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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诈
昭月面容疲倦,抑郁不振,似睡不好,方杜衡要放她假,她拒绝。
“晚上熬夜了?”
方杜衡微微眯起眼,用研究的神情看她。
“做梦了。梦见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但是年长于我。”
方杜衡细细听,“然后呢?”
“她比我好。我在梦里很太卑贱,妄图与她争抢,最终抢不过。想来我潜意识里是坏心肠的。”
好像有些道理。难怪要颓丧。方杜衡打量昭月,沉吟半晌,终于想到什么:“可能两个都是你自己。你渴望得到什么,心里想要又不敢要。”
这个方杜衡,面容总是严肃,眼神常淡漠,其实对人也上心。这阵子他似有振作一些,头发理了一个,清爽许多。
方杜衡这样用心安慰,却不管用,昭月面色凝重,连连摇头,她没告诉方杜衡,那人是有自己名字的,她叫林涵之。
梦里昭月只是因林涵之不在得以代替她被宠,林涵之突然便回来,端庄高贵,比郁明妃更有气质,昭月见到她便惊慌无措,生怕自己成为多余,整个大宅地找池门城的影子。池门城最后是出现了,却拥着林涵之,淡淡看过来:“你可以走了。”于是她很没用地哭着离开。醒来才知是梦。做了那么多梦,最不喜欢这一个。竟然那么卑贱地爱,真是笨。
午饭方杜衡亲自给昭月做咖喱,两人分着吃。昭月愧疚:“我不像来干活的,倒像是客人。”
“你本来就是客人。”
“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你。”
“我知道你曾尽力。”
眼目相对,方杜衡眼神清朗坦荡。他实在是好的,只是落寞了,昭月总是有些心疼。
有客人来,方杜衡示意昭月自己吃,他去招呼。
“坐露天吧。”
客人简单的一声,中年男子的声音,沉稳有磁性,再熟悉不过。
池门城。
昭月转头,那厢也正看过来。却不是他。只是嗓音相像而已。
※※※※
十三月。
惜禾为昭月准备了特殊晚餐,水果沙拉。这几日昭月食欲不振,中午方杜衡的咖喱也吃得极少,眼见人像失水的花萎下去,惜禾的理解是,等池门城等得不耐烦了。所以惜禾像个母亲看顾女儿一样看着昭月一口一口叉涂了奶酪的甜瓜,一壁哄:“离一个月只有四天咯。那个人快来了。”
这个话题让昭月大窘,抬头强作镇定:“那又怎样?”
一个顾自淡漠,一个顾自殷勤。“昭,你要想好,这次他来,要怎样面对。”
惜禾不知道昭月自己究竟怎样想,她是时常替她想的,只觉这是一桩大事,要认真对待。所以面容端肃:“我早早告诉你他会来,其实也是想给你机会自己决定是等是走,结果你选择了等。你眷恋他。再次离婚再和你结婚似乎不可能了,你想好了吗?”
昭月只是睁着一双眼,除了踌躇无措,空空荡荡。
当晚惜禾与昭月拣了一间空客房同睡。惜禾只是问:“你对他,是感恩多,还是爱多?”
“我不知道……他使我平安。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做坏的梦。”
高原秋天夜里寒凉,夜里两人拥住彼此,直到深夜昭月在痛苦呻吟中醒来。凌晨一点许,昭月发烧,头痛欲裂,绻在床上,泪流满面。慌煞了的林翌南和惜禾驱车将她送往城外医院急诊,挂吊瓶,终于稳下来。而后她便昏昏睡去,醒来已近次日中午。
昭月也记得自己发烧了,这时感觉无恙了,只问:“可以回去了吧?”惜禾却紧锁眉头,开口只说:“昭,你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吗?快两个月了。”
怀孕了?两个月?难怪例假不来。她以为只是经期又乱了,大学时候常常是乱的。
惜禾抱过来,她看到昭月眼里有泪光,与喜悦无关。
“要不要生下来?”
昭月只是摇头。她不是惜禾,不想要孩子,从没想过要孩子。自己一个人怎样折腾都可以,有了孩子,必定一辈子有牵绊。或者,是眼下还不能接受。
惜禾着急起来。孩子在她眼里是大事,而昭月淡漠,甚至想要马上做人流。孩子毕竟是池门城的,以他们的情况,应该让他知道。昭月却断然拒绝,沉静地对惜禾交代:“打掉孩子我去方杜衡那里暂住两天。万一他来,你们不要告诉他。修养过后我就走。”怔一下,更为郑重地叮嘱:“一定不要让他知道孩子的事。”
她与池门城之间从未提到过孩子,她自己还像个大孩子呢。但她懂得他有多爱孩子,他若得知她打掉孩子必定会痛不欲生。宁愿残忍地隐瞒,不要残忍地伤他。之所以下定了决心要走,也是因为这个变故。既然杀死他的孩子,那么再无颜见他。不必再见了。
惜禾全答应了,但对昭月说人流要推辞,至少推辞一天才好。刚发烧打针吃药过,身体尚弱。惜禾也不知自己的理由是否牵强,所幸昭月是信了。惜禾只是想能拖一天是一天,最好池门城马上来。那人也真是,真要等到到三十天才来吗?连惜禾都不耐烦起来。
林翌南帮着把昭月东西搬去方杜衡处。惜禾也跟去。惜禾与方杜衡再见面,方杜衡只时时将目光落到她身上,并不找话说,惜禾后来大方当着林翌南的面对他说话。“昭这几天就先拜托你了。”方杜衡点头。二人之间再没有多余交流。
惜禾与林翌南早早回去。昭月看着方杜衡那张冷脸,问:“你难过吗?”
方杜衡不答,反嗔怪:“昨天让你休假不听,出事了吧?”
他只知昭月夜里发高烧,不知道怀孕的事。对昭月,不知为何,相处时日并不长,但是并无隔阂,像是老友,出语随意。心里有疑问在只剩彼此时便问出来:“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来我这里?”
“呃……避人。”
昭月瞬时低下头去。而方杜衡瞬时明白。淡淡笑:“想好了?”
“嗯。”
“要物色新树来栖吗?”
“不要。要过一段安生日子。多走一些地方,打打工。折腾够了,差不多要人老珠黄了,再找新树。”
“不用找了。就我吧。”
“啊?”
昭月惊愕地看过去,方杜衡坐在床尾,淡淡笑,看过来。“我看着你很舒服,如果你看我也还顺眼的话,我们就彼此预约了吧。等多少年都没问题,反正我不急。”
昭月脸上通红,心下却甚觉有理,洒然笑开,“好。”
可孩子的事终究是重大的,昭月果决地做好打算后,不让自己后悔,只是难过。她一直躺床上,做噩梦,梦里池门城对她咆哮,为了他心疼的孩子,彼时恩情全断绝了,只有恨。他对她只有恨。真快,早上才知道孩子下午就做梦了。醒来眼里是湿的,眼睛都还没干,敲门声大响。是惜禾。
“池门城秘书来电话,池门城驾船出海,一周都没消息了。”
一周!都一周了那头才记得她这个外人,想起告诉她一声。昭月几乎从船上滚下来。他驾游艇疯到什么程度才会出事?昭月也不知道哭,只顾换衣服,准备做什么呢?应该买机票了。惜禾说那边已办她网上预订了机票,只等她马上登机。
相比昭月,惜禾更像个着急的人。她放心不下的是昭月。在机场絮絮叮嘱昭月注意身体,犹不放心,想要陪着去一趟,被昭月拒绝,“那边不会需要我做什么事。我很快回来。”直到这时眼里才有大颗眼里滚下来,飞机上,哭到失声。
直到此时才明白,这世上所有男子都可以和她无关,但他不是。所有男子的死她都可以看开,唯独对他看不开。因为他是唯一的那一个,被她当做亲人看待,并且爱。
人总是这么蠢啊,等到彻底失去才知道爱。
机场。
池门城秘书等在那里。夕阳都落了,等到秘书将昭月载到海边,已经夜里八点多。别墅里没什么灯火,只有路灯荧荧亮着。秘书不动声色,将昭月送进大门就离开。
昭月不知道自己到来这里是做什么。秘书都没询问她就载她来了,她想来的也正是这里,但是站在院子里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无心进屋,在一架秋千上坐下。真正入秋了,连这里都凉起来了。
“欠你的,我用一辈子来还。白日和方杜衡只是开玩笑呢,你不要当真……”
这样絮絮对空气说,其实是向自己做交代。人生因这人到来变了方向,如今也应该因他离去也变一变的。或者死,或者孤独终老,这样才能对自己有个交代。低头眼泪簌簌的,竟就没听到身边有动静。
“你还好吗?”
昭月几乎从秋千上摔下去,被扶住了。路灯足够亮,这人面目她看得清清楚楚。
池门城。
“我只是试探。谢谢你回来。”
他很会说话,两句话,解释清一切,但堵不住人的愤怒。他太过分,拿死生大事当作儿戏。昭月狠狠推开他,抬手,却最终僵在空中。活着就好,再气再恼也不及惊喜更多。他不多话,拥人入怀,仍是那一句:“谢谢你回来。”
“既然你没事,我可以走了。”
心里到底是气愤的,气愤之余,能说的只有这个。但是走不动。怎么挣都没用,自己正疲累,而他太有力,他几乎纹丝未动。心里这才更加恼怒。
“你一而再地耍诡计:与惜禾约好一月来找,不好好来找却撒这样的大谎。究竟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出来。”
厉声叱责真是第一次对他做出来,而到他那里,终只如一颗小石掉入大海般,激不起风浪。只听他沉静地答:“不丈量,不知道深浅。”
“我一点不深!”
“足够了,我不贪太多。”
这人太会装,贪那么多却装淡泊。昭月再无话说,暗暗叹气,也不挣扎。至少他怀抱温暖,不觉得冷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
昭月赶回来,衣物和洗漱用品什么都没顾及带,而这个房里他什么都为她备齐了,包括新牙刷。他就料定了她会回来?这个人不可思议,把精明算计用于生意场就罢了,犹用来对付她,将她绕得团团转。近里看他,昭月紧紧盯住,不敢懈怠。池门城毫不介意,柔柔笑:“对你好时都是真的,对你不好都是假。”
那日与她决绝是假,敲打她试炼她是真。他真的是机关算尽,不想自己永远被动,于是出手狠辣一回,狠辣了,得到了自然是许多眼泪。二十五年里她从没哭过这么多。
昭月对他极不满,但他对这结局满意。一晚上拥着她,最后不安分起来。那张脸隔得太近,气息灼灼的,眼目里撒开一张大网,要将人摄去,昭月不由自主低了眼。纠缠之时,恍惚发觉心里是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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