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

　　阿哲出院那天，洛婷叫了辆出租车，直接把他拉回了自己家。
　　对此阿哲是有些不情愿的，但是洛婷却振振有词。
　　“医生说了，你要休息，要静养，要有人照顾。难道你去住旅馆吗？就算你有那个钱，我也不会让你去的！”
　　阿哲哑口无言。嘴上功夫他向来不敌洛婷。况且他也没这个力气跟她争论，虽然在他的坚持下医生同意让他出院，可是胸闷胸痛心悸气急的症状仍会不时来犯，让他浑身乏力，只能躺在床上休息。
　　再者说，他还欠着洛婷的钱呢……可不只能任由摆布了么。

　　洛婷的家是一所50几平米两室一厅的小中套，房子很老了，装修倒还算新。她把次卧收拾出来让给阿哲暂住。这房间平时不怎么用，只在洛婷父母来看望她时才用得着。洛婷的父母早几年离开杭州，搬去了不远的县城居住，那里空气好、环境好，老两口退休后就在那里养老，偶尔才会来一趟杭州。

　　阿哲坐在床上，看着洛婷在屋里忙进忙出。他本来也想帮忙做点什么，却被洛婷一把推到床上。
　　“老实呆着！”
　　他愕然。“洛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悍了？”
　　洛婷脸一红。这样子倒又有点像过去那个羞涩的小女孩了。
　　“人会变的嘛……都十年了呀，哪能老一个样子？”她轻声说。
　　阿哲呆愣半晌。
　　“婷婷……谢谢你。”
　　洛婷噘着嘴不理他。
　　“……等我好点了，我就去打工，把钱还你……”
　　“说了不急嘛。”
　　“我自己也要攒些钱。”
　　洛婷一愣，抬头看他。“你……还要去旅游？”
　　他点头。“下一站，原定是云南……”
　　她又噘嘴，“……你就多呆一段时间嘛！哪天我叫我爸妈过来，让他们见见你！”
　　他笑笑，“叔叔阿姨都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
　　洛婷眨了眨眼。“那你准备在杭州呆多久？”
　　“不知道……我想，也不会呆很久吧……”
　　“你……你就那么急着去旅游啊？”
　　阿哲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洛婷瞪眼看了他半天，扭开脸。
　　“……你还是先养病吧！别说去旅游了，你现在这样子，去打工也不会有人要……”
　　她忽然就不高兴了。阿哲不由一愣。可她说的话其实没错，他的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也是啊，我越来越没用了……不过，趁我还走得动……还是要完成我的心愿……”
　　他说到后来有点气喘。洛婷见他一手抚上了胸口，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
　　“怎么了？胸口疼？”
　　“还好……”他低低地喘几口气，用手揉一揉胸口，脸色有些苍白。
　　这下洛婷不敢再拿话气他了。她咬了嘴唇，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阿哲……你怎么搞成这样？”洛婷扶着他靠到床头，用枕头垫在他的腰后，“……我记得你小时候挺健康的啊！也就是偶尔感个冒、发个烧、流个鼻血、肚子疼什么的……”
　　阿哲苦笑，“我哪有那么弱……”
　　洛婷白他一眼，“你这个样子，阿姨也放心让你一个人出远门？”
　　笑容消失了，阿哲沉默半晌。
　　“我妈已经去世了。”
　　洛婷呆住了。“什么？怎么会……什么时候？”
　　“好几年了，就在我大学毕业前，她……”
　　阿哲的眼神黯淡下去，心口的刺痛又明显起来。他皱起眉，捂住胸口，闭上了眼。
　　感觉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揉着他的后心，为他缓解着不适。他睁开眼，看见洛婷噙着泪水的眼。
　　他勉力露出个笑容。
　　“是癌症……她是太累了，从我爸去世以后，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可惜，没能等我为她分忧，她就……”他揪紧了胸口的衣衫，再也说不下去。
　　“我都不知道……”洛婷喃喃地说。想起小时候对自己那样亲切的阿姨，就这么没了，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眼泪也掉了下来。“阿哲……你一个人，很难熬吧？”
　　阿哲缓过一口气，“当时是的，不过……也都熬过来了。”
　　“那你的身体，怎么会变这样的？”
　　他沉默几秒，低低地叹了一声。
　　“我毕业以后，在一家外企工作，那家公司待遇很好，但是工作量很大，几乎没有休息天，有时候忙起来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我想在事业上有所成，所以一直很努力。可是干了几年以后，就有点力不从心了，经常会觉得很累，一熬夜就会胸闷，有时候心口还会揪着疼……去医院一检查，才知道是心脏出了问题……医生说，我病得不轻，要我必须改变生活方式，不能再这样下去……”他露出点苦笑，“我哪里想得到，自己努力了那么多年，都白费了……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要别的还有什么用？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又在重复我妈走过的老路……”
　　洛婷听着他说，眼泪一直在流。在医院她已经听医生说了，知道他的心脏病比较严重，可此刻听他自己说起原委，心里还是止不住一阵阵揪着疼。
　　“阿哲……阿哲……”她喃喃地叫他的名字，“我们……为什么一直断了联系……”
　　看到她哭，胸口又有点疼了。阿哲按一下心口，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婷婷……别哭……我没事的。”
　　“你这样子还没事？你……你应该住院治病啊……”
　　他却摇头，“经过这些事，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要在家等死，也不想天天住院吃药、苟延残喘……不管我的病治不治得好，也不管我还能活多久……我都要趁我还有力气的时候，去实现我的梦想。”
　　“你的梦想……就是旅行么？”
　　他微笑，点头。“我要走遍全国，如果有可能，还要到国外去走一走看一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洛婷愣了半晌，“我知道了。那你……还是先安心养病吧。”
　　“洛婷……”
　　“钱的事，不着急。你把身体养好了，才能继续旅行啊，你说是吧？”
　　“我只是，不想耽搁太久……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听他说这种话，洛婷险些又掉泪。不过她咬着嘴唇忍住了。
　　“阿哲，不是我说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钱也花光了，人又生病，可怜兮兮的……哪里像是旅行家，简直是流浪汉……”
　　阿哲勾一下嘴角，“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下去，还……走不走得动。”
　　他捂紧了胸口，强压住里头传来的丝丝疼痛。
　　洛婷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拿开，又将自己的手抚上他的胸口，替他轻轻地揉着。
　　“你就在我家安心呆着，让我照顾你。有我在，你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你信不信？”
　　洛婷说着，冲他微微一笑。她的脸上还挂着眼泪，笑容里却带着俏皮。
　　胸口的疼痛仿佛慢慢减轻。阿哲看着眼前的女孩——他幼时的玩伴，他少年的同窗，他的邻居、同桌、死党、老铁——被他一直一直藏在心底，从不敢轻易回想，也从不曾轻易忘却的人。
　　这个让他停留的人。

　　“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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