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楼系列之乱世情歌

　　3
　　赵一生最后被那梦里的笑声惊醒了，天已经大亮了，刘长贵躺在旁边睡的正香，院子里传来刘兰芝摆弄灶台的声音。
　　昨天晚上的事情似乎像是做了一场梦，赵一生觉得自己头晕的厉害，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刘兰芝推门进来了。
　　“醒了还懒在床上，快起来。”刘兰芝轻声训斥道，二蛋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身后，一边追着跑着一边叫道：“哥哥，懒床。”
　　“嘘……嘘……，舅舅还在睡，二蛋到院子里去玩，知道么？”刘兰芝拍着二蛋的头道。
　　赵一生赶紧翻身下床，套上夹袄和洗的泛白的裤子，刷牙洗脸之后，刘兰芝把赵一生叫到跟前。
　　“二娘。”赵一生看着刘兰芝神色不安的笑容。
　　“一生，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想过做个什么营生啊？”刘兰芝蹲在院子里择菜，绿油油的的韭菜把外面一层老皮剥掉，把叶子上烂掉的也都掐掉，刘兰芝做这些都是惯熟的，赵一生蹲在一旁看着刘兰芝手里飞快的动着，不一会儿一大盆韭菜就都干干净净的躺着了。
　　赵一生不清楚这是二娘早有的意思还是舅舅的想法，他思索了片刻，道：“二娘，我让舅舅为难了？”
　　“一生，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爹在时，也从没让我为难过，二娘知道你是为你弟弟和我着想的。现在家里，四口人都靠你二舅那点儿工资，实在是困难。”
　　“二娘带着我一路从农村出来，我现在的生活都是二娘给的，二娘，我听你的，你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哎，我的意思是想让你舅舅给你找个学徒工之类的，日后学出来也是门手艺，将来总是不愁吃穿的，可前天你舅舅说，现在作坊里学徒也要能写会算的，你在乡下也没上过学，恐怕人家不收。可怎么是好？”刘兰芝摇摇头，叹了口气。
　　其实上学什么的不过是托词罢了，赵一生只有八九岁，就算按着农村虚两岁的年纪来报，也不过十一岁而已，哪个地方要这么小的孩子来做学徒呢！只是这些话，刘长贵并没有跟刘兰芝说明白，只把作坊的托词告诉了她。
　　对于刘长贵而言，赵一生不过是个麻烦，为了他欠别人个人情实在是不值得的，到时候想着给他找个地方卖做仆人也好，小厮也好，总之这般养个两年，再说实在是没有能力养他也是个说辞，在刘长贵心里，养他两年白吃白喝，也算仁至义尽了。
　　只是这些想法，赵一生不知道，就连刘兰芝也没有看出半分端倪，只以为真的是城里的要求高，他们乡下人来了难以立足。
　　刘兰芝暗自可惜赵一生没有上过学，看着他低着头的样子，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这事急不得的，去屋里叫你舅舅出来吃饭吧。”

　　这日的早饭是炒鸡蛋和馒头，还有一大碗面条汤，边吃着饭，刘长贵笑嘻嘻的道：“兰芝，二蛋也该起个大名了吧，到明年都五岁了。”
　　“他爸当年给二蛋取了个大名，叫赵一平，跟他哥哥刚好一生一平，就指望他们兄弟俩平平安安过一生的。”
　　“哦，原来二蛋有大名的啊。那好明天我就去和学校先生说说。”刘长贵笑着点头道。
　　“二哥，你要让二蛋上学？那怎么行？”刘兰芝又惊又喜，叫着道。上学可是大事情，赵一生也是一怔，舅舅赚的本来就不多，哪里有钱让二蛋上学的啊？
　　“哎，小孩子总是要念些书才好嘛。咱们都不识字，孩子念些书，将来也有出息啊。你也不希望再因为没有念过书这样的原因让二蛋将来找不到事做吧。”刘长贵瞟了赵一生一眼，低头喝完最后一口汤，道：“二妹放心吧，城东新开了家育新学堂，陈老六一个族侄在里面当小工的，我都让陈老六打听好了，过了年就可以入学。”
　　刘兰芝有些动摇，话是没错的，“可是学费……二哥已经供我们吃穿，怎么能再让你给二蛋交学费呢？”刘兰芝一阵迟疑。
　　“兰芝，城里不比乡下，乡下那种地方，大家都是种田的，识不识字无所谓，在城里，上学读书，将来有可能出人头地啊！我的好妹妹，二蛋现在小，能让他上学，我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的。你就别说什么觉得愧疚的之类的话了。钱的事，别担心，我自然想得到办法的。”
　　刘兰芝心里对二哥有着说不出的感激，她把二蛋叫道跟前，对他说：“二蛋，你舅舅明年要供你上学读书了，你知道要怎么做么？”
　　二蛋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道：“嗯，我以后一定好好报答舅舅。娘，我也一定好好跟先生学习，以后也报答你。”
　　刘兰芝心里一阵感动，她紧紧抱起二蛋，道：“好，妈妈等着。”
　　赵一生在一旁没有插话，他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觉得舅舅看自己的眼神分外冷漠，有些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在空气中蔓延着，刘兰芝犹自絮絮叨叨的让二蛋好好学习将来报恩之类的话，对于赵一生无视了个彻底。早饭吃完，刘长贵一抹嘴上班去了，赵一生独自刷了碗，打扫过屋里，独自上了码头。

　　意租界里还是如同往常的热闹，赵一生本想找找昨天给自己解围的那个车夫，在码头转了一圈却没有见到，今日在码头上等着车夫也尽是昨天没见过的面孔。赵一生暗自奇怪，原来拉车的都不是在一个地方等活儿的。
　　从码头向海面望去，海鸥一边飞翔一边叫着，那声音在今天的赵一生听来不知为何有点儿凄厉的感觉，像是再也见不到亲人，或是再也看不到希望。
　　“你这孩子怎么总来这边儿？有亲人在码头上么？“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赵一生回头望去，却见到昨天见到的那名名为程停霜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你……你为何每天都来这里？”赵一生反问道，暗地里不由得认真打量，程停霜尽管漂亮，却完全没有那些人力车夫所说的那么下流，他的目光渺远地看着大海。
　　“送客人上船喽，客人里面也有自此一别再不相见的人啊！”程停霜道。
　　“那样的人也会上青楼？”赵一生吃惊的道。
　　“小鬼，你知道什么叫青楼？”程停霜看着赵一生的表情不由得笑道。
　　“不就是那些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么？我知道的。”赵一生尽力抬起头道。
　　“哦？”程停霜把那张完美非常的脸凑到赵一生面前，低声道：“那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寻欢作乐的么？”仿佛带着甜味的呼吸萦绕在赵一生鼻端，瞬间充血的脸孔让程停霜的心情分外愉快。
　　“呀，脸红了啊，你真的知道啊！不要想些不好的事情哦！”笑呵呵的错开脸，程停霜的视线回转到码头上。
　　一艘鸣着汽笛的小油轮停靠了下来，客人陆陆续续的下了船，原本呆坐着的人力车夫都围了上去。
　　程停霜微笑着看着从油轮上走下来舷梯的人，一个眼神锐利身材魁梧的男子径直向程停霜走了过来，赵一生注意到程停霜的笑意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垂在身旁的手却微微颤抖着。虽然衣着普通，但是眼神中的气势却十分惊人，这个人好像流氓啊，赵一生吃惊的想着。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下船？”男子来到程停霜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难道是特意算着日子来等我的？”严肃的表情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瞬间柔和了满身的戾气。
　　“有个客人今天上船，所以不得不来码头送行，谁知道你是这一班的船。”程停霜装着漫不经心的道，随即四处打量着，道：“你那些小弟们呢？”
　　“呵呵，有老婆来接，还要小弟干嘛，当然是打发了他们回去。”男子说笑着，上前搂住程停霜纤细的腰，完全不顾及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的让人不敢直视。
　　“我的车只回多情楼，怎么，你这个大忙人，是想大白天的就来登楼么？”让赵一生看的吃惊的是程停霜似乎对于那只手也完全没有任何不良反应，顺其自然的呆在男子怀里，白了男子一眼，道：“先说好我今天还有好几个饭局票局要跑，没工夫整天陪着你。”
　　“我难得回来，你却要去陪别的男人，什么饭局？我这就去帮你推掉。”男子无比熟练地揽着程停霜向程停霜停在一旁的车子走去，这样的情况显然不是一回两回了，“咦，小鬼你不跟着么？”
　　赵一生看着男子惊讶的眼神，恍然他把自己当成了程停霜的跟班，顿时尴尬的摇着头。
　　“说什么呢，他不是我们楼里的，只是在码头上随便遇到的小孩，怎么你是看上了？”又白了男子一眼，程停霜挣脱了环着自己的手，向车子走去。
　　“哎，怎么会，你别生气嘛！”男子再也顾不上一旁的赵一生，追着程停霜上了车，两人似乎在车里又说了什么，才歪歪扭扭开着车离去。
　　注视着车子开走，赵一生叹了口气，本来还以为有个人可以说说话，谁知道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人回头的回头，看天的看天，才恍然自己随着那两个人做了一会众人眼中的风景，悻悻的又看了一会儿在天空中盘旋飞翔的海鸥，赵一生很快就感觉到了无趣，便往家里方向走去。

　　鞋厂工作间里，刘长贵和陈老六趁着休息正聚在一起说着些什么，刘长贵皱着眉头道：“都是兄弟，还在乎这两个钱干嘛？到月头上我一准儿还给你不就结了！”
　　“嘿，长贵你别说这话，要是你那妹子来之前，兄弟间借借钱是常事，我一定借给你，可现在你家里养着了三张白吃饭的嘴，自己妹妹外甥也就罢了，还有一个却不知和你家是个什么亲戚？你日后常借，可却不一定常还啊！要我借你钱，可待说好了，打下借据，说明还钱日期。不然，你还是别来找我了。”陈老六抽着旱烟，黑着脸道。
　　“陈老六，你这什么话，当初你老子出殡，忘了咱兄弟几个是怎么帮你张罗的了？你现在和我分的倒是清楚。”
　　“……”陈老六一阵沉默，道：“那事儿我承兄弟们的情，可是，一码归一码，你那三张嘴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兄弟我还劝你，怎么也要再想个来钱的招儿，不然，一个月借，一个月还的，什么时候是个头。”说着拿出三块银元，递给刘长贵：“就这么多，你先凑活对付着吧。”
　　“好兄弟，谢谢了，到月上关了钱，一定第一个还了你。”将三块大洋揣在兜儿里，刘长贵笑着道。
　　“谢什么，一起进厂到现在，咱兄弟什么时候不讲义气过。不过，长贵，我问你，你家那三张嘴，你是怎么想的？”陈老六把旱烟一卷，道：“这个月不够，下个月还了，下个月不够，再找人借钱。长贵，不是我说你，外甥还小做不了什么，你妹妹又是个妇道人家也就罢了，剩下那个小子，你打算拿他怎么办？真是给别人养儿子不成？”
　　“不然能怎么办呢？还能赶他出去不成？八九岁还是小点儿，等他长大些再说吧。倒时候总能找到个出路了。”刘长贵也被勾起了烟瘾，从裤兜里掏出半截烟屁股解馋式的抽起来，苦恼的道。
　　“哎，要我说，小点儿也有小点儿的好处，有些地方还是小点儿的好卖。”陈老六猥琐的暗示道。
　　“说什么呢，好歹那也是我妹夫的儿子。做什么缺德事也不能惦记着这个啊！”刘长贵吃惊的摇头。
　　“你外甥上学的事不想有着落了？先不说这就是一笔不小数的现钱。我那个族侄在给学校看大门前，一直都是在香港路的多情楼当龟公的。他可是有些门路的，要求他让你外甥入学，这就是个现成的由头不是！”
　　“这个让我再想想……”刘长贵沉默下来，静静将烟抽完，又回去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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