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不住

　　刘天扬下了火车还忍不住的有点犯晕。

　　两天一夜的旅程好歹是坐着过来的，比脚下蹲着或是座位底下躺着的人要好一点，但绿皮车厢里那股子发了酵的人味还是让人实在忍不住。
　　站台很宽阔，下了车的人一丛一丛的往地道口涌，自己拎着的包裹行囊也就三两件，甩吧甩吧的往前走着。没出过远门，坐火车也是第二回，虽然自己老爹有免费坐火车的便利，但从来不爱带着家人坐火车去外地玩，他说那样花钱，浪费得很。
　　虽然还没走到地道口，铁道上泛出的那特有的铁锈腥子气还散播在空气中，但好歹比火车上要好多了。
　　刘天扬看着那火车下面的铁轨，心里想着，以后自己估计要经常拾掇这玩意儿了。

　　“怎么，还没缓过劲来呢？就你睡不着，这会儿下车晕了吧！一会儿还得坐一个多小时的汽车呢，忍着点，到单位了你就能休息了。”白阿姨跟上来，跟刘天扬说着，伸手还想接过他手里攥着的一个提包，“来，我帮你提一个！”
　　“不用了，阿姨，我能提。”肩膀上抗了一个，是刘天扬他妈给新纳的被子，怕他认床来了睡不好，既然床带不了，只能把家里的被子加点棉花，翻翻新，硬给打包让带上，还有杂七杂八的包了两个行李包，同来的三个小伙子里数刘天扬带的最多。
　　“没事，我就一小包，手空着呢！”白阿姨硬接了过去，赶着往前走了几步，“出了站就有车了！”
　　另外两个小伙子也是和刘天扬一起出发的，本来也是家长里短的经常念叨的人，刘天扬他妈把那俩的情况都摸的门清，上车之前给他都介绍过了，这一路也算是可以，好歹仨小伙子搭伙打了一路的牌，才不算无聊。
　　“我说啊，你快点啊！”陈东和马伟如已经站在了地道口，像中流砥柱一样插在忽忽往外走的人群中，回头冲刘天扬喊着，白阿姨已经到了他俩的身边。
　　其实也就两步的距离了，陈东是好咋呼，所以急着回头又催。
　　刘天扬应了声小跑了两步，实在是他人瘦东西又多了点，在人群里挤得有点晃悠。

　　春天虽然大太阳的天气，可是还是有些风冷，进了地道更是让人一劲的打冷颤，好在没个几十米就出了站口，豁然的大太阳一点阻拦都没有的照着刚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人们。
　　栏杆外面围满了人，个个脖子伸的溜长，有的手里举着个纸板板，歪七扭八的写着人名，还有那印刷好的“XX几日游”什么的。
　　白阿姨左右张望着，看见人堆后面挤出来的满脸褶子的老头就奔过去打招呼。
　　“老蔡啊，都到了！”
　　老蔡头接过一件行李，说着，“车停到路口了，咱走几步了得。”
　　“这是陈东，马伟如，还有那个，刘天扬，都是咱站上新来的同志。”白阿姨回头介绍着，“这是你蔡叔叔，站上的司机。”
　　“蔡叔好！”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着，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生嫩劲。
　　“好，好！小白，路上还行吧？回去见我婆娘和娃儿了没……”老蔡是四川人，老早从家乡出来，岳父是这单位的，刚好他车开的可以，就给鼓捣进单位给开车。
　　说着没几步路就到了车跟前，不大的车，前面两排座，后面还有个车斗，能拉不少东西。

　　“行李扔后边吧，前面挤一挤刚好！”老蔡钻上了车，发动了车，几个人把行李扔在后面，也坐了上去。
　　车里已经晒的挺热乎了，皮座子已经坐的凹进去不少，坐上去一开始不觉得，开起来就觉得颠的硌屁股了。
　　看着车开出了还算漂亮繁华的市区，往着越来越偏僻越荒芜的地方开去，本来还说着话的几个人也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刘天扬挤在靠右的窗户边上，看着外面大片的干地皮，慢慢的走了神……

　　妈说，别跟你爸色生气，谁家孩子谁不心疼，不是不让你上学，关键你要学那个实在是要不少学费，你上了，你妹将来可就没学费了，拣个别的师范或者军校什么上着不行吗？
　　刘天扬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可是自己文化课成绩一般，家里没什么关系，军校没上成，师范也没考上好的，自己心心念念的学校也更是没钱上，自己恨了自己一通。
　　看着厂里贴出来的通知，凡是职工子弟，高中毕业以上的都可以报名安排工作，想想妹妹也是马上要上高中了，将来要是学好了，指不定能上个好大学。不如自己先工作了，挣了钱贴补家用，将来妹妹上学也能出一份力。
　　于是就主动和他妈商量了报了名，他爸知道了虽然没有和他说什么，但也是高兴的跑领导那使劲说好话，拿出自己几个月的工资买了两瓶好酒给送了去，才有个好分配。

　　虽然是来这荒山野岭，可也不是谁都能来得了的。要知道他们那种单位，是那时候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能进来工作已经是旱涝保收的，地方上的姑娘谁要说找了个铁路单位的对象，家里人都是要啧啧夸上一番。
　　何况能来这铁路铺设的一线上，比在大本营待的工资要多出不少，而且有年终奖也要多一些。就像上了杀敌前阵的战士，也比别人要显得雄赳赳气昂昂一些。
　　可是，能给你加工资的，也自然要辛苦一些，就像现在这样，漫天的黄土已经遮了前路，虽然这城市算是靠海的，依然有着广袤的像是戈壁的荒郊。
　　刘天扬不知道即将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这样就匆匆忙忙的踏上社会，踏上工作的环境中，是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陷入对未来未知的忐忑中。

　　陈东和马伟如已经睡的东倒西歪了，陈东更是不停的把脑袋耷拉到刘晓扬的肩膀上了，哈喇子也一丝丝的从嘴里往外飘着。
　　不得不佩服，屁股都快颠成四瓣儿了，这俩还是睡得像在火车上一样。
　　“小伙子，你多大了？”老蔡估计也是有点犯困，和还睁着眼睛的刘晓扬拉呱着提神。
　　“过完节刚十八。”
　　“恩，不错，怎么不上学了！”
　　其实老蔡头也是多问，偌大的单位里考不上大学的孩子比比皆是，都是这个年龄就工作了，要不自谋生路，要不在单位里混个工作，这问了也都是一个样。可问题是老蔡自己儿子上了大学，见人的显摆，赶上这没上大学的孩子更是要拉出来比比，自己图个难得的优越感罢了。
　　“哦，不想上了，工作挣钱吧。”刘天扬说着垂了嘴角，虽然是自愿不再上学了，可想起来心底还是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在挣扎着，呼喊着，不甘心。
　　“年轻人可不敢这么想，上学多好啊，咱单位那大学生分配来了就坐办公室，比你们这上工地的强多了！我给你说，那卸水泥可辛苦着呢，这修铁路的料哪个不是几车皮的拉，你们工班是最累的……”
　　老蔡呱噪的说着，把工地上那些活通通数落过一遍，然后开始说自己儿子在大学上着多美气，将来回单位工作肯定是领导，自己这个爹就要想清福了。
　　说得刘天扬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也睡着了呢，不过转念一想，也没有关系，什么时候这样的人生都需要自己去适应不是，要是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难过，那么也太不够淡定了。

　　晃荡着终于到了目的地，陈东几个打着哈欠看着眼前的院子，平白的地上多出这么个一圈的平房，围成了个半大不小的小院子。
　　侧眼往周围一瞄，让人想起了新龙门客栈那荒无人烟的大漠边关，自己坐的那车是从哪开来的呢，根本没有路，都是平地，汽车就是打着摆子开过来都是随司机高兴的开。
　　还没进院子，门口有个小房子，里面翘着脚躺在椅子上的是个看门的大叔，看见老蔡开着车停在门口，赶忙起了身，踩了拖鞋出来拉开了大铁门。
　　“回来啦！”喊着打了招呼，和老蔡挥了挥手，车就进了大门。

　　大院子里都没几个人，上前来迎接的倒是刚从窝里钻出来的瘦不拉几的大黑狗，围着前后的闻着，谄媚的摆着尾巴。
　　领着进了宿舍，其实就是两间普通的平房，屋子里边那头有靠墙的两张单人床，还有落地的高柜子，挡着从门口看过来的视线，睡在床上的话也看不到外面。没办法，这种平房大院，院子里经常过人，要是不这么摆放，睡个觉都要让全院人观摩了。所以这也基本上是标准摆放家具的样式。
　　陈东和马伟如分到了一间，刘天扬分到了另外一间，这会都是上班时间，室友暂时只能是听白阿姨说，叫赵明乐，比刘天扬大两岁。
　　“好了，你们都先休息罢，再一会下下班的饭点去食堂吃饭，完了我领你们见见班长和领导什么的，签个到，看领导安排你们啥时候正式上工就行了。”白阿姨是管这些工班小伙子生活的，平常被卧床单都是同一给洗，缺什么家具了也可以去跟她申领，也许是管的久了，和工班的人都熟，也显得亲切。
　　“成，您也休息吧！下午吃饭我们自己去就成。”院子里就那么点，眼睛珠子转一圈就看完了，那竖着烟筒，门口还堆着不少黑煤的房子准是食堂。
　　“行，到时候早几分钟带上钱去啊，要买成饭票的。”白惠交代完了，也卸了钥匙给三个人，就回了自己的宿舍去了。

　　刘天扬把铺盖放好了，在搁柜子里放好了衣服什么的，最后把自己那些宝贝家伙放在铺了布垫子的柜子里。看了看身旁的一头沉的桌子，放着的筷子碗都还没刷，腻着不知道是昨天还是今天的饭在里面。
　　这赵明乐估计也是个懒蛋，刘天扬看了看自己柜子这头是桌子，对面的柜子旁边是脸盆架子和地上摆的电暖壶和鞋架子什么的。
　　想想还是发扬回雷锋吧，惦着碗出去到水管给洗了干净，回来再统一把碗筷放在离自己柜子最远的桌子那一端。
　　实在是不想自己的东西沾上了剩菜剩饭的气息。

　　看着饭点儿到了，刘天扬收拾出自己带来的碗筷到隔壁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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