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官

　　从东海到妖界距离不算太远，只是为了照顾我，穷奇并未全速奔跑，到达妖界的时候已经过了真正一天一夜。
　　不像从前，因为海若可以在我身后怀住我抱着我在睡梦中摔下，这一趟我是连眼睛都不敢闭上太久，更不用说是在穷奇的别上休息了。

　　穷奇依旧和上次一样停在了弑神台的周围，仅是一眼，我就瞧见了那一抹站在不远处的身影，像是知道我回来，所以他在此处等着。

　　“帮我保护好海若。”我凑近到了穷奇的耳边，轻轻的叮嘱了一句，“其实他比我适合当你主人。”
　　穷奇仰天长啸了一声，不愿走。

　　“穷奇，这是我作为你的主人对你唯一也是最后的一个命令。”

　　我并未想过带着穷奇一起来妖界，我所剩的日子，不愿看见它被旁人束缚住，妖界有人窥探与它，留在海若的身边，对于它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想妄自菲薄，就我和钟离溪相处过的那一段日子来看，我知道他是一定不会放过海若的，虽然海若的法力已经恢复，也马上就要避世而居，可穷奇陪着他能让人更放心一点。

　　看着穷奇离开了，我才一步步地往钟离溪所在的方向走了去。
　　和记忆里总是一身白衣的钟离溪不同，一身红到妖异袍子穿在他的身上，眼帘低垂着，对着我伸出了手。

　　“你回来了。”

　　我浅笑着看着他，想要回复一句，体内有什么一下炸了开，胸口狠狠地疼着，原本就要触碰到钟离溪的手猛地锤了下来，仅仅只是一瞬，此处本就昏暗的土地变得更加的晦暗，不知从哪儿刮起了强风，沙尘被吹了起来，迷住了眼睛，突然的光亮时不时地闪现，抬头看的才察觉那是翻滚在云中的闪光。
　　我心下一惊，此处虽然是妖界的边境，却也算是妖界的范围，应该是不会有风，有云的，这是……

　　我还未来得多想，眼前的钟离溪就一下把我拥在了怀里，他死死护住了我，把我压在身下，用手捂住我的眼睛，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来得问，只在听见落雷的声音之后，一瞬传遍全身的是剥皮换骨的疼痛。
　　也在这时我明白我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我是仙胎，本就少去了成仙的一道劫难，飞升上仙，所受六道九天玄雷，能渡我可脱胎换骨恢复仙身，渡不过不等完成想要做的事情，就要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我知道我会死，只是不知道为来得这么突然，连一丁点的准备都不给我留。

　　我从不知道这一道雷劈在身上会有这样的痛楚，我的手臂似乎已经焦烂，却能感觉到等鲜血顺着伤口不止流下的温热。

　　我无法睁开双眼，钟离溪捂着我的眼睛，我什么也无法看见，全身发颤着想让他离开，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腥甜的味道满口都是，根本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的喘息的时间，感觉眼前一道白光，又是一道雷劈了下。

　　“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凑近我耳边说话钟离溪声音也虚弱了不少。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第二道雷落在我身上的痛苦比起先前少了很多，我不知道是我有些习惯了还是钟离溪做了什么，恐慌一下就从心底散了出去。
　　这恐惧的感觉在第三道雷落下之后，喷发而出。

　　无论是谁成仙的都需渡劫，这样的劫难是不能旁人代受的，我能清醒地接下前三道完全是钟离溪在帮我受着，这是……这是会遭天谴的！

　　我想要推开钟离溪，可就算落在身上的痛楚比先前少了很多，我依旧无法抬起自己栓手，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全身好像全身溃烂了，血肉都没剩下多少。
　　这是我自己的劫，渡不过我认，人各有命，这是上天觉得我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可是我不愿拖累任何人，六道九天玄雷，因钟离溪修为定能挨过，但那也是重伤！

　　“你必须活很久很久很久，不然要怎么补偿我？”钟离溪的声音变响了很多，他似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开口说起了慰藉的话，“而且你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弄清楚吗？丫头，你还有事情没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做，你甘愿就再次消失？你狠心让我继续在这里等着你吗？我说过，这是我最后能容忍的一百年，所以，就算是你我也不会等下去了。你要是撑不过……”

　　钟离溪和我说的话，越来越模糊，他的声音也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他像是在远不可及地方。与之相反的，我的思维却越来越清楚了，虽然我什么都感觉不到，神识却是无比的澄澈。

　　我这一生一千年，从出生那一刻每一幕都十分清楚地展现在了我的面前，如同走马灯一样飞快地闪现着。

　　如同钟离溪说的那样，今生我睁开的那一刻，瞧见的的确是他的脸，真是奇怪，分明是自己说过这倾世的容颜见过就不会忘，可偏偏我还是忘了。
　　他瞧见我笑得和开心，抱着怀中入捧着瑰宝，双眸并未离开与我，直到发现了我握在手中一支紫色的仙笔，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动声色地从我的手上拿走了仙笔，继续伸手逗着我……

　　苍穹之巅依旧和我去时一样，四处空旷，只有繁星璀璨，现在想来当初我觉得好看的事物应当就是钟离溪吧……

　　钟离溪抱着我离开了苍穹之巅，在苍穹之境中遇见了我的师父望舒，思索再三把我递到了望舒说的手上，他说妖界凶煞气过重，我是仙胎会受到影响，让望舒代养，五百年后他回去亲自去领回我。
　　那是望舒就已经和钟离溪算是旧认了，点头答应，细瞧了瞧开口再问的是我的名字。

　　“还用说么，季忆。”
　　听着钟离溪的回答，望舒笑了笑，说也觉得只有这个名字适合。

　　再然后的画面我自己也开始印象了。
　　我在海若的身边的一点点地长大，因为他的庇护倒总是笑吟吟的，四处惹麻烦不说，还总是偷偷溜出山去。

　　再然后就是我和苏漠的像是，概是在我三百岁的时候，天帝奉了我做执笔官，我蛮喜欢的在东书楼圈楼为王，还没嚣张多久，天帝就被最后空缺的一个位置给了滕九上神在凡界捡来的徒弟苏漠。

　　因为都是修为浅薄就被封了这样重要的官职，我们难免要被放在一起比较，而在这样的比较之中，沉着冷静的苏漠一直被众仙家看好，这让天生仙胎的我很是不服，借着自己算是他的前辈，带着两个小仙娥就去他的北书楼‘教他规矩’。

　　他并未理会我，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卷，我气不过夺过了他手中的书，他抓紧不肯放，我用的力气也不小，书卷自然被撕裂了。
　　那时的苏漠比现在更让人讨厌，只是把另一半丢给了我，说是我的责任让我重新抄好给他，说这是北书楼极重要的一卷书，要是被天帝知道我是要受罚的，毕竟执笔官之间是不分高低的。

　　那时我才做仙官没多久，自然被他的话唬住了，立马乖乖地去誊抄了交还与他，直到后来听望舒说，这责任应该是我和苏漠各一半的，也算是他不理我再先我再夺书的。

　　我觉得望舒说得很有道理，之后就几番设计苏漠，他一开始都忍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起，遇上我也变成不淡定的模样，每次相见都要动动手活动活动骨头。
　　东书楼的季忆仙官和北书楼的苏漠仙官不和，这是整个天宫都知道的事情。

　　再后来，就是我们俩弄碎了上古卷轴的碎片，在商议究竟由谁来拼凑大打出手，毁了一座书楼惹怒了天帝，被剔了仙骨踹到了凡间，又被丢到了过去记录那些被毁的记录……

　　一幕幕的过往在眼前闪现，明明这一生这么长，那画面却都历历在目，恍若昨日才发生的一般。

　　身体的疼痛并未停止，和刚刚被毁去的疼痛不一样，现在全身的血肉像是再被重塑一般，每一刻都是难挨。

　　钟离溪一把把我搂进怀不让我动弹，我在恍然意识到此时落下的九天玄雷已经是第七道了……
　　仙君渡劫六道雷渡成上仙，九道为神君，就我这浅薄的修为渡成上仙都是大幸，可这劫居然是神君的劫难吗？我季忆何德何能有了做神君的福分？

　　我的四肢多少有了些感觉，身体也能稍稍动弹，我咬紧了牙关，准备接受最后的两道九天玄雷，等了许久却什么也没落下。

　　钟离溪的手从我的眼前移了开，我眯着眼睛，眼前能见的却是刺眼的白光，好不容习惯了却发现因为渡劫落雷的关系，在这妖界的边界还能瞧见那盈满的月亮，它的光线照射在我的身上，不同于曾经那让柔和，变得刺目……

　　原来是这样……
　　我一下瞪大了双眼，轻轻地扯起了嘴角，心底却是一片悲凉。

　　这近百年的依恋，近百年的喜欢与不离大的陪伴，原来……原来都只是我要渡的情劫么？

　　海若，月不西沉，我已离去，你且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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