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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成人之礼
“望月已逝,月已残缺。如卿之心,悠悠远去……”
深夜,不知是何人还在忧唱和歌,标准的怨妇诗让春宫难以入眠,在寝台上翻来覆去,再加上初夏的虫鸣蛙呱,更徒增几分烦恼。
春宫从寝台上爬起来,抓狂地不停抓自己的头发。
这是哪门子的怨妇,专在夜里唱山歌……
该不会是贞子女鬼吧?
春宫决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见今夜守夜的达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猜想她定然是在打瞌睡,便轻手轻脚地越过她。
途中,达子哼了一声,吓得春宫立马像□□一样趴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深深地打了个寒战。见达子没有醒来的征兆,她就继续匍匐式前行。便爬她边想着,原来游击战就是这么打的……
见爬到了尽头,她推开门,就撒开丫子循着歌声跑去。
不过是初夏的天,春冬留下的寒气还未全部散去。春宫出来时怕惊动达子,所以没有披件外衣,觉得有些寒冷。但是心是火热的就行,她可是很期待撞鬼的……
“风雨诱花残,香雪缤纷落满园。春去留不住,岁月如花随风转,青丝难再两鬓斑……”唱完哀怨,该怨妇又在感叹岁月蹉跎……
春宫兜兜转转了老半天,才发现自己竟还在自己住的院子里,甚至还没出屋,只是在庭廊中绕了几圈。但听这歌声,还是那么渺远,应该是从隔壁的西之丸传出的。
她正如锅上蚂蚁一样辗转之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顿时让她背后凉透。
是清,她的声音怪苍凉的,似男非女,又似女非男。
“殿下。”她提着的灯发出昏黄的光亮,一丝一缕投在她的脸上,春宫这才发现她的脸色是青黑色的。
她不是因为生气春宫夜不休眠,脸色才这样。因为她的嘴唇也是惨白干裂的,眼睛空洞,没有焦距。
春宫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清……清……”她结结巴巴地叫道,“你没事吧?”
她的唇在春宫眼中一张一合,“清没有大碍,殿下深夜出现在清寝室门口,是否有吩咐?”
“望月已逝,月已残缺。如卿之心,悠悠远去……”凄凄惨惨的歌声在这个夜里格外诡异。
“没……没有,我只是看今夜月色甚好,再加上颇为烦躁,便出来透口气,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走到此处了。”她欲盖弥彰地说道。
“是的。明日就月圆了。”她看了一眼清冷的月光,“寒气甚重,殿下小心受寒。”她向她走来……不,准确来说是飘过来!
春宫哭丧着脸,想要立马跑人。但是她不行,腿都软了。
清将披在自己身上的月白色振袖解下,为春宫小心地穿上。
“明日就是殿下的成人礼,殿下早点睡吧。”
“恩。”春宫巴不得听到这句话,她连忙转身就走。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又回头对清说:“清,你也早点休息……”然后,看也不敢看她,就跑了。
她身后的清,依旧在原地站着,眼中忽然间恢复了光彩,面向正东方的西之丸,露出凶狠之意,“休想带走她,休想……”她愤愤的声音被吹散在风中,同歌声融为一体。
“望月已逝,月已残缺。如卿之心,悠悠远去……”歌的内容是凄楚的,但从歌者口中唱出,却比刚才多了不少笑意……
清手中微弱的灯光,在黑夜中,宛如风中之烛,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西之丸内,一个身着白色狩衣的男子闭目坐立在殿中央,聆听着玉漏声声,手中的蝙蝠扇轻轻地击打着他面前的矮几。
“啪——啪——”的声音在静谧夜色中格外清脆。
“她没循来。”白衣男子睁开双目,黝黑的眸子对上矮几对面的人——一个分不出男女的人,画着红赤妆,眉如远山,肤如凝脂,三千青丝如墨般散开,披了一地。他微微一抬手,生绢滑落,露出白皙的肩膀,蔻丹般的红唇微微撇了撇,妖娆的眼波扫过白衣男子,“满月还没到呢……”从其声音中可以听出他是个男子。
白衣男子见状,嫌恶地移开眼,淡然道:“九条,岁月如花随风转,青丝难再两鬓斑……”他微微眯起眼,把玩着手中的蝙蝠扇,一朵繁华的金色牡丹一闪而逝,“况且,我们只有两夜,不是人生五十载。”
被称作“九条”的艳丽男子以扇掩嘴而笑,“殿下……依臣下看,明日直接潜入她寝房不久成了吗……以您的魅力,她还不得乖乖服软……”
白衣男子原本一脸的散淡顿时被揶揄冲刷掉,“一月前,被她打出来的人,可是你……”
九条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却还是嘴硬道:“非也非也。是其女官。”他申明,可眼前人依旧不止地笑。
罢罢罢,他能如此大笑的时日也不多了。
白衣男子笑着摇扇而去,黝黑的丹凤眼却勾勒不出半点笑意。
望月已逝,月已残缺。如卿之心,悠悠远去。
悠悠远去的怕是这宫廷维持了十年的表面宁静吧。九条打开手中绘扇,扇中绘满了雨中大海的波澜。
叹息。
晨曦微露,日光自丝绸般的云丛中缓缓泻出,九条家的神桥私邸便开始忙碌起来。
“不,我不要,我就是不要。”春宫连连摇头,小脸上的坨坨白粉便随着她脖子的频率纷纷下落。
在脸上涂上好几斤白粉已经够难为她了,还要她在牙齿上抹这种黑漆巴拉的玩样儿,简直要她小命!
虽然她知道染牙在成年礼上是必须的,但是这这这……也太不正常了吧!此时的春宫丝毫没意识到在这种时代,不染牙才是不正常……
日本人染牙的风俗习惯是由朝鲜传入的。日本的《枕草子》、《紫式部日记》、《荣华物语》中都提到:“着装(女子成人式)、庆祝日众妇人皆染黑齿、红赤化妆……。”大年三十皆染黑齿……“。《堤中纳言物语》中提到虫姬长的漂亮可爱,只因末染齿,无人招为妻。可见染黑齿是十二世纪初期京都上流女性化妆的重要组成部分。
染牙的东西就是铁浆。制作铁浆的工序非常简单,将铁屑浸入酒、茶、醋、饴中使其出黑水。然后用羽毛、笔或者毛刷涂抹在牙齿上。为了防止掉色,可以加五味子粉。
“哎……清,我昨晚看到你了,你那时的脸色可真恐怖啊!”春宫开始厚颜无耻地转移中心。不过,这话也是她憋在心里一晚上的成果,必须说。原本,她以为昨天晚上只是一场噩梦,今天早上起来看到清的振袖才意识到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甚至都开始瞎猜那首闺怨“望月”是不是她的杰作,没想到淡定的清也会如此多情。但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清出现以后跟她说话,那歌声并没有停。
“清昨日身体有所不适,请殿下见谅。”她依旧在摆弄小泵内黑色的东西,看得春宫一阵恶寒。
她终究还是在清的淫威之下涂上了铁浆。一袭明黄,跪坐在鸟居天皇面前。
台阶下,黑压压一群身着黑色束带的公卿大臣跪立在铺满白色石子的广场上,全都拿他们脑后的黑色宝缨看着春宫。
春宫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强迫自己直视坐于上座,明黄色幕帘后的鸟居天皇和坐于天皇右侧,她穿越以后的妈吉藤女御。
老实说,鸟居长得一般,是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货色。那种普通,让春宫隔着帘子都看出来了。而吉藤,也是那种隔着帘子,春宫就可以看出她的长相来的人。不过,跟前者不同,从她脸部轮廓来看,这是个美人。美到爆的美人,还带着十足的强势。惋叹一声,可惜春宫长得像鸟居,估计跟吉藤只有几个小地方像了点,所以还算清秀。
忽然,似乎有人轻轻地戳了戳她,她这才拉回自己的目光和思绪。是清。只怪她看得太认真,连天皇身边的帐典侍唤她都不知,她慌忙上前,天皇左侧的帐女王同其右侧的帐典侍共同揭帘。天皇就坐在帐中,春宫再仔细一看,说来似乎要比普通高等一些,只是看起来十分疲倦。春宫有时会觉得她如今和二十一世纪的时候相差未几,同样是爹妈不理的人物,她穿到这里,可是第一次见鸟居天皇——她名义上的爹,还是在著裳礼上!由此可见,平素里见的机会更少!
天皇浑浊的双目也仔细地看了春宫一会儿,看得她心中直发毛的时候,终于才挥了挥袖子,示意她退下,仪式开始。但令春宫诧异的是,鸟居的目光一离开她,另一束目光就紧跟而上,令她更为不爽。她用余光瞟了瞟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怪异,因为这目光消失了,她也被另一件事勾引住了——
为春宫结腰的人,清在一大早起来时便对她说过,但她当时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没听清,便形同不知道。知道之后,才大吃一惊。是恭子内亲王?九条秀成的夫人?下嫁以后,便被贬为庶人的女子?
对于天皇和吉藤女御的这种做法,春宫起先有所不解,后来猛地想起九条安成,才有所觉悟。在这种时代,为女子结腰的人大多是将来夫家的,且这个时代的女子成人之后就要嫁人了……
春宫顿时背后出一身冷汗,她差点忘了,皇女降嫁时代已经来临,她……算是完了。
待姨母恭子内亲王——这个面容温和,保养得宜的优雅女子为她结好腰,还朝她友好一笑,她只觉得毛骨悚然。一听到主持她的着裳礼的人——九条秀成喊道“更衣”二字,不顾身后的人怎么看她,便匆匆小跑进更衣处。身后火辣辣的目光,让她的后背僵直到了极点。
看什么?看什么?看什么?没见过她的黑牙吗?
结腰以后,成年女子往往需要换下稚龄时所穿的缩略版十二单衣,穿上正式的十二单衣礼服。
春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任达子在她身上套衣服,全身不住地发颤,她这身体可才十二岁啊。嫁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穿好衣服后,她才发现,这衣服不仅是明晃晃的红绿配——听小督说叫“春日”,确实够春天的,而且还把她裹成个粽子样,连她抬个手都有点难度,比她的幼童装完全不是个档次的!
经历了这么一场“浩劫”,她感到口干舌燥,心中亦是一片焦虑。
过了老半天,清才姗姗出现,身后的侍女手中拿着端盘,明显是刚砌好茶。
她端来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才发现……这茶不是一般的苦。
还没来得及唏嘘这滋味,责怪一下清怎么拿如此苦涩的、泡过头的玩样儿忽悠她,清就将她拖到走廊上,走向正殿,奈何她身体无法伸展,只好让她当麻袋一样拖着走。
鹰司清,这帐,她就记着了。
最终,她在被清拖进正殿前,停了下来。
清为她整整妆容,顺便为她打开桧扇,遮住她的脸,如此,她就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头,正好可以掩盖她的脸部情绪和看看广场中那些个公卿,当然,她最想看的还是那个人。
那位看来很称鸟居天皇心的女婿。
九条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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