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女主]小李下班记

作者:满心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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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城冬夜



      25、
      段四月正式收留了连江雨。邻居见她家里凭空多了个大活人,自然要问,连江雨说他是她表哥,段四月却说他是她男人。
      “你干么说你是我堂客?”他有点惊讶,还有点不解。“你毕竟……”
      他想说你毕竟是个女儿家,就算结过婚,随便认下这种关系,说出去也不太好。
      没想到段四月直接便道:“那有什么?我男人已经死了。你现在住我家里,外人一看,不是也是了。”
      连江雨悄眼看她:“那你以后还谈婆家吗?”
      段四月呼呼几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现在,赶紧去给我出门找活干。今天不挣钱回来别想进这扇门。”
      她给连江雨找了根结实粗壮的木棍,并两根麻绳,打发他上大街上招徕活计,自己则一如既往地摆摊代写书信。中午连江雨回来,她站在灶台边寻思到底该做点什么吃的果腹,连江雨却靠了过来,石墩子一样戳在她身边,让她去里面歇着,他来做饭。
      “哦,对,你会做饭。”段四月一锤手心,“那以后都你干了。”
      连江雨的手艺相当不错。尤其会做鱼,蒸炸烹煮,绝活是很会挑刺,每次鱼肉上桌,基本不会吃到那些细小的尖刺,只有大支的鱼骨;还会给萝卜雕花,有时外面人少,接不到活他就会早早回来,买两只肥大的白萝卜,雕几枚鲤鱼或者小兔,给段四月看完就胖嘟嘟地炖在汤里,汤碗盛上来,乳白的鱼儿伶伶俐俐地在清汤里浮沉,看了就让人食指大动。
      于是一个冬天过去,段四月不仅没瘦,反而胖了点,先前逃难时肋下饿出的凹陷全长回去了。气色也好了很多,连江雨说他第一次见她,就像看见一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面目青白,狠戾暴虐。段四月说那你当时就不怕?连江雨摇摇头,说还是有一点的,主要是你手里有枪,还杀了人,但你啷个小,猫儿一样瘦弱,我想怕也怕不起来啊。
      段四月一下想起这茬儿了,连忙追问:既然我这枪能杀人,这么好使,你们当时就不馋?
      前脚把你扔出去,后脚那些官兵就来了。听他们说,你晕倒之后手指死死地抓着那枪,抠都抠不出来;他们本来想切掉手指拿枪,看山寨里动静不对,赶紧就回来了。
      这么说,我是因祸得福了。我这枪可不能丢……
      段四月喃喃,没有注意到身边连江雨看她的眼神。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段四月。他并不是被充作劳工去到了上海,他是被强制征/兵,入伍成了国军,才去到了淞沪战场,这两种身份是截然不同的性质。到那一看,人间炼狱就在眼前。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跟他一起过来的同伴、同乡,没一个活着,全躺在周围,残肢断臂,一点气没剩下。他真想嚎啕大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愣是掉不下来。这是一场绝望的战争,比他之前在军阀手底下干、比他在山寨里充大王,都要来得残酷凶险。没有人能救他,除非他彻底离开这里——离开这座人间炼狱。
      他把仅剩的、唯一的勇气,用在了逃跑这件事上。历尽艰险回到川内,凭着记忆试图重回山寨,那里却已经改头换面,成了别人的地盘了。他只好灰溜溜地进到重庆城里,饥肠辘辘溜达一天,与那个名叫四月的女人重逢。
      连江雨记得这个名字,记得她当时身上带了很多钱。这绝对是个有背景的女人,身逢乱世,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佩枪的,佩了枪也不见得能熟练使用,以他几次从军的经验来看,枪玩得这么熟,那都是拿子弹一点点喂出来的:她不仅有钱,还有权、有本事,能弄到跟那把粉色袖珍手/枪型号匹配的弹药。
      这么想着的时候,那女人的枪已经抵在他额头上了。
      连江雨终于直面了模糊记忆中那张狠厉的脸。
      也是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这个大约出生在春天的女人,真的长得也像春天一样,脆弱,娇小,柔美。他怜惜她,像怜惜一朵初开的花。
      倒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地忽略了她动手杀人时的决绝狠辣,大概在他眼里,她从来都是初见时那般可怜模样。
      隔壁邻居敲门来问段四月去不去跟他们一起剪窗花,段四月才意识到,又要过年了。
      “幺妹儿,”连江雨将一条油乎乎的围裙系在身上,拎了一把缺口的菜刀,“我去杀猪,你好好地待着,外头冷。”
      段四月唔了一声,在家里四处翻剪刀。隔壁张大姐人不错,平日里借个酱油盐罐什么的招呼一声就行,现在喊她一起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她想着还是有必要去一去。到了张大姐家里,乌泱泱坐了好些个女人,有年轻小媳妇,也有抱孙子的中年妇人,段四月站在当中,忽然感觉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屁股只敢虚虚地挨着竹凳边缘,如坐针毡。
      她手笨,别的小媳妇三下五除二剪出一个福娃娃,她半天挖不出一朵莲花。好不容易剪出个人样子,剪子一偏,脑袋没了。旁边的女人们见了,发出些善意的哄笑。段四月被笑得心烦意乱,真想就地撂下剪子,回到她那间阴冷潮湿的小屋里。
      “四月妹妹,你男人先前是不是跑码头的?”有个胖乎乎的矮个子少妇靠过来,“一身的精肉,壮得像头牛!干活可真是一把好手。”
      段四月说:“差不多吧。”
      “你是好大岁数?不要个娃儿?”
      段四月面不改色地撒着谎:“有过一个,养不活,死了。”
      旁边的女人们闻言啧啧两声,以示惋惜。段四月实在坐不住,推说解手起身跑了,到外面一眼就看到连江雨叼了根手卷烟,围着围裙大马金刀地岔开腿坐了,在隔壁门口打理猪下水。她不由得走了过去,杀猪的男人们见到她来,纷纷喊她的名字,调侃她离不得男人,就这一会功夫就找来了。
      “做啥子,这是我屋头的,我看看怎么了?”她操着一口硌牙的方言回击,男人们登时大笑。连江雨没有跟着笑。只是等他们笑够了,才道:“幺妹儿啷个过来嘛。外头冷,快回去。”
      段四月就在他身边蹲下,小声道:“我不会剪窗花,她们都笑话我。”
      “没的事。你放着我来剪,到时候剪出来贴着,就没人笑你了。”
      段四月点点头。她拍拍裤腿站起来,连江雨却示意她低头,好像有话要说。
      结果是两声闷笑,和带着气声的两句方言——她才省得这是纠正她发音的意思。段四月狠狠瞪他一眼,一甩手走了,到家进了门仍还觉得耳朵那里痒痒的,被吹到热气的地方火辣辣的滚烫。
      除夕夜,山城起了薄雾。街面上处处张红、家家挂彩,连江雨张罗了一大桌子菜,红心萝卜雕成一朵山茶花摆在段四月手边,他说这花很衬她,山茶是春天的花。吃着吃着,外面有炮仗声。段四月放下筷子跑出去听,街上热闹得很,万家灯火喧嚣,她心里却有些抑制不住的酸楚,从前在天津不觉得,现在到了重庆,才觉出曾经的优渥自在。如今这时日,她能做点什么呢?除了那把枪,她什么都没有。
      吵闹的炮仗声里,连江雨从背后抱住她。她便转了过去,细细的胳膊攀住他脖颈,轻轻咬在他喉结上。
      连江雨的后背上有一幅文身,猛虎下山,画师手艺好,乍一看还怪吓人的。不过大概是被炮弹碎片划过,老虎的纹路破碎断裂,碎了的猛虎就不是猛虎了。段四月用手指一点点描摹过那老虎的花纹,感到并不是自己用身体包裹住了男人,而是男人包裹住了她,像一颗嫩红的李子被人攥在手里,甜美多汁,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挤出水来。
      她控制不住地仰起头,很迷恋那种酥麻的触感,流水一样,一点点涌动全身,细密绵长,浸润四肢。
      ……
      段四月冷笑,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有病?给我弄干净。”
      连江雨说:“我带你洗洗。”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弄掉。”
      连江雨闷闷的,没理她,将她一把打横抱起,晚上烧的水尚有余温,就着那半桶残水,他将她细细地用水淋了一遍,再拿毛巾擦干,又是清清爽爽的一个段四月。
      松软的棉被之间,连江雨埋首在段四月胸前,声音含含糊糊的:“幺妹儿……我的幺妹儿……”
      段四月抱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手指轻轻抚过头发,发质硬硬的,有点扎手,跟摸一个没剥皮的板栗似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放大膨胀的满足感占据了她内心全部领地,让她觉得眼下的生活已经够好,她能够抛下之前种种,只抬头看以后。可以后是什么样子,她并没有多么实际而明确的意象,所谓未来的生活,她没有一点概念:她想象不出就这样按部就班地活上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平凡夫妻的日子,两个人搭伙,同步调共进退——她想不出。
      段四月是这样一个人。闲不住,按不下,滚滚的时代洪流曾一度试图捕获她,又被她觅得机会脱逃。
      看着眼前这间破败小屋,再看一眼怀里熟睡的男人,段四月无声叹了口气。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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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大女主,杀伐果断干脆利落,有8w存稿有提纲不坑,会写到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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