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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城，今天还是不去学校？”
　　“恩，中村老师这几天都会在国立音乐学院上课，我要去旁听。”
　　“好，那我就直接去学校了……再联系吧。”
　　“恩……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相隔甚远的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发出低声的叹息：
　　“已经三天了……”低沉的话音刚溢出唇边，迹部便有些悚然而惊，随即有些烦恼地甩甩头，吩咐司机直接去学校。
　　“三天了……”月城下意识地透过窗向外望去。已经有三天没有在这个时间听到熟悉的短促汽车鸣笛声，也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那个人。月城自嘲地笑了笑，这半个月来，每天早晨迹部都来接自己上学，如今只不过三天未见那辆劳斯莱斯，心里居然就有些怅然若失的……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啊。
　　摇摇头，月城继续埋首整理自己的背包，国立音乐学院很远呢，要转两趟车才能到，今天也要早点出发才行。

　　虽然出门很早，但踏入东京音乐大学的大门，已经快到八点，月城抹抹额角的汗呼了口气。六月末的东京已经很热，说起来再有二十来天就要放暑假了吧，过了这周之后回学校就要好好备考了。紧了紧背包的带子，他往钢琴系的教学楼走去。

　　推开中村老师专用琴房的门，发现老师还没有到，不过师哥师姐们大多已经在了，正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曲式问题。看月城推门进来，女生们大都露出欣喜的笑容，更有几个热情的师姐，一如既往地冲上来就要拥他。月城慌忙侧身躲避，虽说闪过了熊抱，脸颊上还是不知被谁狠狠捏了一把。
　　少年迅速躲到小野他们几个男生身后，有些哀怨地揉着自己的脸颊。第一次来这里上课的时候，真的被这些师哥师姐们吓了一跳呢，舒曼国际钢琴大赛的冠军、美国华盛顿国际钢琴比赛的第一名、蒙特卡罗钢琴赛的银奖……日本新生代的钢琴演奏家几乎有一大半已经在座了，那熠熠星光震得月城久久不能回神。可谁知，事实上她们……
　　眼神掠过气质优雅的上杉亚美、娇小可爱的原上樱、俏丽娇艳的柏原悠琴……少年的脸色一白，又往里缩了一点。
　　“好了好了，你们别逗小师弟了，回头把他吓得不敢再来上课了。”大师姐井湾久月好笑地拦了一道。“不吓他他下周也不来了，还不趁机多捏捏，以后可就捞不着了。”原上樱将拇指和食指的指腹相蹭，邪邪一笑作势欲扑。

　　中村弘一这时恰好推门进来，众人立时表情一整，都恢复成严肃正经的样子，各自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月城松口气，还好中村老师每次来的都很准时，救他于水火。
　　中村弘一上课很认真，学生回琴的时候不论是姿势、力度或者表情记号没有处理到位，他都会很严肃地指出来，一板一眼，很有传统师道的味道，因此上他的课，学生是不敢随意嬉闹的。
　　这两天中村弘一主要讲的是梅西安，这位以宗教、大自然与爱情作为全部音乐主题的法国作曲家在年轻人里接受度并不高，说实话，在座的就没几个喜欢他的，然而中村弘一向来不主张学生只弹奏自己喜欢的作曲家的曲子，而是希望他们能够尝试驾驭各种风格。上节课中村讲解就是梅西安宗教题材的代表曲之一《阿门的幻想》 ，这是一首双钢琴曲，因此今天一上来，学生们就自觉按照之前的分组，开始两两回琴。

　　下了课，月城边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边用余光打量可怕的师姐们都走了没有……中村留下大师姐井湾，正在说关于推荐她去参加下个月的维也纳国际钢琴大师比赛的事。月城崇拜地看着大师姐，能参加大师赛啊，师姐好厉害哦！
　　和老师说完话，一扭头就看见小师弟眼睛亮亮的望着自己，井湾久月不由一笑：“一起走？”“恩！”月城抓起书包，眼睛弯弯的跟上了师姐。
　　两人走在校园里，一路上和师姐交流着刚才上课的体会，月城的心里很是雀跃，之前还想着中村老师很快就又要离开日本了，他的学习又会停滞下来，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担心，继续跟着大师姐学就好了，她那么厉害，完全可以给自己做代课老师呢。
　　“月城？”一个好听的男声在身侧响起，月城一愣，在这座大学里怎么还有人认识自己？扭头一看，居然是之前曾两次偶遇的劳瑞！
　　“森川？！”看到男人拿下太阳镜露出熟悉的英俊面容，井湾学姐显然比月城还惊讶，“你怎么回学校来了？不是说出国去做艺人了吗？”见劳瑞露出有些尴尬的神情，她无奈地叹口气，“脸盲大王，我是钢琴系的井湾。”
　　劳瑞恍然，笑着迎上去，大力拥了井湾一下，“我刚回国不久，今天就是想找你们钢琴系的人帮个忙的，没想到正巧遇到你……”他微微低下头，视线落到月城的身上，露出个有些疑惑的表情：“月城也是这里的学生？”
　　“没有，月城还是个高中生，不过现在是我的小师弟哦，老师难得回日本一次，他这两天就请假过来听课了。”井湾帮忙解释道。月城在一旁好奇地问：“劳瑞也是这个学校的？”心想还真是有缘，这都是第三次巧遇了。
　　“啊，我是作曲系的，不过没毕业就跑去玩乐队了。”劳瑞耸耸肩，露出个不甚在意的笑容。井湾在一旁受不了地吐槽：“还好你走了，你写的那些曲子真是太难弹了。”扭头冲月城说：“你真该看看这家伙的曲谱，几乎都是不和谐和弦和不规则节奏，在九和弦上又叠加七和弦，我说你到底有好好学功能圈吗？”
　　扯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劳瑞笑得有些张狂：“你没有发现无调性的音乐比有调性的更有张力么？”
　　受不了地翻眼看天，井湾喃喃地说：“你真是我们钢琴系和管弦系的噩梦……”
　　月城饶有兴趣地来回打量俩人，原来冷艳的大师姐还有这样一面啊，不料劳瑞突然扭头笑看他：“月城接下来还有事吗？介不介意帮我一个忙？”
　　“诶？找我帮忙？”月城有些吃惊，想起劳瑞刚才说要找钢琴系的人帮忙来着，怎么突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是这样的，我刚转入国内发展，正在准备新专辑，主打歌的配乐做好了，但我总觉得里面很关键的一段钢琴华彩味道不对，今天来学校就是搬救兵的。”说罢劳瑞双手合十朝月城做了个拜托的姿势。
　　“可是我……”月城还想推脱，井湾插话道：“小师弟你就帮帮他吧，就凭他以往的‘恶名’要真去钢琴系找人，大家绝对是望风而逃的。”
　　最后，单纯的月城少年当然还是答应了，被大尾巴狼劳瑞拐去了录音棚。

　　劳瑞带月城去的是Sony Music位于乃木坂的录音棚，这是Sony Music在关闭了位于信浓町的老录音棚后，新近建成的音乐制作中心，能在这里录制新专辑，充分证明了经纪公司对劳瑞的看重。
　　跟在劳瑞身后进了一个练歌房，月城好奇地四处打量，房间大概有120平的样子，地上铺着红棕色木地板，明晃晃地能反映出人影来。房间正中央摆着一架钢琴，一台Roland效果器，几个谱架零零落落地支在周围。
　　在钢琴前落座，劳瑞随手弹出一串音符，看月城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来了，微微一笑说：“主打歌比较煽情，曲调挺简单的，我先唱一遍给你听吧。”
　　月城点点头，走到钢琴边。
　　柔美而略带忧伤的前奏从劳瑞指尖流泻而出，随后他略微低沉的磁性嗓音轻轻响起，略带些疲惫：“累了，照惯例努力清醒着/也照惯例想你了/好怕一放心睡了/心跳在梦中不听话的/就停止了/听着，呼吸像浪潮拍动着/越美丽越让我忐忑/我还能珍惜什么/如果我连自己的脉搏都难掌握
　　……
　　如果我变成回忆，终于没那么幸运/
　　没机会白着头发/
　　蹒跚牵着你，看晚霞落尽/
　　漫长时光总有一天你会伤心痊愈/
　　若有人可以，让他陪你/
　　我不怪你
　　……”

　　钢琴声停下，劳瑞缓了缓神。刚才他唱得很投入，心里现在还涌动着淡淡的酸涩，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发现他怔怔地站在一旁，眼神并不看向自己，反而直直地投向窗口的方向，眼仁被长睫毛垂下的暗影所覆盖，更显得幽深难辨，嘴角用力地抿着，似乎在隐忍什么。
　　“月城？怎么了？”劳瑞有些担忧地轻拍了月城一下，看到他幽黑的瞳仁缓缓转向自己，可是那明明投到自己脸上的视线却并未聚焦，倒像是透过他看向未知的远方，眼里的脆弱和茫然狠狠地扎了他一下。在回过神之前，劳瑞发现自己已经伸手覆上了少年的眼睛。月城顺从地在他的掌心阖上眼，从刚才起，眼框就涨涨的，好像有什么液体要溢出，所以他一直拼命地张大眼，不敢闭上。可是此刻闭上了，却发现原来眼底什么都没有，一片干涩。
　　站直身体，劳瑞轻轻拉着少年的手臂，将他拉向自己。直到被拥入温热的怀抱，月城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有些发颤。人的情感总是在将至未至之际最为百转千回，好比知了归期，得了离讯，心绪便会格外地起伏不定，站在隐隐绰绰的结局面前人最是容易惶惑。所以，终究还是害怕的吧……对那个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的结局。
　　轻轻从劳瑞怀中挣出，月城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迎着劳瑞担忧的眼神，他笑了一下：“没事，你唱得太好，以至于我一下子有些听迷了。”顿了一下，他突然很认真地问：“如果是你遇到歌里唱的那种状况，会怎么做？”
　　劳瑞愣了一下，歌里的状况？是啊，如果遭遇那种无法陪伴、不能终老的爱情，自己会怎么做呢？以前从未想过呢……
　　看劳瑞愣住了，月城倒是一笑：“那么无望的感情也不是谁都能遇到的吧，”微微垂下头，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为了自己短暂的快乐，却把长久的痛苦留给别人，这样也太自私了吧。”
　　歌词唱得很对，我还能珍惜什么，如果我连自己的脉搏都难掌握……还好，还好还没有那个人。
　　以后，也还是不要有了吧。

　　劳瑞愣愣地看着月城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笑，然后走到钢琴前坐下。他修长的食指轻轻抚过琴键，前奏的声音悠然响起。其实略去歌词的话，这首歌的曲调本身略显单薄，然而在月城的诠释下，那柔和悠扬的钢琴声，听起来却比自己刚才自弹自唱的版本要忧伤百倍。如果说刚才是在歌词的带领下缓缓进入情境的话，此刻就是在音乐的冲击下，被那种从心底流露出来的浓重、悲哀、无望的爱所深深打动。
　　隔岸观火和感同身受，高下立见。劳瑞为之动容了，待月城的琴声一停歇，他便上前一把拉起他，冲出了练歌房。太棒了！一定要在新专辑里加入这首歌的钢琴版！

　　莫名的被劳瑞拽到录音室按在琴前，月城诧异地抬头望向这个男人的脸，他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激动的神色让原本有些冷峻的五官显得神采飞扬。“再弹一遍，只要像刚才那样再弹一遍就好！”劳瑞尽量按捺住自己的激动，把双手搁到少年肩上，放缓了语气说。看月城点点头，他转身走出了录音间，走到录音师身边示意他开始。
　　清澈而哀伤的琴声从高保真的音响里传出，隔着玻璃，劳瑞能看到少年弹琴的侧脸，他的神色很专注，只是嘴角依然抿起，那种隐忍的、悲伤的姿态，让劳瑞的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隐痛。
　　曲终，录音师按下停止键，许久，才吐出一个：“perfect！”劳瑞松了一口气，笑着向录音间里的月城竖了下大拇指。

　　走出Sony Music的录音室已经六点多了，劳瑞提出请月城吃饭，却被婉拒了，于是便送他回家。
　　和劳瑞告别后，月城推开家门，坐在玄关处脱了鞋，然后直接往后一仰，倒在地板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少年走进那栋小楼，劳瑞坐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可是直到香烟燃尽，屋里的灯光始终没有亮起。

　　7月初的时候，中村老师离开了日本，月城于是又回到了以往的正常生活，只是周末的时候依然会去井湾那里学琴。
　　下午社团时间，月城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犯愁地看着堆得高高的文件，只不过几天的功夫，居然积压了这么多的工作么？月城伤脑筋地叹口气，认命地开始干活。
　　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来，月城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伸手压住左胸，深呼吸想缓和突如其来的心悸，却不料由心悸引发的疼痛很快加剧起来。这是……病发了？他的眼光有些惊慌地投向不远处的书包，药……药在那里！
　　月城双手按住桌面，想要撑起身体，却不料手脚无力，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空了，这下糟了！少年倒在座椅上，神色痛苦地揪住左胸的衣服，像一条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里不由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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