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无悔今生错

　　胤礼像一本书，封面云淡风轻，起初随手翻几页，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不知不觉却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一路读了下来，发觉的时候已是欲罢不能了。
　　他的性格太过复杂，每次我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他的时候，总是会有出人意料之举发生。他的本性过早的被压抑，时间过得太久，恐怕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了。我很庆幸，崇高的、恶劣的，至少，他愿意把每一面都展现给我。
　　不禁回想起前几日的对话。
　　“胤礼，你讨厌笼晴吗？”
　　“怎么可能？你身边的人，我讨好还来不及呢？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那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跟她八百年也没一次交集，怎么误会？”
　　“那你为什么最近总是把她支开？”
　　“我有吗？”他把脸转到一边去，小声嘀咕。
　　“没有吗？转过头来看着我回答。”
　　“呃。。。。。。”他的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我。
　　我故意重重的长叹一口气，用手揉着额头，作为难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代表党和人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好好珍惜。”
　　他古怪的看了我一眼，楞了一下，然后，似乎，红了脸。
　　“幽梦，当你迷惑的时候，当你无助的时候，甚至，当你痛苦的时候，我希望，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我才是你的丈夫。为什么你每次都是找笼晴？我不喜欢你去找别人——”
　　说着说着，他低下了头。
　　这个答案真的让我很意外，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除了我自己，事实上，我最依赖的人——是笼晴。
　　我轻轻把头靠在胤礼肩上，轻轻笑了，“好，妾身记住了。”
　　他伸手拦住我的肩，“还有以后不要随便提‘党’这个字——”
　　“我明白的，我会小心。”
　　看来玩笑也不能随便开啊。
　　正想的入神，胤礼走了进来，他的表情分外严肃，定定的看了我几秒，然后直接抱起我向外走。
　　“喂，你要干嘛？放我下来。”
　　他无视我的抗议，一边快步走出，一边吩咐：“笼晴，速速备马！去果毅公府。”
　　感受到气氛有点不寻常，我放弃了挣扎，出事了。
　　马车里，他沉默的望着我，心事满腹。那样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眼神，让我的心也跟着绞痛了起来。我们之间，好像忽然树起了一堵透明的墙，他明明有话要说，却只是紧紧的抿着嘴。我明明有话要问，却犹豫不决无法开口。忽然之间，这是怎么了？
　　到底是什么事，如此的难以启齿？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是这么难以触及的？
　　我越来越不安的目光在他脸上徘徊，终于，他鼓起了勇气，一把把我抓进怀里，力气大的仿佛要把我勒断。
　　“幽梦，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听了，一定不要太激动，你一定要坚强，你的身子还经不起那么大的刺激。。。。。。幽梦，你阿玛——病危！我们这是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仿佛一道闪电忽然击中了前额，我全身一阵剧烈的颤抖。怎么可能？我养伤期间他还来看望过我，还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身子骨硬朗的很。是什么病？说去就要去了？
　　我好像瞬间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失去了反应能力。只是呆呆的靠在他怀里。
　　胤礼抱着我，一刻不敢停留的下了马车直奔内院。阿玛的卧房门开着，仅有几面之缘的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以及嫂子姐夫、弟媳妹夫都在。大哥阿尔松阿站在正中，面向着阿玛，听到我们进来，他一回头，满眼悲凄。
　　“幽梦，你来晚了——”
　　我这才注意到，满屋子的人都是泪流满面。晚了！晚了！其中几位姐妹，好像刚刚从悲痛中反应过来一样，忽然的放声大哭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强烈的冲击着我的耳膜。
　　胤礼迅速把我送到阿玛身边。我看见，他深陷的眼窝，苍白的脸色，死亡是如此的不真实，他安静的躺在那里，就好像随时可能醒来一样。
　　难以置信他竟然狠心的不见我一面就走了。
　　“大哥，阿玛他是怎么——”
　　“还不是被完颜家那群畜生气的——”
　　阿尔松阿，“老二！不该说的少说。你先带着其他人出去，我还有话要和幽梦说。”
　　二哥，“切！说不说都是这么回事儿，哈谢图这个吃里爬外的狗奴才。。。。。。”
　　哈谢图？好耳熟的名字，哪里听到过？
　　幽梦，“大哥，我想听实话，阿玛他是怎么死的？”
　　阿尔松阿那双漆黑的眼睛，第一次染上了剧烈的感情色彩。他看着我，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好一会儿。
　　“哈谢图是咱们果毅公府家生的奴才，因为忠厚持重，一直让他帮你二哥管账。结果——，自己人的背叛，往往才是最致命的。阿玛一时怒极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没想到，却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知道，被气得心脏病发作，如果在现代还可以电击，还有一线希望。可是这里——，无计可施。我心焦的再次望向阿玛——，不，他的脸色过于苍白了，嘴唇是青黑色。那可以解释为病发身亡，但也可能是——中毒！
　　“很完美的解释，大哥，我说过吧，我要听实话！”
　　阿尔松阿看着我的眼睛，闪过一丝赞赏，旋即肯定的说，“你最好相信那就是实话！”
　　仿佛有一股浓烈的气体从心脏直冲咽喉，我从椅子上试图站起，却一下子滚了下来。
　　“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告诉我实话，求你了，大哥！”
　　阿尔松阿看着我，沉默，我知道，他也在挣扎。而我拒绝胤礼的搀扶，跪在地上，倔强的盯着眼前的大哥，我要清楚的知道，我父亲的死因。
　　过了很久，在我以为他终究不肯说的时候，他缓缓开口了，“因为哈谢图，完颜家握有咱们果毅公府行贿受贿的私帐，每一笔都关系重大。咱倒不是真的缺那点钱，只是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人人都要遵守。可遵守了，又留下证据，就是咱们自个儿不小心了，留下证据，偏又所用非人。。。。。。”
　　这个我明白，官场潜规则，即使在今天，也是避免不了的。
　　“可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阿玛真的非死不可吗？谁也帮不了吗？”
　　阿尔松阿，“你告诉我，布顺达为什么非死不可？”
　　这只是官场势力新一轮博弈的结果，事实再一次残酷的证明，没有谁是必不可少的，没有谁是不可以成为弃子的。
　　“可是，完颜家不是自己人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自相残杀？”
　　阿尔松阿，“完颜与咱们果毅公府向来不睦，现在有大事压着，一党内勉强合作。以十四爷如今的势头，将来成事，咱们两家势必对立。就看他们拿到的证据，恐怕是早就着手调查收集了，本来应该是打算在大事成就之后，用来铲除果毅公府的。。。。。。”
　　如果十四登基，完颜与果毅公府将是两股势力，形成新的党争。提前收集对手的犯罪证据，没有什么不对。
　　“可是，为什么提前了？”
　　阿尔松阿，“完颜并不是想要阿玛的命，只是要一种表态，果毅公府在四爷和十四爷（原八爷党）之间摇摆不定的谣言越传越烈，即使是党内的人，也需要果毅公府一个明确的表态。完颜想用这些证据胁迫咱们，阿玛不肯让果毅公府受制于人。。。。。。幽梦，你只要知道，这是阿玛的决定，就足够了。”
　　完颜氏想通过威胁保证阿玛的忠心，而阿玛不愿果毅公府成为别人的傀儡，被任意摆布，所以就像布顺达一样，让那些证据无效化！
　　毕竟，有把柄在别人手里的棋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完颜式就不怕我们一怒之下，投靠四爷吗？”
　　阿尔松阿，“证据在他们手里，除非牺牲阿玛，否则，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算是向我报复吗？我再次看向果毅公府新的决策者。
　　“大哥，那么现在，我们能选择了，你又打算怎么办？四爷还是十四爷？”
　　阿尔松阿，“事到如今，还有的选吗？”
　　有的，隆科多一开始也是八爷党，后期才转投的四爷。您为什么不可以？
　　阿尔松阿，“十阿哥从未想过改变。何况，我们不清楚完颜到底知道了多少，不能轻举妄动。”
　　幽梦，“那么，如果十四真的成事，果毅公府有能力和皇后的母族对立吗？您所坚持的立场，成与不成，都对果毅公府不利呀。”
　　阿尔松阿一声长叹，“我答应了阿玛的，你不要再说了。”
　　聪明如他，怎么会想不到我都能想到的事。我该说这些钮钴禄府的男人重情重义呢，还是愚昧至极。
　　既然道不合，我也只能把我能够做的都做好了。
　　“那么，大哥，阿玛的后事一了，我们就断绝往来吧。”
　　我不想连累十七，也不想再连累果毅公府。无论是你还是我们，都是时候有个明确的态度了。
　　“应该的。十七爷是个好男人，你要懂得珍惜。”
　　。。。。。。
　　跪在灵堂前，看着满天满地的白，我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明明心脏被压抑的好像要爆炸了，眼里就是干涩一片。抚摸着阿玛的棺椁，内脏好像绞在一起了。我知道，今天所面对的，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果毅公府没落的开始。未来的雍正不会放过他们的，难道我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我为之放弃胤祯放弃爱情的府邸，一步一步走向末路吗？
　　阿玛，即使到了这一刻，我仍然无法接受你已去的事实，仿佛躺在这灵堂里的只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人。你如若在天有灵，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去保全您的儿女、我的兄弟姐妹？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我而去？
　　来来往往拜祭过阿玛的人们对着我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的心，真的是如麻般繁乱。
　　直到有人把我抱起，我才发现已经傍晚了。
　　“胤礼，我想和阿玛再呆一会儿。”
　　“好，”他默默的把我放在一边的椅子上，“你跪了一天了，坐一会儿吧，不然这腿是真的要废了。”
　　“胤礼，我想——”
　　“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们之间，不需要解释。安心在这儿住下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愿意回家了，让人通知我来接你——”
　　我垂下眼帘，微微点了一下头。
　　“那我先回了，放心，家里一切有我。”
　　他走到门前，又猛然转身，“记着，幽梦，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在家里等着你。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愿意倾其所有支持你。。。。。。幽梦，我只要你，记得回家！”
　　用力的点了点头，我闭上了眼睛。现在，我只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需要做一个影响很多人未来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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