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之下

　　“深魄，我回来了。”我醒了，看到坐在床边的他。
　　所有生的决心在睁眼一刹那化为灰烬，我意识到，只有在醒时，才可以体会到活着那彻骨的痛和无力感。
　　生命真实到虚幻。
　　“欢迎回来，兰。”他握住了我的手，很用力。
　　我哭了。
　　深魄，是因为你吗？让我犹豫不决，让我脆弱不堪。
　　深魄，我不由自主地想对你诉说，而你，可以依靠吗？
　　深魄，我一无所有，我在你心中是什么呢？
　　我不想活。
　　我不想死。
　　我什么都不想。
　　时间，空间，都失掉它们的意义吧。
　　我想睡觉，我想做一个美好的梦，永远不要醒来。
　　我想回到过去，我想回到那时那个普通的我，我想重新来过。
　　真得很无力，真得很无奈，可以做什么？可以选择什么？
　　每一条路都可以无限延伸，每一条路都不是我所希望的。
　　痛彻心扉。
　　“深魄，你有过很无力的感觉吗？发现生命的权利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强烈的怀疑，觉得什么事情都不再重要，生存和死亡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我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的手上滑动，这是无意识的动作，但我确实知道我在动。“你丧失过生的勇气吗？”
　　他看着我，又移开了视线，却又转了回来，带着一种决绝。“即使这样，也要活着，兰。”
　　为什么是决绝“为什么可以说得这样坚定？深魄，你是曾经经历过痛苦，用坚强的心战胜一切？还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带着童话般的幻想在坚定生命的信念？
　　“痛苦可以消除，没有什么可以比得过生命的魅力。过段日子，这些痛就消失了。兰，你找到自己期盼的东西了吗？”
　　“妥协吗？”用时间消除一切？
　　我，还相信未来。所以我不能决然的选择死亡。
　　可笑的人性。
　　痛苦在时间的流逝中变为麻木，以一种更加残忍的形态存在于心中。无从消除。
　　很多人在痛苦，很多人在从痛苦走向麻木，很多人已经麻木。可是大家都在活着，为了各种各样的期盼，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
　　只要有一个理由，就可以欣然地活下去。
　　没错，我可以轻易地找到千百个理由，可是我不能欺骗自己。
　　我只是由一种虚幻的期盼，期盼未来。
　　很傻。真得很傻。我不是已经可以猜想到未来了吗？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可笑的幻想？
　　我厌恶人的这种心理，它打破了理性，让人的思维不再客观，生活于臆想的美好中。
　　“生命不过就是这样，认真的活，轻松的活都是一样。世界的一切就像一场大戏，每个人忙忙碌碌，痛苦欢喜，精彩纷呈。”他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听着不真实。
　　旁观者。我不明白，怎样过往让你这样坚定地以旁观者的身份生活。你也许快乐，但是你作为观众的冷漠我无法接受。我没有你的这种超脱，我没有你的这份闲情，而你，没有我的处境。
　　所以，你还是不懂。我不可能以你这种方式生活。我只能在挣扎的绝望中活下去，因为我无法看开，无法认同，无法麻木。
　　在人群中生活的过的人，是可以感受人群的。他们或许愚钝，或许麻木，或许痛苦，可他们因为无力改变而展现出的快乐，是人类最悲惨的快乐，带着造物的嘲讽。
　　每个人不同的童年经历以及教育修养造就了不同的心境。每个人的良心各有偏向，向个人，向大众，向无情，向友情。我们不能指责谁，但要确确实实的做好自己。
　　而我，不能忘记那些平凡的绝望中或愚昧中的快乐。不能忘记，所以我的痛苦不会麻木，我也不会冷漠。
　　但是，谢谢你，谢谢，即使你的思想我不能接受，但是因为你的出现，你给予我的温暖，让我有生的眷恋。让我还可以在死亡面前踌躇。虽然我并不确定这种犹豫是不是好的。
　　日子越久，怕是越舍不得。
　　人的趋于安逸的本能。
　　“谢谢。”我回握住他的手。

　　“可以出去走走吗？去外面，院子外面。”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只是想要去看看人烟，听听人流的声音——即使也许下一刻就会睡去。
　　“好。”他帮我穿好衣服，把我抱上轮椅。
　　“这种事我可以自己做的。”我揪了揪衣服。虽然会很累。最近力量好像越来越弱了，也许真得快结束了。
　　到也许是好事。不用在这样犹豫生死，被逼迫着的、毫无选择的死亡。
　　人果然很贱。没有勇气生，没有勇气死。这样更倾向于享乐吧？沉迷于娱乐，忘记痛苦，时间无意义的流逝，然后自然就不会在痛苦了，因为在娱乐中麻痹，然后死亡。
　　所以有那么多失败者吗？
　　缺乏果断和勇气。生，不能努力改变，或者是因为意识到无力改变而颓废；死，不能决绝选择，在死亡面前犹豫不决，却又对生提不起斗志，因为求死，所以世界的一切都变得无所谓，无乐趣。所以沉迷于享乐，随随便便一辈子，在那些成功人士眼中却是笑话了。
　　那些说只要努力就可以改变的人是骗子，有些时候，付不付出努力是注定的。之前累积的生活经验，之前形成的性格特点和一切个人内因，都是影响努力的因素。在一条可以预见的艰难路上，即使成功，而它所产生的副作用却又令人畏惧。
　　有时候，看似有许多选择，其实是没有选择。只能盲目的过活。
　　生命就像是一条锁链，之前发生的事，哪怕再细微，也会对之后的事产生影响。在人生路上走的越远，就越无法选择。
　　因为想要放弃多年形成的自己，实在太难。
　　那么我今天的状况，也是早就注定的吗？
　　我的性格，我的命运轨迹，我周围的人，塑造了今天的我和今天我艰难的境地。
　　又感到一阵疲惫。
　　“浑身无力，在你看来是丢人的事吗？”他正背着我，打开院子的大门。
　　那之外，就是世界。
　　“丢人。很丢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不依靠别人，自己做所有的事。”我盯着他的背影。他已经转了回来，好像要开口说什么。“深魄，不要过分追究我这句话，你明白我的意思的，力量所能及的事。”
　　“以前母亲让我多交朋友，大家都说‘朋友多好办事’，可是我不喜欢，这样赤裸的利用，让我觉得罪恶。有些事，自己做的成便做，做不成就不要做，这样世界也简单多了。不过其实我一直在受人照顾，我的好朋友，我的亲人们，每个人都尽力照顾我，我也在寻求别人的体贴。我不是就是想要利用他们得到我想要的温暖吗？真讽刺。”原来自己从来都是这样，对自己对别人说的好听，其实是彻头彻尾的骗子。“装出很坚强的样子，装出很纯真的样子。我是骗子。就是因为我是这样的吗？所以今天才成了今天这样吗？因为一直在被保护，所以自己做不出决定，不敢承担后果，犹豫不决。我好讨厌自己！”我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兰，每个人都是这样。你可以这样直白的面对自己，你因为这样而厌恶自己，没有人可以说你是骗子，你不纯洁。”他在我面前蹲下。“他们利用别人却不敢直说，偏要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骗过了别人，而且连自己也骗了。不会再意识到自己的不堪，因为他们给了自己高尚的理由。”
　　“世界所有的污秽都起于人心，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为了生存与人群中。兰，当你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世界时，你就知道没有人可以被指责。欲望，本性，从个人的历史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人塑造的，人的本我是什么，我们其实无从得知。”他又站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是造物的舞台上的演员。造物给了他的演员们思考的能力，交流的能力，行动的能力，让演员们自由的发挥，造物在一旁看的发笑。”
　　深魄，深魄，深魄。我不能思考，只一遍遍默念他的名字。
　　你是谁？
　　你有怎样的过去？
　　你像造物一样在笑得开心吗？
　　不，你不是造物，我看到过你的痛苦。
　　为什么要旁观？
　　为什么要把一切都看得无关紧要？
　　你曾经也有过绝望欲死的感觉吗？
　　逃避。
　　我突然想到，也许他在用这种心态逃避。逃避他需要面对的绝望，逃避那种无法选择的困境。
　　我抬头看他，他正微抬着头看着远方的天。看不到他的眼。
　　他就侧身站在我旁边，我却感到他离得很远，然而又觉得我们离得很近很近。他就像是未知的空间，你想要去触碰他，却又担心一旦进入，会把它破坏殆尽。
　　明明应该很坚强，但是我感到了他的脆弱。
　　微风从身后轻轻地吹来，有些冷。
　　我抬起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并不暖，而我却觉得他是温暖的。
　　他同样握住我的手。我们的心，好像通过这两只手，交融在了一起。
　　四目相交。我不知道应该去想些什么，但我感到我们的某种感情相同了。
　　即使我不知道他的经历，但我知道，我们同样在绝望，在挣扎，在寻求理解，寻求依靠。
　　我们不想孤独，因为我们已经发现，这种痛苦，一个人承受不起。
　　“兰，坚强地活下去。”
　　我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我正在努力地这样做。”
　　他笑了，没有那种懒散。“我们走吧。正好可以吃饭。已经吃腻这里的厨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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