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哈特才消失，夏尔顿就看到迪麦斯出现在了房间里。他搁着脚，一脸惬意地坐在毛皮软椅上，一手撑着下巴，食指还不时敲打着右边的脸颊。

　　「你那是什么表情？」夏尔顿被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有些发毛。

　　迪麦斯耸耸肩：「没什么，只是觉得哈特有点可怜而已。」

　　夏尔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轻哼了一声，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跑进盥洗室。

　　「刚出了一身汗，我得洗个澡。」他好像没有听到迪麦斯的话一样，自顾自地哼着小曲，打开浴池的龙头。氤氲的水汽自纤细的管子口溢出，不一会儿，就笼罩了整个浴室。

　　「我不得不说，你刚才表现得不错……恩，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唱做俱佳。」迪麦斯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盥洗室前，「不过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哈特暗示说，你父亲想把你钉进棺材里给他陪葬的？不怕他知道你们的不合？」

　　「试探他一下而已，反正那也不过是个梦境。」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夏尔顿的声音清脆愉悦，从盥洗室内缓缓传出。

　　「可惜他不知道，连这个梦境，都是你编出来骗他的。」迪麦斯扯了扯嘴角，「所以我才说他很可怜。」

　　「谁说那是骗他的。」夏尔顿笑起来。

　　他站在被水汽笼罩的落地镜前，伸手抹去上面细密的水珠，然后轻轻扯下腰带，袍子带着些微的重量感，悄无声息地落到地面上。

　　夏尔顿的手指滑过自己的脖颈，那原本可怖的伤口，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红色的疤痕，诉说着曾遭受过的苦难。

　　他轻笑一声，跨进了浴池，沿着池边滑下身体。

　　「迪麦斯你不知道么，我从来不骗人……只是不说真话而已。」夏尔顿仰起头，如墨的发丝被水慢慢浸湿，荡漾着漂浮在水中，如黑莲般美丽而冷寂。

　　迪麦斯倚在门口，露出一种宠溺而无奈的笑容。

　　「所以你到底梦到什么了？」他问。

　　「哦，前面都是一样的，我梦到自己被关进棺材里，旁边还有具尸体。」夏尔顿心不在焉地拿过放在一边的香精，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我使劲拍了会儿木板后，发现外面没人，于是决定使用暴力方法解决问题。我抽出『灭世』——是的，它竟然还挂在我腰上，这可真有点不可思议——『灭世』出鞘的声音很动听，那总让我联想到恶灵的尖叫。

　　我抽出长剑，放在手掌里比划了一下，心里盘算着要从哪里下手，才能一剑解决那扇该死的破棺材盖……而就在这时，身边的那具尸体，竟然忽然之间，动了起来——呵，迪麦斯，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随时随地都会给予人惊喜。」

　　说到这里，夏尔顿稍微顿了顿。浴池中的水温温暖舒适，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愉悦的呻吟。

　　「那具冰冷的干尸死死拽住我的手腕，指头硬得跟鸟爪似的。他把那张腐烂的大脸凑了过来，肉白的虫子在模糊的血肉里钻进钻出，有些还掉到了我身上——哦，这可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夏尔顿好像驱赶异味似的，伸手在鼻子前挥了挥，「他就那么抓着我，死死盯着我的脸，很久很久后，凹凸不平的嘴终于咧开了一个令人恶心的弧度——恩，也许在他还没成为尸体之前，这个动作是可以被称为微笑的。」夏尔顿嘲讽地勾起嘴角。

　　「你还记得他的声音么，迪麦斯？」然后他突然岔开了话题。

　　「毕生难忘。」迪麦斯露出一种陷入到回忆中去的表情，半眯着眼睛靠在门外，水银色的眸子泛出一丝阴冷的微光。

　　夏尔顿笑起来：「可是世人一定想不到，龙族最伟大的帝王之一，天空之城第三十三任继承人，德莫•普莱尼特陛下，竟然在死前的遗诏上，选择了将他的亲生儿子钉进棺材里，陪着自己一起埋入地下。」夏尔顿勾起颈边的一撮黑发，放在手里打着圈把玩，「这直接导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晚梦里出现的都是那个杂种的身影——带着满身的蛆虫和尸臭，用他那被人称颂为『天籁』的声音，对我说：

　　『儿子，这儿可比永恒之界适合你。』」

　　「他竟然说这种话？」迪麦斯惊叫出声，「夏尔，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的？如果早知道他给你留下了如此大的阴影，我不会让他死得那么容易……不过说回来，那个老杂种的判断力还真是一如既往得悲剧。」

　　「别激动，他从来不是我生活的阴影。我梦到他，仅仅是因为他留在我身上的诅咒，还没消失而已。」夏尔顿把腿搁在浴缸的边上，从这个角度看去，白皙的大腿根部，隐隐显现出一个圆形的青色印记。

　　他仰起脸，闭上眼睛。修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如蝶翼般脆弱而美丽。

　　「事实上，我很高兴他来找我。」夏尔顿轻笑，被水汽蒸氲的脸颊，透出一种漂亮的薄红，「这样我就能知道，即使他的血肉早已被肉蛆吸吮殆尽，即使他从此以后只能待在那个被上了几十道封印的棺材里——但他却永生永世得不到安宁。」

　　夏尔顿笑得很优雅，可微睁的眸子中，却是无尽的残忍与寒意。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看着他尖叫，看着他疯狂，看着他绝望到几乎崩溃的脸，然后笑着对他说：

　　『但亲爱的父亲大人，我来自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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