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来时

作者:喙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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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外瘦马(1)


      落日。

      像盐泥巴里埋的鸭蛋黄,流着金黄色的油水,染黄了一片天。

      李飞燕戴着帷帽,一只手撩开帽帘,眺望西方。可惜烽燧周围的雅尔当阻拦着她的视线。

      人的眼睛不是一条蛇,不可能蜿蜒着看向远方。

      李飞燕知道,那片沙漠是自己的死地。

      “飞燕!去南方吧,去云城,你在哪儿一定能找个好营生。”

      “你知道我不会安生!”

      岳西楼牵来一匹瘦马,强塞到李飞燕手里,言语里是不容置疑,“你会爱上云城的,那是我的家。”

      李飞燕不再反驳了,她轻轻挠了挠瘦马的脑袋,看到它驮着两袋鼓鼓囊囊的信囊。她笑着把信囊摆正,问岳西楼:“马儿腿慢,拖累我行程,送我这个干嘛?”

      “不是送你,”岳西楼检查了下马镫,又紧了紧辔头,才接着说:“这是军马,铁蹄、烙花都登记在册,你别动歪心思。等到了阳关,你将马交给送到军府门口,送这封密信给校尉。”

      岳西楼从怀中掏出一个蜡封的纸卷。

      李飞燕垂眸看着岳西楼手里的东西。烽燧补给常年短缺,更别提蜡烛。

      岳西楼给她的,是致命的东西。

      李飞燕不怕,一把夺过来,塞进腰侧的暗袋中,笑嘻嘻地,“交给我就放心吧,恩公,救命的恩情,本该是结草衔环来报,现下只是送个信,我的老本行了,小菜一碟。”

      岳西楼突然向李飞燕一躬,语气郑重,恳切道:“西楼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玄君了。请务必交到校尉手中。”

      李飞燕的目光不自觉地越过岳西楼的背,她看到太阳已经沉到地下,此处余光并不能抵抗黑暗,黑夜像席子卷,从东方铺展过来。那席子有边吗?李飞燕不知道。

      她觉得如果有,可能在西边,也可能在东边。

      一到早上就在东边,一到晚上就在西边。

      她轻轻抱拳,帷帽帘自然地垂下,盖住了她的脸,也盖住了她探究的眼神。

      她说:“恩公,就此别过吧。”

      “若有酒,我们真该一起喝一杯。”岳西楼扶着腰间的刀,幽幽地感慨一句。

      两人身后的烽燧已经像黑夜一样黑,岳西楼说完,就一步步走向烽燧,他的脚印很深,总是一步步地很踏实。

      李飞燕想起自己的脚印,总是那么浅。她这么高的轻功,几乎可以过水无痕,在沙子上走也不会留下脚印。她在沙漠里走,悄无声息,无法追踪,像一只冷静的四脚蛇。

      也恰恰因为如此,李飞燕去找大胡子的家乡,因为缺水少粮,昏倒在了沙漠中。她没想过有人还能找到自己,有脚印的人还带着希望,以为自己能听到胡商的驼铃,可是李飞燕呢,她知道自己完蛋了。

      胡商的队伍走在最稳妥的路线上,而李飞燕独自走在最短却也最凶险的路径上。

      她想不到还有谁能像自己这样,愚蠢地走上这条不归路。

      显然,她遗漏了梁国的戍卒。

      岳西楼把她从沙子里刨出来,用一匹瘦马驮着她,摇摇晃晃,从西方回到东方,从沙漠的中央,回到阳关外的烽燧。

      李飞燕四天的脚程,全都白干。

      岳西楼带队走了十天,李飞燕迷迷糊糊地发着烧,从冷静的四脚蛇变成了一块将熄的焦炭。

      李飞燕的生命之火藏在焦炭里,岳西楼匀她一口水,塞给她一块面棋子,焦炭就呼吸几口,似乎要重新燃烧起来。

      实际上,直到岳西楼到绿洲补充水囊之前,李飞燕都没能真正清醒过来。

      一到白天,她比地上的沙子还烫,瘦马总想把她给颠下去,使着坏心眼往沙丘侧面走。岳西楼看见了,就把李飞燕推回去,狠狠地给马屁股来上一鞭子。

      一到晚上,她又比冰块还冷,几块毡子盖在她身上都不够。

      到了绿洲,岳西楼的手下终于受不了了,二牛和铁花,一个有力气,一个有点子,两个人的共同点,是都因为李飞燕而饿过肚子。

      他们趁岳西楼不注意,把李飞燕推进了河里,看着小娘子咕噜噜地沉下去,连个泡都不冒了,二牛和铁花也慌了,她怎么不醒!

      岳西楼卸了甲,一头扎下去,篦头发似的把小河底下摸了一遍,找到一块白花花的小腿骨,却没有看到李飞燕。

      岳西楼心里咕咚咕咚地跳,可能是喘不上来气,他浮出水面,把腿骨狠狠地扔到二牛身上。这时候,岳西楼看到李飞燕已经绕到了二牛和铁花身后,她披头撒发,故意拖着舌头,瞪着眼睛,揪住了二牛和铁花的衣领。

      铁花大叫:“水鬼索命了!”

      二牛闭着眼睛一拳打出去,岳西楼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却来不及阻止。就在他以为李飞燕要生生挨上这一拳的时候,她突然轻盈地后撤,比二牛出拳还快,但她的动作灵巧又美丽,好像飘在空中的一条丝巾,明明没有人去碰它,它却能随意地改变着自己的位置。

      好俊的轻功,岳西楼在心中暗自感慨,他总算明白这小娘子如何敢不带补给就出阳关了。

      但这片沙漠之广,又岂是人力可及?

      李飞燕无刀无剑,她从腰间解下一个扁葫芦形的铜壶,那铜壶只有手掌大小,圆润可爱。

      她喊了岳西楼一声,“岳二郎!接着。”

      岳西楼回头看她,李飞燕把手一扬,岳西楼稳稳地接住了扁葫芦。

      “你欠我一顿酒,此为信物。我回来那天,将它灌满西域的好酒!”

      李飞燕牵上瘦马,走向黑暗。

      扁葫芦摸起来很凉,岳西楼已经看不清李飞燕的背影了。

      燕子要回南方了,而戍边的苦卒是帝国的幽灵,即便是岳西楼,在黑暗的烽燧中,也看不到未来。

      南方只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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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被封疯了,决定更这篇能自由自在乱跑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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