伫立,那亭子原只是供路人歇脚的所在,仅是木质,又是多年不曾修葺,亭柱上红漆剥落,望来极其简陋。而在这个简陋的所在,竟坐着一个华服男子,那男子眉目俊朗,隐隐透着几分张狂不羁,他身着一件亮银色织锦的广袖长袍,衣上用银色丝线绣着流云图案,夕照之下,望来遍身熠熠生辉。他只是随意地坐着地上,一杆长枪放于身边,枪上红缨在风中自在飞舞。
他双手捏着一片绿叶,放在口边细细吹着,声音清亮,却带着几分极细致的怅然。
“呦!这曲子好缠绵啊,老兄你该不会是动了春心吧?”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清朗中又带了几分佻达。来人黑衣覆面,正是适才行刺方芜的刺客高手。
“说什么屁话!”亭中男子转过头去,俊眉皱了皱,“事办得怎么样了?”猛地,他看到黑衣人臂上隐隐的血迹,登时吃了一惊,紧绷的面容现出关切之色。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黑衣人一把扯下覆面的黑巾,现出一张清俊的脸来,竟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子。“你不是说方芜那小子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吗,他怎么还是下手又狠又黑?你给我说清楚,方应看!”
原来那名华服男子竟是方应看方小侯爷!只见方应看站起身来,随手将手中树叶撇下,抢到黑衣人的身边帮他检查伤口,而那黑衣人口中仍然是絮絮不休。“我看见方芜加入战局,就想时候差不多了,暗示了他一下就想撤退,不想这家伙像是见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也似,一刀就向我脖子上抹去,那叫一个狠!幸好我闪的快……”说话间,方应看已经将他的手臂包扎完毕。“不可能,我虽没有同他打过招呼,但痕迹这么明显,他应该能明白……”突然,他的脑海中现出方芜温文浅笑的俊美面容,永远都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半晌,他面上神色有些古怪,喃喃道:“你以前该不是得罪过他吧……唐月。”
唐月瞬间怔住,旋即破口骂道:“居然阴我,方芜,我跟你没完!”“好了好了”方应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等他的事了了,你再去找他算账吧!”他望着渐渐没入地平线的夕阳,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是……只是不知他能否平安地过着一关啊!”
入夜时分,众官兵依旧不停赶路,因是道路偏僻,又带着伤者,于是铁手决定连夜赶路,争取尽早到达前方镇上。囚禁方芜的小车已被炸毁,事急从权,方芜便也乘了一匹马,与铁手并排而行。夜风扑面,略带几分寒意,天际群星闪烁,想来明日当是个晴朗天气。“侯爷……”铁手转头望着方芜,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听来竟有几分萧索之意。“侯爷为何要这样做?”
方应看!真是一招臭棋……我还得替你背黑锅……方芜心中暗骂,却是全然不动声色。
夜风吹衣,方芜白衣潇洒,在月光下染就一片迷离,此时,他面上的笑容仿佛在月夜下绽放的优昙,意态悠远。
“人之一生中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事……”
铁手蹙了眉,道:“侯爷是做大事的人,铁手只是一个捕快,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有些事情铁手看不懂、也不想看懂……不过,我只想问侯爷一句……你问心无愧吗?”
问心无愧……这四个字听入耳中,方芜的心中登时一痛,他默默仰起头,望着夜空,只见月华如水般倾泻下来。今夜的月色好美、好纯净啊……
良久,方芜叹道:“身在无间之人,还谈什么有愧无愧呢?”
只是淡淡的一句话,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意,铁手听了,一时默然了。
半晌,铁手道:“我和追命一向是敬重侯爷的……不是客气话,是真的敬重。”他叹了口气,“特别是追命,他几乎把你看做神人一般的存在……今日的事,若是追命有朝一日想明白了,他该有多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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