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童话

　　夜安没有再继续他之前的事业，而是开了一家便利商店，不大，但是货品一应俱全。雇了服务员之后，夜安就不用经常亲自去店里照看了，他开始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呆在家里。
　　对于夜安的这个决定，我很满意。他终于不再是那个终日忙碌的没有任何空余时间来按照自己意愿生活的夜氏集团总经理。
　　我们在海南的住房不大，我每天都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两个房间，有点破旧的木格子窗，在自己床头的窗台上摆上一盆仙人掌。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株仙人掌，不起眼却郁郁葱葱的生长着，随意摆在哪个角落里就能存活，若是浇水过多反而会死亡。
　　这栋房子是以前有其他人住过很多年的老房子，房间里还残留着那些住户曾经居住过的痕迹。
　　譬如窗棂上刻着模糊的字迹，像是“独立自主、自强不息”样式的口号，譬如书桌上钢笔深深地印记“有生之年绝不停下脚步”，又譬如我房间窗户上悬挂的一串紫色风铃。
　　每到深夜，凉风传窗而过，带起那串风铃的响动，细微轻灵，魅蓝色月光伴着幽幽风铃声，无比岑寂。因此我常常在夜里回忆起很多过季的往事 -- 孤儿院里初见夜安他一身黑色风衣的样子，高一16班的班主任曾曾，那日钢琴教师里弹钢琴的白衣少年，还有我那个看不清相貌的仇家。
　　种种随着夜风铃动，来了又去。
　　新学校的同桌经常说我是个安静的女生。
　　我想也许是的，我和夜安，在一定程度上都有所改变，他从严肃变得温和，我从乖戾变得沉默。我们都不约而同的收敛了尖锐锋芒，像两颗相互磨合的石子，越来越光洁。
　　新学期的期中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名，兴冲冲拿着成绩单往家里跑，推开门却看见夜安歪倒在地板上。
　　曾经那么高大那么能力卓群的夜安，此刻就这般软弱的躺在地板上，面色苍白如同死去。我抱着他，甚至可以看到他黑色发丝里出众的一两根白发。是什么时候，这个男子悄然生出了白发，我的记忆中他还停留在那个大年夜玻璃窗前黑色风衣英俊无比的印象里。
　　医院的检查报告很快下来了，是胃癌，已经晚期。
　　“全胃切除的话，平均生存期是一年左右，一般晚期病人，我们不建议再做手术了。”见惯生死的医生语气云淡风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声对我这样说。
　　那日我跪在房前的老榕树下，用打火机把那张报告烧成细细的灰尘，然后看它们在风中飘走。但是当我擦干泪回过头去的时候，望见夜安站在我身后，平静的注视我做这一切。
　　“小棠，你长大了，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他伸手用指节抹去我鼻翼两旁的泪痕，微笑拍拍我的肩膀，似乎对于自己行将就木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剩下的日子里，我们都还像往常一样，他看店我上学，高二的日子越来越忙碌，大部分时间呆在学校，可是我还是会飞快的做完所有该做的事回家陪他。夜安偶尔设计些小软件在网上卖出用以增加我们小小家庭的收入，每当我回到家他似乎都穿着那件常年喜着的灰色翻领线衫坐在电脑桌前敲打。
　　我知道，剩下的每一天，与我们，都是此生仅有的告别。
　　命运轨迹忽左忽右，但是生活却不得不继续。
　　海南的夜晚很热，我通常在晚自习第二节课下课之后就提前回家，班主任知道夜安的情况，况且我向来成绩名列前茅，所以他对我从来不加阻拦。
　　纵然课业繁重，每个夜晚我仍然都要和夜安下棋。下棋是从我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这一点源自于夜安，他手把手教会了我下棋，象棋、围墙、军棋，他无一不精。
　　横纵黑白子，支颐起落时。
　　那天夜安问我：“小棠，你知道那么多孩子中我为何选中了你吗？”
　　我摇头。
　　空空落落的扣子声中，夜安淡淡笑：“因为只有你没有吃糖。”
　　“自从那个人死后，我便慢慢习惯了孤独，但是那时候蹲在墙角的你，却让我忽然生出保护的冲动。”
　　“咱们父女一场，我觉得，这都是缘分。”
　　我知道夜安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据说夜安也曾经结过婚，有过一个孩子，但是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和原先的妻子离婚了。
　　我想那个人，应该就是夜安这辈子最爱的女子。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最终并没有在一起。
　　“但是这些年，我不能说我尽了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夜安看着我，扣下夹在指尖的一颗晶莹白子，空空落落的声音。
　　长长地夜风掀起窗帘，夜安瘦削得不像样的脸庞上忽然有了一种生动的表情。
　　“小棠，我舍不得你。”
　　夜安说完这句话，我们俩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低头看棋局，纷杂交错的棋子，仿佛我和他生命的轨迹。
　　只是，我一如既往的输给夜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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