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裳

　　琳妃的屋子里，时隔五日再次聚满了裁缝，气氛比上次还要尴尬。琳妃高高在上地居于上席，掌事的丫头站在一旁，依次点出各家裁缝的名号，被叫到的便上前献上自家裁作的新衣。
　　堇涟还是站在个不起眼的角落，漠然的看着，第一个被叫到的裁缝已经上前，开始展示自家的衣服。
　　在众多同行面前展示，下面的目光里暗暗的都带着刺呢，齐刷刷聚在新衣上面，气氛尴尬到了诡异的境地。琳妃嘴角若有若无浮起一丝笑意。她能感觉到自己手中高高在上的权力弥漫在空气里，让下面这些人都透不过气来。
　　堇涟也看着那件衣服，远看也就是平常式样，了不得就是在刺绣上翻出点花。
　　琳妃只是上下扫了一眼那件衣服，随即一摆手。旁边的侍女会意，走上两人。一人把新衣展开扯平，另一人举起手中明晃晃一把剪刀。嘶啦一声，衣裳已分作两截，被丢到了身边的地上。
　　下面那人显然是没见过这种阵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个不停，冷汗直冒，话都说不出来。裁缝中的那些熟客倒没怎么受惊，只是听到锦缎撕裂的声音还是一怔，个个脸上挂满黑线。
　　琳妃宽容的一笑，吩咐这位受惊的裁缝平身。侍女又唤了下一位上前。
　　一时间织物撕裂的声音响个不停，堇涟微微一皱眉，都是人家裁缝的心血呢，能呈送到这里的也都是做工精良的上品，不喜欢就赏了旁的小姐夫人也好，何必暴殄天物。
　　正当这时，堇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连忙敛去不满，上前听命。
　　琳妃看了好些衣服，都已乏了，只让侍女接了衣服，在她面前展开。上下扫了一遍，琳妃挥手令侍女将衣服递上前去。手感上乘，只一摸就可知道是千金难求的好料。黑色与橙色相配，张弛有度，略看雍容有度，看细处又有许多别出心裁的设计，尤其点缀的一点一点的满天星的花朵，让琳妃一见倾心。
　　下面的目光混杂着艳羡和妒嫉，看得堇涟后背忽冷忽热的。
　　“文裁缝果然心思奇巧，创意过人。来人，赐坐。”琳妃吩咐，旁边侍女把衣服小心翼翼的接过。
　　堇涟安稳坐下，不去理会四面八方过来的锋利眼光。近距离的目击一件件新衣被撕裂，她心有不忍，把头别到一边。
　　天机裁主事正盯着堇涟呈上的那件衣服，暗笑这个设计虽然心巧，却还稚嫩，前襟那里毫无装饰，是致命硬伤。堇涟正好看到这幕，由他的表情便明白自己被看轻了。心中暗盼公孙赶快遣人送花来。
　　终于，天机裁也被叫到了，主事很有底气的上前。下面的目光里瞬间掺杂了看戏的幸灾乐祸，看这二人如何相争。
　　“来人，赐坐。”琳妃对天机裁的人态度好上许多。没看衣服先赐座，想必是很相信他的实力。
　　堇涟看下面的反应，几个熟门路的似乎很对此习以为常，看来这也是惯例了。堇涟心里倒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反正自己是初出茅庐，此刻虽然被人摆了一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机裁拿出自己的新衣，是很贵气的紫色，堇涟那件的一比之下就失了些力道，都是些古朴的式样，不如堇涟那件新奇，但是比其他裁缝的来说，显得不拘一格，这种设计，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中翘楚了。要不是堇涟见过许多现代设计，还真无法与他在设计上抗衡。
　　琳妃细细品味着两件衣服，真是左右为难。难分伯仲时，她还是稍稍有点倾向于自己最爱的紫色。
　　堇涟心中已经翻来覆去骂了许多回公孙延了，这个变卦奸商，她翘首以盼的那枝墨魁连个影都没见到。
　　琳妃既已拿定主意，便起身来欲宣布。有宫女进来向琳妃奏报。
　　堇涟眉头一舒，还是赶上了。门开了，是那个帮她看店名唤芸英的姑娘，堇涟接过花，向琳妃解释道，“此花名墨魁，别有风韵，小女子以为最适合娘娘，遣人去寻，因着墨魁难寻，耽搁些时候才做好，不知娘娘可否允许小人再小小修饰一下新衣？”
　　琳妃看到这等绝色奇巧的东西，芳心大悦，立刻准许。堇涟麻利的将花朵缀在前襟，此一笔画龙点睛，立刻让琳妃心中的天平大大向这一边倾斜。
　　琳妃立刻决定取用堇涟的作品，而天机裁那件留下来做了常服。这件衣服如此特别，贵妃娘娘一高兴，赏赐如雨纷纷，堇涟面前都是黄澄澄的真金，天机裁那边只是例行的赐了些白银。
　　地上碎帛裂锦一片狼藉，刺目的很。它们的主人白白赔了上好的料子和五天的工时，是以面色都很不善，堇涟看着那些射来目光都觉得一阵阵发冷。同行之怨，算是被这个贵妃挑拨的淋漓尽致。

　　三天之后，她铺子的门槛几乎被人踩破。
　　琳妃在家宴上的衣饰之美传遍了城里的大户人家，这件还没有名字的小铺，风头完全盖过了对面的天机裁断。堇涟自然是有几分小小的得意。
　　最近四方奇谈的生意也是很好，干花的价格扶摇直上，不过这种奢侈品，越是贵越是有人买，供不应求。这个捡来的裁缝，真是他公孙延最最明智的投资。

　　堇涟快乐得哼着小曲，坐在凉亭里吃着点心，公孙延在一旁，闭目听着，很是舒心。
　　今天下午有客人要来。真正的客人是不会去铺子里挤的，这个道理，古往今来都一样。
　　“公子，琳妃娘娘请文姑娘进宫。”有人来报。
　　虽说是请，其实也就是召了，不可能拒绝的。今天的客人估计来头也不小，公孙都留在家里陪着，不过只能晾下这头了。堇涟起身入宫。

　　“前些日子文姑娘给本宫做的那件衣服，构思奇巧，本宫甚是喜爱。”琳妃一上来就夸赞堇涟，民间的传言中琳妃的美貌和衣饰的华美都大大夸张了一番，琳妃听到这些传言自然是很受用。
　　“娘娘过奖，小女子只是与别人看世界的方式不同而已。”堇涟心里美滋滋，嘴上礼貌几句。
　　“本宫还想请姑娘帮本宫做几件常服，姑娘不会拒绝吧。”琳妃语气里一点也听不出哪里有堇涟拒绝的余地。
　　“娘娘折杀小女子了，但凭娘娘吩咐。”堇涟心里跟这个贵妃娘娘怎么也亲近不起来，也许萝卜加大棒就是后宫最优势的生存手段，可是堇涟跟琳妃怎么处怎么别扭。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怀念跟渺淼之间的那种好感和坦诚。
　　“放心，赏赐是不会少的。”琳妃一笑，“只需每季给本妃做上四件常服，本宫保你金山银山。”
　　堇涟连连谢恩，心里思忖哪里有这种馅饼往下掉。
　　“不过，”果然，琳妃话锋一转，“你要给本宫制衣满一年，期间不能给其他女人裁做衣饰。”
　　堇涟忙点头应允，分明就是霸王条款，可也由不得自己。抬眼偷瞄了一下琳妃，骄横跋扈全写在脸上呢，琳妃似乎很迷恋于这种霸道。堇涟心里叹口气。

　　回到家已经红日西斜，门前一副华贵的车马让她心里一跳，难道这个客人还没走？
　　再走回凉亭，远远就听到有说笑声，凉亭里的男子一袭白衣，跟公孙延对坐着，两人对弈谈诗，好不风雅。暖暖的夕阳下说不出的美。
　　她缓缓上前。
　　“堇涟，这是我的挚交好友，姬良，姬大人。”男子点头一笑，面容很是静雅，堇涟上前见礼。
　　“这次来是烦请姑娘给在下做一件新衣，不知姑娘可有时间？”姬大人谈吐间也带着一股柔和的雅气。一种迷离的中性美把堇涟折服了。
　　琳妃不是说不能给女人做衣服么，给男人是可以的吧。堇涟想到此，点头应允。
　　丈量尺寸之后，三人又聊了一会，才送姬良出去。
　　看着姬良瘦削的背影，这个男人身上，总感觉带着淡淡的愁。堇涟求证的望着公孙。公孙延只是摇头，姬良命途多舛，偏又生了颗善感的心，除了诗人，什么也做不成。要不是．．．哎怪只怪命运弄人。
　　堇涟还在看着那个背影，隐隐的好像看到了许多不能说的故事。
　　“对了，”公孙延突然想起来什么，“这次姬良的衣服白做的哦，不给钱的。”
　　“什么？！”这个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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