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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烈火
这天晚上,颜四离去后,湘少欲带着薛云鹤去秦淮河畔转一转。宝儿知道劝也劝不住,便冷着脸甩手走了。丁丁却吓得扯着薛云鹤袖子道:“少爷,要是被老爷知道你去那儿,肯定要请家法出来,你千万别去啊。”
薛云鹤对风月之事并不热衷,笑道:“我只是舍命陪君子去,就当下个馆子喝杯酒水,不碍事的。”
湘少道:“丁丁,你家少爷都十六的人了,还如此不懂情趣之事,大大的不妙,实在应该去章台柳巷开开窍,不然,将来娶了郡主娘娘,连洞房都不会,那不是糟糕至极?”
薛云鹤脸一红,道:“湘少,丁丁才十一岁,别说这些事了。”
丁丁眨巴着大眼睛,问:“洞房是做什么的?”
湘少颇为神秘地一笑:“等你十六岁了,爷就告诉你,顺便带你去秦淮那些人家学一学。”
薛云鹤额上沁出汗来,赶紧道:“丁丁,你留在这儿同宝儿姐姐玩耍,不要乱跑。”
丁丁撅着嘴答应了,眼神仍是很疑惑。
薛云鹤擦着汗跟随湘少出门,湘少笑道:“云鹤,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经说,我原本还以为你长大了就自然会好些呢!你这个品性,固然好,我只怕你会被人欺负了去,尤其是被有心机的女子设计。”
薛云鹤笑道:“你多虑了。”
湘少道:“想那顺海郡主的义父,是当今皇帝起兵时的第一谋士道衍,此人工于心计,善辨时机,手段也是非常。他不置家室,却收养了这么一个义女,而且这义女能蒙皇帝钦封为郡主,颇受宠爱。我想,这位顺海郡主,绝非泛泛之辈。”
薛云鹤道:“凭她有多厉害,都与我无关。”
湘少看着街边的灯火,笑眯眯道:“云鹤,你已不是小孩子了,该知道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不能不做的。你的这门婚事,是皇帝钦赐,除非那郡主夭折,否则你非娶她不可。”
薛云鹤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的是。”
湘少语重心长道:“你身为皇亲贵戚,享有常人不能享有的富贵荣华,自然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些代价有很多很多,婚姻,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薛云鹤笑道:“你这是在对我说教么?看起来十分像我父亲的语气。”
湘少笑道:“我算是你的兄长,俗话说长兄如父,也差不多了。”
薛云鹤反问道:“湘少你呢?你的代价是什么?”
湘少收敛了笑容,看着渐渐靠近的秦淮灯火,慢慢道:“如果当初没有离开昆仑山,我的代价就是失去自由,将毕生的精力都放在光大师门上。”
薛云鹤拍拍湘少肩膀道:“我几乎忘了这件事,对不住。”
湘少反握住薛云鹤的手,过了一会儿,才道:“云鹤,你相信吗,我后悔了。”
薛云鹤有些惊讶:“后悔?”
湘少苦笑道:“是啊,你不相信吧,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悔意也在一丝一丝加深,好像每天都看见当年师傅苦口婆心教导我的情景。我这一生,欠师傅的最多,他收养我,将我视为己出,把他的一身本事都教给了我。他对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能成为昆仑派的掌门,可是,我羽翼丰满之后,挥挥翅膀离开了昆仑,还当着所有昆仑弟子的面,对他说我终生都不会再回来。就连去年他在昆仑病逝,我都是在几个月之后才知道的……”
薛云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沉默。
片刻之后,湘少忽然极轻地抽抽鼻子,松开薛云鹤的手,复又笑得春光灿烂:“哎哟,是秦淮的脂粉香气,真是久违了啊。”
薛云鹤无奈道:“也就正经那么一会儿。”
湘少眯着眼睛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就该及时行乐才对得起大好春光,走吧。”
薛云鹤摇摇头随在他后面。
湘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在迷蒙的夜色中微微有些失真:“所以,云鹤,在你还能孝顺父母的时候,好好孝顺他们吧。”
那个洒脱的身影之前,是朦胧美丽的秦淮夜景,薛云鹤第一次觉得,湘少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逍遥。
两人走了片刻,在一个河湾处,见一个妇人在那儿哀哀哭泣,甚是伤心。旁边有两个衣着鲜亮的年轻女孩不耐烦地催促那妇人,看打扮应该都是烟花女子。
薛云鹤想上前问问妇人为何哭泣,湘少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且看一看。”
圆脸的女孩道:“晨晨姐,别在这儿嚎了,咱们赶紧去盒子会吧,这已经晚了,妈妈要骂我们,你不怕,我们可怕呢!”
瓜子脸的那个道:“就是就是,铁家两个姐姐走了都五年,早投胎去了,你在这儿哭个什么劲儿!”
妇人哀泣道:“两位妹妹,让我再待会儿吧,阿姿的骨头都沉在河底无人收拾,想必投胎也是无门的……”
瓜子脸的跺脚道:“我的大小姐,我们怕了你了,死人有死人的日子,活人有活人的活法儿,你这样,还让不让我俩活了?倒了八辈子霉,摊上和你一块儿伺候人,快走快走!”
两个少女一同上前去拉那哭泣的妇人,圆脸的女孩道:“晨晨姐,你早不是尚书小姐了,只是教坊司邓家的一个妓子,把那些没意思的事赶紧忘掉,不然,你就也得是个凌迟喂狗的下场。当年那可怖的场景你难道忘了,阿姿姐姐从牢里出来已经是面目全非,只有半口气在那儿吊着,那又怎样,还不是得挨那一刀一刀的剐刑!”
说到此处,三个女子的脸色都十分惨白,哭泣的那个妇人甚至干呕起来。
女孩子们把妇人拉走了,湘少道:“哭的那个是建文帝的礼部尚书陈迪之女吧。”
薛云鹤默然点点头。
湘少看着波光粼粼的秦淮河面,道:“这秦淮之畔,还不知道有多少前朝旧臣的妻女呢!我听说,皇帝还下了旨,这些官妓若生下儿女,男的要做乐工娈童,女的依旧是摇钱树儿。还有不少官妓,被送去军营充为军妓。这个皇帝,比他老子还残暴。”
薛云鹤默默地没说话。
湘少忽然轻轻“咦”了一声,指着前面道:“云鹤,你看。”
薛云鹤抬头一看,只见湘少指着的地方隐约冒着火光,这天干物燥的春日,火势很快大起来,不一会儿,那边就有人群开始奔走呼救。
湘少双眼蓦地睁大,道:“是她!”
薛云鹤还没问是谁,湘少已如一只大鸟般冲向河畔那一排房子,薛云鹤急忙看去,远处的房顶上似乎有个飘忽的影子极快地遁去,他也立即跟着湘少追上去。
奈何那影子与湘少都是轻功极好的人,薛云鹤追了一会儿,就不见了前面两人的踪迹,他只得停在一片房顶之上,等待湘少回还。
薛云鹤躺在瓦片之上,仰望着沉沉的天幕上嵌着的一粒粒耀眼繁星,想起刚刚那个叫晨晨的女子和两个年轻女孩的对话,莫名地,心情很是沉重。
即便那些官员反对皇帝,可是,他们也都被杀了,家中男子不是处斩就是戍边,至于那些柔弱无辜的闺中女子,又有什么错呢?
薛云鹤云里雾里想了半天,耳边忽想起脚步声,扭头一看,湘少披着一身星光慢慢走过来,笑道:“云鹤,你倒是悠闲,我可累了个半死。”
薛云鹤喜道:“你回来了?怎么样?追上没有?”
湘少在旁边坐下,道:“她的轻功越来越好了。”
薛云鹤道:“你是认识她的吧。”
湘少道:“咱们白天还提起过她呢!”
薛云鹤猜道:“咦,难不成是乔娘子?”
众所周知,乔娘子的轻功非常好,只是薛云鹤没料到,居然连湘少都追不上她。
湘少摇摇头,薛云鹤一惊,呼道:“是‘镜湖水妖’!”
湘少笑道:“就是她,虽然改了装扮,但轻功和身法是变不了的。”
薛云鹤震惊至极,问:“她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湘少笑道:“你问我,我问谁去?”继而指着秦淮河边的花楼道:“你看,起火的那边大概都是隶属教坊司的青楼,眼下已给烧得所剩无几。”
薛云鹤皱眉道:“看来死伤众多,果然是水火无情。”
湘少笑道:“你晓得我为何选今日带你来秦淮么?”
薛云鹤摇摇头。
湘少道:“因为,这儿新添了一处好地方,名唤风月无边。据说这家的主人是一对年轻貌美的姐妹花,姐姐叫西西,妹妹叫施施,合称西施双媚。今晚这姐妹俩宴请各家同行到风月无边楼赴盒子会,说是初来乍到,愿以艺会友。”
薛云鹤看着远处那还未熄灭的火光,淡淡应了一声。
湘少笑道:“也就是说,如今着火的那各家应该没什么大的伤亡,因为,多数人都到风月无边看热闹去了。”
薛云鹤心下一宽,道:“这便好。”
湘少道:“云鹤,你不觉得奇怪么?教坊司的院子失火,‘镜湖水妖’当场出现,而新开张的风月无边正好有盒子会,这一连串的事,很蹊跷呢!”
薛云鹤道:“你怀疑是‘镜湖水妖’放的火?”
湘少不答反问:“如果是,你觉得她为什么要放火?如果是恨教坊司的什么人,何不一把火烧了风月无边,或者干脆像之前杀那些朝廷官员一样,把她的刀拿出来不是更省事?”
薛云鹤沉吟道:“也许,她并不是想杀人,只是想混淆别人的视线,才放了这把火,这样恰好不会伤及无辜。”
湘少笑道:“你还记得刚刚那个在河边哭泣的女子么?”
薛云鹤点点头。
湘少道:“如今的秦淮,这样遭遇的女子还有不少,像齐泰的妹妹、黄子澄的夫人和妹妹等等,如果‘镜湖水妖’真的是建文旧臣之后,你觉得,她会不会想要救这些人出来?”
薛云鹤讶然道:“她想趁乱劫人?”
湘少道:“的确,在世人眼中,这些已经失节的妇人无足轻重,可我们不能忘了,这个‘镜湖水妖’,毕竟是个女人。说不定,当年她自己也被迫在秦淮卖笑,只是,能侥幸逃脱罢了。她学成武艺归来后,掀起这场血雨腥风,正是为了一雪前耻,报那家破人亡的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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