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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
六月的天,偌大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正值晌午,连一丝风也没有,干热的连汗液都从脸上蒸发了去。赵一生跟着后娘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四处都是逃荒的人,二娘抱着弟弟,只管让赵一生跟紧了。
弟弟只有四岁,嘴唇晒得爆裂,却迷迷糊糊的抱着娘的脖子喊饿,二娘刘氏一边儿赶路一边儿哄道:“乖,乖,哦,二蛋不哭哦,等到了镇上就有吃的了哦。”
赵一生拽着二娘的衣角,偷偷咽了口口水小心没让二娘发觉。赵一生的亲娘在他三岁时就得病死了,爹看赵一生年幼便又续娶了一房,便是弟弟的亲娘刘氏,两年后刘氏生了弟弟,一家人也算得上和和睦睦。
谁知道,今年开春儿大旱,本来家里就艰难,爹爹又因为一场时疫重病在床,熬了三个月却也在入夏的时候殁了。赵一生一时间变成了孤儿,给爹爹买药出殡积欠别人家十几块银元,二娘一个妇道人家没有地方筹钱,只好将祖上留下来的村东头的三亩水田卖了,一部分还了债,另一部分却做好了北上投奔娘家的打算。
赵一生本是要托付给他二叔赵清洲,但二叔家也有三个边边儿大的大小伙子,今年年景不好,也只能勉强吃饱饭而已,加上赵一生,日子实在就紧巴巴的啦,二嫂嘴上没说什么,却把脸拉的老长。赵一生在二叔家呆了三天,一天也只吃上半个掺了糠的棒子面饽饽,晚上饿的睡不着,只能自己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悄无声息的抽泣。
到第三天,二婶锁了院门不让赵一生进,二叔呆在屋里,几个堂哥只远远看着,赵一生跪在地上哀求,一直哭到晚上,二婶从门缝里扔出两个饽饽,但是到最后也没让他再进门。
赵一生只好又回到自己家里,瞅着院门不敢进,呆站了半天,刘氏本是要出门的,一开院门,却见到赵一生蜷着身子蹲在门口。
“二娘,你带上我吧……”一边哭喊着赵一生跪倒在刘氏面前。
刘氏念着赵一生他爹的情分,把赵一生带在了身边。
刘氏将家里三间房子托给二叔照看,带上二蛋和赵一生北上回娘家去了。
刘氏名叫刘兰芝,家在河北,有村里媳妇说亲,才嫁到山东地界,如今公公婆婆早亡,丈夫也不在了,同叔伯的几家亲戚商量过,便都同意她回娘家生活,赵一生同她的亲生儿子二蛋因没人愿意养活,便随刘氏一起回河北,将赵家的子孙流落在外,几家叔伯也不是没有挣扎过,只是眼看着庄稼也收不上粮食,家里婆娘都是难看着一张脸,几个兄弟谁也说不出把赵一生兄弟接到自己家养活的话来。只好看着刘兰芝带着两个孩子北上了。
刘兰芝的二哥刘长贵年前跑船到了天津,在一个便鞋作坊里做工,虽然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但刘氏相信大城市终归要好过小村子,那些官老爷官太太们总归需要人缝缝补补浆洗衣物,这些力气活儿,她是肯定能做的,赚些钱,就能养活二蛋。再说,她寡妇回门,总是不好的,投奔二哥也比回家看大嫂的脸色要强些。
刘氏走在路上一边儿哄着哭闹起来的二蛋一边儿自顾自畅想着,到了城里要如何如何,见到二哥要如何如何,对于她这样一个不识字又没出过远门的妇女来说,这可实在是一段漫长又充满变数的路程。
天津古时是卫所驻扎之处,依三叉河口而建,明时便是船运兴旺之地,但自咸丰年间天津开阜通商,洋人来华更是使此处成了个商贸繁华的不夜城。但凡北京流行的,必要先从天津开始,而天津流行的,却非是北京可比。此时沽上津城之繁华,就连皇城里的皇亲国戚也是要欣羡的。
刘长贵斜歪在炕上抽烟,他住在柳树井胡同最里面的一间三合院的西面房,房子不大但冬暖夏凉,这个院子是他和几个工友合租的,房主住在柳树井胡同两条街外的西市大街,四个光棍住在一起,除了房租,余下的钱不是酒就是烟,哦,当然,出门走两条街的下等窑子也每个月必去的所在,虽也常有些结余,却总也攒不下什么。
“长贵,长贵,在家没啊?有人找!”陈老六扯着嗓门在门口喊顺便把长贵前两天刚糊好门框的旧木门拍的震天响,刘长贵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袋锅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哑着嗓子冲外面喊道:“来了,来了,嘛人找我?”
一边说着,刘长贵一边套上褂子,打开门,陈老六笑眯眯的道:“一个小媳妇带着俩孩子来找你,刘长贵,你可不许花花肠子啊!”
“去你的个死老六,我看是你花花肠子了吧!”
笑闹着,刘长贵来到院门口,果然见一个村妇抱着个小的,领着个大的,站在那儿,见了他,惊喜的叫道:“二哥,我是兰芝。”
刘长贵站住了细看,不由得一惊,果然是他二妹刘兰芝,可是她不是嫁到山东曲阜贵平村去了么,怎的这时候来城里找自己,自己那老实巴交的妹夫呢?
“二妹?二妹,真是你啊?你怎么来了?快来,快进屋坐。”心下暗自纳罕,刘长贵还是把刘兰芝等人让到屋里。
赵一生跟着二娘进门,走了三天才到城里,又一路寻到二娘二哥住的地方,中间迷路了三次,找到的时候天都黑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二哥,我可见到你了。”一路行来担惊受怕,刘兰芝的情绪早就不能承受,只是硬撑着,如今见到二哥,心情一放松便一下发泄了出来,赵一生拍着二娘的背劝道:“二娘,你别哭,见到……见到亲人,应该高兴才是。”
“是啊,是啊,二妹别哭,别哭,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过来了,事先也不来封信和我说一声。”刘长贵摸着脑袋问道,他现在是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二哥,我命苦啊。”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刘兰芝将自己这半年的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刘长贵。刘长贵听后一愣,赵清河当初提亲时,自己也是见过的,身强力壮的棒小伙,虽说有个三岁的娃儿,也娶过一个老婆,但这在农村又不算个啥,更何况赵清河父母早已去世了,不用伺候公婆,刘兰芝嫁去怎么想也是去享福的。谁知道,哎,好人不长命啊!
“二妹,二妹,你别哭啊,别哭。妹夫即已经去了,那咱就待往前看。你先住在我这儿,别嫌地方小,二哥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你饿着。”刘长贵跟着劝道,打量起站在刘兰芝身边正给她顺气的孩子。赵一生的样子是个出挑的,同村里男孩子玩儿的时候,那些小子们一贯的让他扮新娘子,坐在花轿上,把同村的二丫气的够呛。如今这孩子面上有些苍白,破旧的衣服上也满是尘土,却依然看得出一副好相貌。
刘长贵心下有些不乐,暗自觉得二妹糊涂,要回娘家,她自己来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个半点儿关系也没有的外姓人领进家门。
刘兰芝止住了哭泣,对赵二蛋道:“这是你们二舅,二蛋,快来叫舅舅。”
“舅舅好。”赵二蛋大声道,他在自己母亲怀里睡了一路,如今醒了,正精神着呢。
“乖外甥,明天舅舅带你去买糖吃。”刘长贵笑着道,二蛋虎头虎脑的样子实在讨人喜欢,而且对着自己的亲外甥,刘长贵到没有不乐意的。
“这是赵一生。清河的大儿子。一生,你也跟着叫舅舅吧。”刘兰芝指着赵一生道。赵一生小声的道:“舅舅好。”
刘长贵点点头,“快坐吧,不用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里。”赵一生顺着床沿坐下,依旧半扶着二娘的手臂。
“二妹到了我这儿,给家里去信没有?今天先住下,赶明儿给老家带封信去吧。”刘长贵坐在一张长凳上,看着刘兰芝道:“二妹不必回家,就一直住在我这儿好了,家里大哥大嫂当家,你回去了也不见得就好过在我这儿,你安心住着,二蛋总是叫我舅舅的,我必不会亏了他。”
“二哥……我现在只能靠你了。”刘兰芝还想哭,却抹抹眼泪忍住了,她断断续续的说道:“二哥,你在外面做工,回到家连个热乎饭也吃不上,我每日在家给你做饭,也可拿些针线活儿的在家做做,贴补家里。只这两个孩子,恐怕要拖累着你了。”
“哎,哎,说这些干什么!你们只管住……”两个人又谦让了一番,二蛋四处大量够了,拉着刘兰芝的袖子道:“娘,我饿……”
刘兰芝捂着二蛋的嘴,随即略显尴尬的看了刘长贵一眼。
“我去买点儿吃的回来吧。”刘长贵转身出门去了。“不用,二哥,不用。”刘兰芝在身后叫道。
“哎,怎么能让孩子饿肚子。”这样说着,刘长贵到街上转了一圈,好在天色还不晚,从街角买了一张大饼,一些素食,想了想,又让人切了一小块酱肉,拿着回到了屋里。
“快来,吃饭吧。”
刘兰芝一边吃,一边暗自不安,虽然说是自己的亲二哥没错,可是从自己出嫁以来都没有联系了,以前在家的时候同二哥也没有很亲,如今这样贸贸然来投奔,是不是太欠考虑了呢?一路走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到见到了二哥,心思沉静下来竟纷纷然都涌上来脑海,刘兰芝忽然后悔这样的决定了。
倒是二蛋和一生两个孩子争抢的欢快,一小块粉肠大部分都入了他们的肚子里。
吃过饭,洗了碗筷,刘长贵拿出两床富裕被褥,早年盘下的土炕,刘长贵用旧床单沿墙隔了道帘子,一边刘长贵和赵一生睡,另一边睡刘兰芝母子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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