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心有千万言,奈何无处诉
思忖半晌,我垂眸盯着地上的汉白玉雕龙,用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回道:“回父皇,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况且十八岁也不是什么大生辰,不如能简则简。”
父皇笑嗔我一眼,说:“十八怎么会是小生辰?过了十八,就该为你择驸马了。”
我暗自一惊,一颗心似是被提到了半空中,突突直跳。驸马……这才是正题。虽然知道这一日终究要来,可父皇如此突然地向我重提择驸马之事,真有些令我措手不及。手心沁出了丝丝冷汗,我使劲在裙袍上蹭来蹭去,脑子飞速地盘算起对策。
父皇见我默不作声,继续问道:“绾儿,心里可有合适的人?”
怎么办?我该怎么回答他?说有?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清月是谁。说没有?驸马人选自然就得由他定夺。
背上也渐渐渗出汗水,濡湿我的中衣,我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焦急、茫然、担忧……一时间各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
转念一想,他怎么可能真的让我自己挑驸马?只怕他的心中一早就有了计较。抬起头,便对上他含着几许期待的眸子。我来不及多作思索,一句话冲口而出:“父皇,绾儿还不想嫁。”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待在宫里?”父皇的唇畔含上一丝薄嗔,眼底疾速掠过一道锋芒。
我心里焦急,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然道:“回父皇,母后如今缠绵病榻,我一心只想对她尽最后一点孝道,实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他细细打量我的神色,仿佛在研判我说的话是真是假。静默了一会儿,脸色黯淡下来,说:“其实,择驸马之事是你母后向我提起的。她说有生之年,想看到你成婚……”
端在手中的茶杯猛然一抖,茶水泼得我一身都是。宫女们急忙上为我擦拭,我索性将斗篷解下来,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你到了适婚的年纪,择驸马也是迟早的事。朕总是盼着你幸福的,不想给你一纸冰冷的诏书,所以才找你来,问问你的想法。”他起身缓缓踱到我面前,直直看进我眼中,静静等待着我的回答。
眼前浮现出皇后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脸庞和那一抹苍白慈祥的笑容,我又是心痛,又是内疚。母后,这真的是你的愿望吗?
他复上前两步,说:“你若没有意中人,朕倒是有两个合适的人选。”
他果然有了人选……
我的喉头不住地颤抖,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像是被丢进熊熊烈火中一样,灼痛难忍。虽然心中狂喊不要,我却只能沉默地看着他,等待他将心中的人选说出来。
父皇盯着我半晌,移开眼,兀自说道:“赫连王子乃天下第一美男子,相貌非凡,俊美无畴。不久他就会登基做鬼方王,你若嫁给他,日后必然是鬼方王后。李文谦,你与他自幼相识,感情甚好。论起相貌,他虽比赫连差一些,却也是世间少有的气度翩翩。你,更倾心于谁?”
我呆望着父皇一张一合的嘴,他说什么我仿佛全未入耳。泪水不争气地模糊了眼眶,我仰起头强自逼退泪意。
不要,不要,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只要清月!
偌大的御书房一时间陷入了寂静,我死死地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肉中。手中忽然氲开湿热的一片,我低头一看,竟被我生生地掐出了血来。
许久之后,父皇叹一口气,摆摆手说:“罢了罢了,朕不想逼问你,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神思恍惚地踏了出去。
裕贵将我送回念月阁,紫梦见到我吓了一跳,惊诧道:“公主,你怎么哭了?”
我伸手一摸,果然满脸潮湿。咸苦的泪水渗进手掌上的伤口,便是一阵针锥般的疼痛。我木然摆摆手,吩咐她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颇有些担忧地望我一眼,犹疑踟蹰半晌,静静地转身退下。
我和衣躺倒在床上,泪水再也忍不住飞泻而出,身子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我用被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意识一片空白,脑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挥之不去。
清月,你究竟在哪里?你说过要带我离开的,你为什么还不来?
若是公然抗婚,我倒也不怕接受惩罚,只怕母后无法得偿夙愿,含恨而终。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嫁给赫连或者李文谦,我只想要清月。
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又是一夜未眠。
清晨时分外面下起了雨,雨滴淅沥沥地打在窗棂上,伴随着呼呼吹拂的春风。我披衣起身,轻轻推开窗户,一股子泥草的清新气息便扑鼻而来。
了无睡意,脑中似是又清醒又混沌,出神地凝视窗外空濛的景色。几丝雨飘进窗户,落在我脸上,冰冰凉凉的,有些清凉有些痒。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我愣愣地吟出这首词,反复喃喃:“一蓑烟雨任平生,一蓑烟雨……”
“对了!”我脑中灵光一闪,拍案而起:“想知道清月是谁,我可以去问霜烟的呀!”
雨没下多久便停了。我在昭阳殿门口徘徊,好不容易等到霜烟为母后施完针,他背着竹篓准备离开昭阳殿,看见我唇畔立即含上一丝冷,一言不发地踏出殿外。
我暗自叹息,快步拦到他面前,认真道:“先生请留步,绾风有一事相求。”
霜烟冷冷地睨我一眼,好似没听见我说话一般提步又要走。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使劲拉住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一旁。
他甩袖,有些愠怒地瞪着我,眉梢眼角的冷意更胜以往:“你做什么拉拉扯扯的?”
我诚恳地看着他,一字一字说:“先生,我想求你一件事,请你一定要帮我。”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诧,犹疑片刻,问道:“什么事?”
我深吸一口气,说:“请你告诉我清月的真实身份。”
他的眸光霎时变得又深又亮,凝视我半晌,别过脸道:“我不知道。”
我有些急,一个侧步又站到他面前:“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好不好?这次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谁。昨夜,昨夜,父皇说我为我赐婚,我,我……”
霜烟淡漠地打断我:“我确实不知道。”
“清月曾经说过要带我走的,可是这几年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我不想嫁给别人,我不能再这么等下去。”我压着颤抖的声音,说:“先生,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和李文谦的那些传闻?我对天发誓,我和他是清清白白的,我的心意从未改变。”
“我不想管你和李文谦之间的事,你不用着急向我表明心意。”他冷笑一声,继续说:“别说我真的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告诉你了,那又能怎样?”
我脱口而出:“让他带我走!”
“走?你放得下你的母后吗?”
“我,我……”他一语刺中我的要害,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霜烟深深看我良久,面色稍霁,发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声,转身匆匆离去。
我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鼻中氤氲起苦涩的气息。胸口似是被大石压住一般,闷得我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我无力地蹲在地上,想要哭,偏偏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倚着湘妃榻绣帕子,边轻轻哼唱这首曲子。一轮皎月缓缓出现在丝缎上,周围的流云尚未绣好。因此淡灰的背景上,有的只是清亮的明月。
如斯月光,如斯月华,隐隐触动了记忆深处一个清辉遍人间的夜晚。云府的漱玉亭中,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按箫管,悠扬婉转的曲子便徐徐流泻出来。绕梁清曲,诉的原不是离殇,是情殇。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只可惜,追忆仍在,人却杳无音讯。
当初我将云佩赠给他,就是盼他有朝一日带着云佩来找我。可是,整整两年过去了,他没有来。
我不是没有想过他的身份,尽管猜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如何都猜不透他究竟会是谁。
若他出生豪门世家,为何我对他从未有所耳闻?若他出生巨贾商户,何不直接来向父皇提亲?去年此时,父皇为拉拢有威望的地方商户,曾嫁出了好几个世家小姐。若他只是个布衣平民,他又怎会在出生和入世之间挣扎彷徨?
思君令人老,轩车何来迟。
或许是他有事耽搁了吧。
亦或许是他遇到了更美好的风景,那风景更加值得他珍惜流连。
我手中的绣针蓦然一滞,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是啊,身份之隔有如天地之隔。宫门一入深似海,若他执念于我,只会让他白白浪费青春韶华。像他那般清恬美好的少年,一定会有很多少女为之倾心,他何必为了我……
父皇虽然没有再提择驸马之事,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既让我在赫连和李文谦之间挑选一人,必然权衡好各方利益,容不得我抗婚或是另作他选。况且,如今母后朝不保夕,她想要亲眼见我成婚,从前没有过尽孝道,现在我怎么能再拂逆她?怎么能让她带着遗憾离去?
清月,我到底该怎么做?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