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之下

　　是哪里？为什么我不是在我的那个牢笼中？
　　他是谁？为什么全身是血？地上，为什么会有这许多死人？血，汇聚成河，缓缓的不知流向何方。红色，眼前只有一片血色，尸体累了一层层，漫无边际。
　　肃杀，这不是活人的世界，不，是所有生命的气息都被死亡掩盖住了。
　　我想尖叫，却不知怎么也叫不出声；我想跑，却怎么也不能挪动身体一下。
　　好疼。头像是快裂开了。
　　是梦吗？那么，我要醒来。

　　还是那个天花板。
　　好乏，是因为做了噩梦吗？眼睛又闭上。
　　有草香味，是他在吗？我努力睁开眼，下意识转动着脑袋。
　　原来睡不好连微小的动作都会让人感到疲惫，还是这身体已经不能再支撑灵魂？
　　“已经中午了。”
　　是他在。靠在窗边，直直地盯着我。
　　“中午了？”声音竟没一丝力量。“唉，你们能不能把我这身体弄得好些，总是没力气，什么都做不了。”没意识到，话语中有着恼怒。我只是不喜欢这样的没用，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或许我已被他们做了什么，只是不知道。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审视我，凌厉的像是穿透了我。而我却好像看到了温柔。
　　“过几天，我们去院子外面看看。”
　　院子外面？我进了这屋子后就再没出去过，一阵兴奋，但想到自己近来的身体状况，又是一阵伤心。
　　“自然好，我要看看这许多年发生了多少变化。”嘴角翘起。我不知道自己的面色如何，我想这般虚弱只怕定是不佳，这一笑，又带着伤感，绝算不上好看。
　　发现他眉毛一蹙，再笑不出。
　　“你这一笑，若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知要枉死多少人。”半晌，他突然道。
　　一愣，怒气上涌。不用这么贬低我吧？我也下定决心，下次不想笑定是不笑了。
　　他没再说话。一阵静寂。
　　“我的父母可还健在？”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不答，竟转身欲离开。门口，他背对着我，“兰，他们无论怎样，你们都再无瓜葛。”
　　我浅笑，没错，再无瓜葛。兰，也不是我的本名，是他们送的代号。“只是，我想知道，因为还记得，所以就不能忘却，所以就会不自主的关心。”你定要让我将前世分的一清二楚，把那时的一切尘封，连一丝感情都不给我流露的机会？
　　他走了，留给我的只是背影。
　　深魄，我不曾企盼可以和前世再有接触，我只是，想要一种安慰，只是想要发泄苦闷，而你，却连此都不屑于给予。

　　我万没想过了三四个月才可以出来。身体，疲惫的没有力量；噩梦，也还在间断的到来，越发的清晰，只让我分不出真实虚幻。
　　深魄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我悠悠的走着。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持我进行长时间的活动了。
　　城市，原来还是那般。人潮涌动，还是那样的生活步调。生活还在继续，只是背后是怎样的暗潮涌动？
　　“这个世界，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再发展了。”我说。重生后第一次的记忆便在这街道上，只是那时没余力去感受。“这里，当真是被遗忘的。”没有未来，只有无休止的毫无意义的争斗。那些组织，便是有哪一个争得了世界，又如何呢？这个世界，终究逃不过灭亡的命运。
　　“你们，若有能力，为何不想想如何拯救这里的人们，难道就任由衰亡吗？那你们的争斗又有什么意义？”我冷笑。
　　他突然笑了，很小，但我看到他确是笑了。“你看，这些人们快乐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快乐吗？那时的我快乐吗？也许吧。生活总可以轻易控制你的心情，所有的伟大抱负和社会忧虑总会被生活的表面遮盖。小人物，谁又会整日担忧社会未来？为了生存，已是殚精竭虑。
　　“简单的活着，就可以快乐了。心中想想骂骂也就罢了，很多时候，人总是沉浸于眼前的欢喜忧愁。”他的声音有些冷淡。“他们一定常常想，那些暗地里的勾当，那些权利者的勾当，是他们可以干涉的吗？既然无力干涉，只能这样走下去，麻木中体会快乐。”
　　他顿了一下，我转过头看他，他还带着笑，只是让我觉得我离他很远很远。他在嘲笑，只是嘲笑。“所以什么争斗都无所谓，未来有时候是那么无关紧要，只要我这一辈子这样过下来就行了。人们有时候会这样想吧？生活有时残忍到让人们自私也更清醒，后代怎样，他们无力顾及。”
　　“那些争斗，也是一些人的生活，大人物小人物都是一样。欲望下的人性丑陋吗？我想它更趋于原始。也许世界真的存在造物，人们的一切作为他都在一旁看得高兴，所有都是一场戏，剧本在他手中，一些细节由演员自己发挥。”
　　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心中一惊，又是一冷。
　　我不知道深魄的过去，他在组织中的职务是什么？他为什么进入组织？他没有武者战士的凌厉逼人，没有政客和商人的虚伪做作，优雅淡定如他，桀骜冷静如他，我实在无法想像他为何选择在传说中冰冷嗜血，权利利益的组织中效力。他的话语太冷漠，冷漠到好像他是在世界之外，以旁观者的视角俯视世人，生生死死都与他无关。这是麻木吗？终极的麻木就是“超脱”吗？
　　“深魄，你曾经很痛苦吧。”我感到悲伤，我想他从前也一定像我这样愤慨过，然后发现无能为力，所以心变冷漠了。
　　他停住了。行人从我身边掠过，带起一阵阵风，夹杂着各种味道。路上似乎很熙攘，我看到人们的各中面孔，各种表情。很生动，我想。
　　明明身处如此生动的环境中，我竟感到我陷入了一种悲哀的宁静，是我和他的宁静。只是我们的悲哀不能相连，所以只有空寂。
　　——一个人的世界。
　　——深魄。
　　“进去看看吧。”他突然说，把我从我的世界拉扯出来。
　　抬头一看，是一家很大的服装店，好像是个很有名的牌子，记得那时上学班上有钱的同学总在谈论。
　　我点头。“好啊。”努力让声音快乐点。心情如果被悲伤掌控，那么就会忘记快乐，再看不到希望，那么就永远得不到救赎。
　　“深魄，人们不是麻木得快乐，而是在生活的重压下憧憬。即使无法改变什么，但是在渴望，渴望在看过多少日月轮回后看到变化。人们在渴望，也许是奇迹吧，他们希望看到自己生活的世界的改变。所以这样日复一日坚强的活下去。”他推我进门，我的眼睛并没有聚焦。
　　“奇迹吗——”他轻语，我听得并不确切。
　　又有些困了。

　　睁眼。
　　第一个意识总是关于这个动作的。我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对这种无意识的动作感觉这样的敏感？好像如果不有意识地做这个动作，就会一直睡下去。
　　还是不想动，那天出去到底没能清醒到最后，不知什么时候就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再醒来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动不得，我也就由它躺着，饭菜每天按时会有人送来，早上深魄就会过来，一起吃午饭。下午我大多会睡下，他就走了，晚上偶尔再来一起吃晚饭。感觉自己就像被圈养的某种动物了。
　　白天他会强迫我拖着迟钝的身体在院子里走上几圈或者他推着我。出去已经是我不堪承受的事了，即使我很想再去看看。那些街上的人流，嘈杂的声音，让我有种存在感，虽然我有一种被排出在外的感觉，但我羡慕他们的自由——还有他们也许简单规律的生活。以前不明白，现在觉得那是种太好的生活。
　　小人物的快乐，是可以被扩大到超越一切其他感觉的，所以总能发自内心的笑几次。
　　深魄拿了一个称来，让我每天量体重。本以为这样的生活足以把我养到使我再不肯看称上的数字，但是却在一天天变瘦。
　　很多事事，哪怕是再重要的事，时间久了，也就不再有那么强的欲望了。所以每次看到深魄在看到我下降的体重是露出的担心，我总笑着说：“你看，你不告诉我组织的目的，我想的身体越发苗条了。”他只是深深的看着我，像是把我从外道内看透了。他眼神那种隐隐的忧虑，却是埋藏不掉的。
　　我不想再多想什么。是的，开始苏醒时那些强烈的疑问好像已经不需要答案了，即使我想知道，却无人可问——送饭和打扫的人都是笼子哑巴，深魄不会告诉我。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精神也差了，就更无力去思考去追问了，而且隐隐觉得其实没有必要问。我是小人物，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只是工具，他们操控着世界。没有力量，即使寻得答案也无法改变，只会徒增烦恼。
　　也许那天我说的不全面，应该是在愚昧的憧憬中活着。
　　“深魄，我想荡秋千。”他正在门口，明显一怔。然后走了。我想是让人去准备了。
　　我喜欢秋千的感觉，充满了自由，像是可以飞上天，飞离世界。我抓着吊绳，他推着，很是中的节奏，迎着温暖的风，很舒服。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院子里花草正盛，空气中散发着自然的香气。
　　“深魄，我很快乐，真的谢谢你。”
　　他把秋千停下，从后面抱住我，好温暖，“兰，哭就痛快一些吧。”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带着一种悲哀和纵容，任谁都无法在压抑哭泣。
　　我呜咽出声，抓住他的手臂，结实的肌肉好像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我就好像是一片落叶，在狂风中被强迫着四处飘零，却不知何处为归所。
　　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悲伤。
　　后来他把我横抱起来，走到了浴室中，放好水，把我放进去。那种有些偏热的水，是可以舒缓心情的，身子一下懒散起来。脑子也空白了。
　　“老头的事，组织的事，不要去想。你只要使自己快乐就好。活着，就是为了快乐。无论它是瞬间的还是长久的。快乐是时刻都会产生的，而且可以凌驾于其他一切感觉之上。兰，人很多时候，不必刻意追求幸福，那太难了。”
　　我睁眼看着他，并没有专注于他的眼睛，有些涣散。让快乐充填吗？麻痹自己。深魄，你是这样活着的吗？那快乐的间隙中呢？是更加的痛苦绝望。
　　而且，我注意到他说的是“老头”，他们的神吗？
　　无力再想，在那迷蒙的水雾中，他越来越模糊，我看到了黑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