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痴心萧王爷

　　又过了几日，墨涯租了辆马车，终于再次上路。这次一连经过了好几个小镇，墨涯都没有停下。从日出到日落，夕阳感到颠簸的疲累。帘子适时掀起，墨涯微笑道：“累了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夕阳摇摇头，轻声道：“还要多久？”说着边从帘中钻出。
　　墨涯指了指，夕阳望过去，隐没在山烟中的茅草屋舍。
　　“就是那里。”
　　“你说，血凰玉在那里？”夕阳惊讶。
　　“不，这只是一种可能。”
　　“什么意思？”夕阳不解地问。
　　“但这是最大的可能。唯有二十年前叱咤江湖的狂颠蝙蝠才有那样的轻功，可以轻松在武林大会上夺走血凰玉。”
　　夕阳点点头，“那我们去看看吧。”
　　“你不累么？”
　　“我没事。”
　　墨涯朝她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等到夕阳重新坐稳，快马加鞭朝前赶去。

　　浓浓的血腥味，在不远处就可以闻见。夕阳不禁反胃，墨涯嘱咐她在马车中休息，自行前去查探。
　　夕阳等待着，想起石林那一幕，仍心有余悸，而今天这种浓重的气味与那天多么相似！她不敢再去看，但心中已预料到结果。
　　墨涯回来了，脸色沉重，果然不出她所料，屋中已是一片红海。
　　“我们先回去吧。”墨涯低声道。
　　夕阳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也不想再多呆。
　　个把月的追寻如此简单地有了个结果，或者是没有结果，夕阳却不觉得长久和厌烦。反而，她甚至开始担心，回去之后，他们之间，只怕再也不能够如此接近。而对于这数十个的日子里的朝夕相对，夕阳有太多的不舍。

　　回到无双城，夕阳就在太平酒馆旁的安旅客栈住下。她在等待，墨涯查清一些消息后，随时准备再次上路。傍晚的时候，南风刮得很甚，夕阳站在窗前，衣襟飘舞，晚风刮入林中，沙沙的响声，仿佛在吟唱愁绪。夕阳轻轻叹了口气，她早已了悟自己的忧伤，仿佛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是懵懂的少女。思绪回到八年之前，她和老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这寂静的夜里，她学会了思念。
　　当年的夕阳年仅十岁，却流浪天涯。后来她遇到爹爹，初次见面还想偷他身上的一袋银子。
　　哪知爹爹武功太好，伸手一擒，便把她整个拎在手中。夕阳想，若不是那时爹爹瞧清她的容
　　貌，也未必会把倔强的她带往海岛。
　　被带到海岛之后，年纪尚轻，又不是自愿随老人来那荒芜孤岛，自然要闹事。老人虽怒，倒从没有打骂于她，放任自流。夕阳每天在孤岛四周寻望，盼望能见到船只送她回中原。然而数日过去，并没有看见任何船只出现，夕阳的希望也渐渐淡了。有时，夕阳在岸边等待一夜，醒来时身上总是披着一件青色的衣袍。而无论她多晚回去，总会发现那木质方桌上放着一副干净的碗筷。后来随着年纪渐长，夕阳越来越发现，老人好像很孤独。他每天都在岸边一处幽僻的地方练剑，口中还念念有词，夕阳听得多了，虽不解其意，已会背诵。
　　此恨何时已。
　　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
　　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料也觉、人间无味。
　　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
　　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已。
　　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
　　清泪尽，纸灰起。 ——《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纳兰性德
　　起初夕阳不甚解意，幸得老人家中藏书极为丰富，有时夕阳兴来随手翻阅，不知时日过，倒增长了不少见识，后来她终于明白老人口中那诗是思念妻儿之意。夕阳心中不免感慨，自己虽父母早亡，却还有个哥哥尚在人间，总不算无亲无故。老人年迈，妻儿只怕已不幸离去，他又生性孤僻，离群索居，心中自然苦闷。他骄傲自负，就算是对自己有所照顾，也决计不肯说出口。夕阳又想老人待自己也是真心实意，我既无父无母，他亦无儿无女，何不彼此照料，好歹过完这人世间的日子。
　　那日夕阳早早回去，果然看见老者正在准备晚饭。老者看到她，颇为惊讶。
　　“今天这么早？”
　　“以后我都会回来吃饭。”
　　那老者点头，似是明了，两人吃饭，一如往常的沉默。
　　夕阳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猛扒饭，却不知夹菜。
　　不知何时，碗里竟多了一只鸡腿。夕阳蓦地抬头，对上老人的眼。
　　“年轻人该多吃些，你这几日都在岸边跑，定挨了不少饿，往后啊……你肯到这里来，就不必挨饿啦。”老人似乎不太习惯说这些话，说出来的话有点别扭。
　　“嗯，”夕阳轻轻应了声，过了半晌才道：“你那天说要当我爹爹，现在还算数吗？”
　　老人震了一下，显然对她的话颇感意外。
　　随即老人笑了，笑容如春日的阳光。“当然，如果你愿意当我的女儿。”
　　夕阳不回答，低头吃饭。
　　等到这顿饭快吃完了，日落西山，月跳晚霞，夕阳突然轻声说：“我愿意。”

　　她和老人之间似乎有着别样的默契，从第二日起，老人便开始教授夕阳武艺，可是夕阳钟爱读书，加之她天性忧愁易感，对事反复思量，习武之间难以凝聚心神，虽然骨骼奇佳，却难以精进。老人每每概叹，但夕阳天性如此，难以改变，也只好随她去了。
　　这世上沧桑变化如何之迅，物转星移，转眼间八年即过。夕阳在这岛上数着日出日落，亦有八年之整。她却并未感到疲累，反而渐渐熟悉了这岛上的生活，熟悉了身边的亲人。而她也由当年不解世事的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绿裳荡漾，顾盼回眸间，眼波似水，煞是动魄勾魂。
　　夕阳犹记得那天是她二十岁生辰，日落时分，老人又在幽林舞剑，不同的是，那日夕阳跟在他身边。
　　夕阳看到，隐蔽在烟霞中的一株巨大的桃花树。
　　“我的妻子，就葬在这棵桃花树下。”
　　“您的妻子…….”
　　“哎，”老者长叹了一口气，未语，泪先流，“要不是当年我年轻气盛，逼走了她，她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也不会……”
　　夕阳默默地看着他，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了一会儿，夕阳才轻轻地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用沙哑的口吻，接下去说，“当年我拜入天剑门，希望能够学得绝世武功扬名天下。可是一连数年，我的师父却只让我学一些盘腿打坐的基本技法和粗浅的功夫。每日看着众师兄弟演戏新的武艺，而我却只能枯坐空禅，心中已经十分不耐。起初我不明缘由，不料却让我意外发现我的师父竟有心于我的小师妹！他知小师妹喜欢我，便不肯教我武功，竟还无耻地将小师妹作为交换的条件！我生性高傲，既不耻于他的禽兽行径，又不能继续再呆下去，而且我的年纪尚轻，做事确实欠了考量，未留下只言片语，就愤然带着小师妹离开天剑门。”老人叹了口气，道“哎，是我没有顾及到她的感受，我当时没有跟她讲明白。直至她死，我都没有机会说。”他顿了顿，又道：“我本信心满满，都说这天剑门是天下正宗，谁知竟有这种无耻之徒！我和师妹下山之后，心灰意冷，便来到这荒岛隐居，但求不问世事。后来，我在这孤岛的山洞中竟无意窥得绝世高手埋藏在此的武功秘籍。当时我几乎没有武功，决不能研习这深厚的内功，否则就会筋脉尽断而死。我的师妹知道我的心愿，她不愿见我日日愁眉苦脸，趁着我熟睡之时，把她的功力尽数传到了我的身上，待我发觉要阻止时已然不及。自那日以后，她的身子变得十分虚弱，天气只要稍微有些变化，就会生病。我知道这都是因我之故，于是加倍怜惜她。可是我要研习武功秘籍，至后来更是片刻不能离开山洞。稍有打扰，便会前功尽弃，不免要将她抛诸脑后。师妹待我情深，每日都会送来饭食，我知道她盼着我早日出洞与她团聚。可我沉迷武学，一练竟是八年整，待我出洞之时，只觉日光刺眼无比，胸中苦闷尽消，只因为我心知这天下已少有敌手，心下得意。”老人摇摇头，苦笑，“那时我心中充满了骄傲，却不知师妹已等我整整八年，她的心中苦闷日积，如何能如我这般快活？我不懂她的心也就罢了，却还对她说要出海回到中原扬名立万，不能让这绝世武学白白湮没在这孤岛之上。可想而知她有多么的愤怒！她第一次与我吵架，她对我吼出心中深深的委屈。她只希望我能了解她的心！可当时的我多么该死！只因我年少气盛，我做出了今生最让我后悔的决定！”虽然年迈，老人讲出这番话时仍如此愤慨，言语之间充斥着深深地懊悔。
　　“后来呢？”夕阳轻声问，她也想知道答案。
　　“我逼她走……”老人的声音已经哽咽，“该死的我竟把她逼走！我把她逼走了……可是我越想越后悔，她身子单薄，如何经得起这海上的风浪？越想越害怕，我连夜出海，希望能把她找回来。可是，我找了三日三夜，找了附近的每一寸海域，都没有找到她。后来我才知道，那夜她被风浪刮入海里，顺水漂流，是岸边渔村的渔民救了她。可是救下她没有多久，她就自尽了。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那时我竟不知道她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夕阳亲眼看到老人沧桑的脸上流下了懊悔的泪水！
　　她震撼了，她无法言语，她无法给出不切实际的安慰。
　　老人抹了抹泪，长叹一口气，“师妹待我情深意重，这份恩情我这辈子是不能报答了，如果有来生，我甘愿守候在她身边一生一世，哪怕只是做一个小小的奴仆，亦心甘情愿。”他顿了顿，“哎……往事如烟，不提也罢。夕阳，这么多年，我从未在你面前提起过你娘，是因为你年纪尚轻，不能领会这切肤之痛，如今你已经长大了，我领你来见见你娘，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个心愿。当年我心伤之余，作了这套剑法，来祭奠我那命苦的妻子，夕阳，你肯不肯学？”
　　夕阳点头，“我当然愿意。”
　　一时间桃花飞舞，只见林间青袍飘然若仙，剑尖所到之处，光耀万物，无不惊散窜逸，身形游走若龙，千百个幻影瞬间而至。
　　夕阳看得惊呆了，竟来不及躲避，顷刻间那剑尖直指咽喉而来。
　　剑，停在她咽喉前几寸。老者收剑，叹道，“看明白了吗？”
　　夕阳怔怔点头，仍不能缓过神来。
　　“看明白了就好，你练几招让我看看。”老者把剑递给夕阳。
　　夕阳接剑，身形随之飞舞，虽不若老者般行云流水，倒也算得上潇洒。她毕竟是初学，尚有几处难以领悟，一时滞涩，在所难免。然而夕阳天赋极佳，本是聪慧之人，加上这几日都见老者在此处舞剑，隔岸虽远，却也对招式如何连贯略有领悟，不得已时，便一带而过，加之少女独有的曼妙身形，轻舞飞扬，不见半点牵强，倒把整套高深的剑法演示完毕。
　　老者默默地看着，并没有说话，等到夕阳回到他身边，问
　　“爹爹，这套剑法可有名字么？”
　　“这套剑法是我即兴而作，并未命名。”老者道。
　　“娘亲姓柳，不如就叫‘悼柳吟’如何？”夕阳看着桃花树下那成旧却干净的墓碑。
　　老者一愣，不禁叹道，“夕阳，你与我那师妹当真相像，一样文采出众，蕙质兰心。我当初没有看错，你不仅跟她长得像，性格也几乎如出一辙。有时太过倔强刚烈，有时又太过柔顺善良。哎，你太容易相信别人，注定了要在这世上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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