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女主]小李下班记

　　1、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叫段四月。算不上美，也不至于丑得不堪入目，非是庸凡俗貌，亦无珠玉之姿。段四月出身还算好，交通部长的女儿，不过从小就不老实，上房揭瓦偷剪电线什么都干，实在不像个淑女该有的样子。她也喜欢大户小姐爱穿的那些漂亮衣服，名言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靠主人要打扮”，说自己本来就长得一般般，比画报上的那些摩登女郎们更应该注重穿着。
　　但矛盾的是她又改不掉童年养成的爬高窜低的习惯，到十五六岁的年纪了依然小孩儿似的混在男人堆里，没一点避嫌的意思。别家小姐要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么都去教会学校里念书去了，只有她，既不愿念书也不愿学女红，她亲妈是个农妇，生她时难产死掉了，她爸后娶的夫人每天都在为前任主母留下的这个孽种头疼，拿着鸡毛掸子不顾仪态地站在客厅里大声质问顺着二楼楼梯扶手往下滑的段四月以后打算怎么办，天天在外面这样疯，丢也丢死人了。段四月就不上不下地卡在扶手上，两手护着裆，说我吗？就这样混着呗，家里还差我这口饭？
　　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她爸不仅养得起她，还在外面的小公馆里养了个戏子，白花花的银钱流水价往梨园里送。后来就不行了，有一天段四月回到家，乱糟糟一片，随手抓一个从身边小跑而过的下人，一问才知道她爸死了，据说是因为纵容下属跟地方军阀勾结私贩烟土，大老板一个不满，她爸得到消息就畏罪自杀了。
　　段四月一时有些茫然。
　　大小姐，快别愣着啦！跟我收拾东西走吧，夫人已经准备坐火车去上海啦！
　　上海，租界，洋人的地盘，好听好看好玩的玩意儿一大堆，那自然是好地方。可段四月不了解，也并不喜欢。她还是喜欢自己熟悉的地方。
　　这房子被卖了吗？她问。
　　那倒没有，夫人走得急，只收拾了细软，家具物什都还在呢。
　　那把房子留给我吧！你们走好了，不用管我。
　　段四月老神在在地往客厅沙发上一坐，翘着个二郎腿，裙摆滑向膝盖两边，露出两条光洁的小腿。身边净是来回来去作鸟兽散的下人们，也就几个小时的功夫，这座二层小楼里几乎连大件儿家具也要被搬空。
　　对此，她并没有说什么，心里想的是另一桩事。她没念过多少书，但有些东西天生烙在她的骨血里，她爸就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硬是凭着肚子里那点弯弯绕傍上了赵司令的女儿——也就是她后妈，借着这阵东风在官场里混得有声有色，趋利避害长袖善舞，玲珑八面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烟土——好吧可能是很多烟土——就吞枪自杀？这太可笑了。再说了，她老子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父债子偿，而她是个女的，总不能还赖到她头上吧？
　　或许是交通部长死得过于突然，暂时没有人来找段四月的麻烦。她后妈跑路太急，之前放出去的款子好些都没收上来，段四月的计划是先把家里还剩下的、暂时用不到的家具物什全拿去当了，保证自己能有口饭吃，再拿着账簿挨个上门收债。她后妈开的是砍头息，一笔款子放出去首先留下两成落手里，再叠上日息利滚利，算起来，非常可观的一笔收益。唯一的问题是大概率难催收，交通部长还在时交不上款子就是个死，或者生不如死，如今交通部长真正的人走茶凉，不愿意还钱的大有人在。
　　段四月一开始毫无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好一点的吃个闭门羹，差一点的，连打带骂更不要提了。直到她两手空空跑到第五家，这是个老烟鬼，年轻时当过兵，听说还打过太平天国，现在不行了，只会靠在榻上吸烟泡。段四月敲开他家大门，老烟鬼瘦得皮包骨头，便是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还想着要来摸段四月的手，说一些只要陪他睡一宿就能拿回钱的屁话。若她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要么受尽委屈，要么一头撞死在榻上算了，偏偏她不是，一边顺势被老烟鬼抱在怀里，一边紧紧盯着床榻上那个檀木百宝箱，心里思索怎么才能拿回这一大笔款子。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朋友。想明白之后出手就果决多了，段四月抓住桌边的煤油灯照着老烟鬼的头脸砸，在后者哭爹喊娘的辱骂声里四处寻摸重物试图砸开百宝箱，老烟鬼叫得撕心裂肺，她转过头才发现原来是横流的煤油将他整个人都点着了。段四月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迅速在榻上找到一杆黄铜烟枪，顺利砸开了百宝箱。
　　箱子里不止有银圆，还有一把手/枪。这是段四月第一次摸枪，冰冰凉、沉甸甸，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手感，锅铲也挺重的，但不是这种重法，钢笔就更比不上了。一把枪，一把手/枪——它是特别的，比任何东西都要特别。
　　段四月拿在手里看了看，想起她那个朋友，和她爸书房里永远挂锁却不上锁的抽屉，无师自通般双手一错给枪上了膛，对着在地上翻滚燃烧的老烟鬼，打出了她人生里的第一枪。
　　人死如灯灭。
　　警察上门时被现场的样子吓了一跳，衣衫不整缩在墙角的段四月看见他们来了嚎啕大哭，状若疯癫地喊着要他们去找陆哲西。警察们哪敢怠慢，一来他们终于认出了这位年轻的姑娘竟是前任交通部长家的千金，二来陆哲西就是警察局长家大少爷的名字。
　　很快陆哲西闻讯赶来，进门时眉头一皱，脱下外套披在两个肩膀全露在外面的段四月身上，伸出手臂，好让她可以扶着站起来。
　　怎么搞的？他问。
　　我也不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按段四月的说法，她只是想收回自家的款子，账本和欠条都在呢，可不是空口白牙；谁曾想这老烟鬼色胆包天，动手动脚不说，竟还拿枪抵着她的脑袋试图威胁，一番挣扎后她在慌乱无措中误撞扳机，老烟鬼中枪，踉跄后退，碰翻了煤油灯，便有了现场横陈的那块烧炭。
　　陆哲西慢吞吞地将视线从明显是被砸开的檀木箱子上拔/出|来，纵然死无对证，仍就这样按照段四月的话结了案。她现在是无依无靠没错，但她爸究竟是怎么死的，陆哲西比旁的人心里更有数。交通部长吞枪那天，非常巧，陆哲西就在不远的地方，那一声枪响闷闷的，他刚好听到。
　　段四月没有蹲号子，她自认还没落魄到这地步。做完笔录，陆哲西带她回了陆家，段四月上楼洗去了一身的血污灰渍，下人给她拿来新衣服，陆家自主母病逝后暂时没有新的女主人，陆哲西只得翻出压在箱柜最底层的几件女装，都是新的，就是有些皱。
　　这个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应该这时候登场。是陆哲西的弟弟，大名唤做陆哲文的，生了张漂亮脸孔，眉秾目秀唇红齿白，性格却是个不大好的，过分地软弱。这会儿打外面小跑着进门来，穿着身学生装，一眼瞧见正下楼的段四月，陆哲西的衬衫太大，衬得她整个人都娇小起来，里面的丝质连衣裙服帖合身，像个橱窗里待售的西洋娃娃。
　　段小姐，你——你怎么来啦？陆哲文微红着脸把头转向一边。
　　段四月坐到陆哲西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腿翘到一半又放下，端起了桌上的橘子汽水，杯中的冰块丁当响。
　　我不能来吗？她笑着。
　　当、当然能来的。陆哲文头都不敢抬了。段小姐想来的话，怎么都可以。
　　陆哲西一见弟弟这个样子就皱眉头。他是顶讨厌陆哲文这样说话的，嗫嚅害羞，不像回事。
　　我跟四月有几句话要说。他摆了摆手。哲文，你回房间去。
　　陆哲文就恭恭敬敬地退出门去。他在家里向来不敢惹恼他大哥，每个月还得指着他大哥给钱呢！那是万万不好得罪的。尽管他对段四月这个样子出现在家里感到十二万分的好奇，但既然他大哥发话了，不问也就不问了。
　　客厅里，陆哲西倾身将那把取了老烟鬼性命的手/枪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拍。段四月的眼睛离不开那把枪了。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陆哲西说。听说段夫人去上海了，你怎么不跟着去？
　　我为什么要去？这里就很好。
　　那你要一个人留下来生活么？你吃什么，住哪里？四月，没有收入，你哪来的钱？
　　我这不是收债去了。
　　这次是那人有钱，不还而已，一个逃兵，你杀了也就杀了。多的是根本没钱也收不上来的，到那时节，你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段四月笑了笑，手伸过去拿起那把枪。我那个便宜妈跑去上海也是靠我爸留给她的钱躲进租界做寓公，又能有什么路子搞钱？放贷都放不明白的糊涂脑子。
　　陆哲西与她相处日久，已经很习惯她这样说话了，因此也不意外，在心里计较半天，说：你要不要来我这里住。
　　段四月说不，我有家，我回家住去。
　　你家里还有热水吗？我听说那房子连煤气都停了。能住？
　　段四月咬了咬牙，捋一把湿漉漉的长发，点点头，说没问题，能住。
　　那老烟鬼百宝箱里的钱都叫陆哲西尽数给段四月送去了，她像只秋储时节的仓鼠一样挨个清点银圆的数量，在床角一一码放整齐，第二天一大早，段四月打开衣柜，将自己所有花里胡哨的洋装、长裙和旗袍抱下来，送去了典当行。她拿着当得的钱哼着歌走在大街上，路过以前常去的一家餐厅，在门口的玻璃窗前站着看了一会儿，走掉了。
　　玻璃窗里，陆哲文举着刀叉的手悬停在半空，很久没有动。旁边坐着的宋家小姐宋雪凝有些疑惑地喊了声他的名字，问他怎么啦？可是这牛排做得不合胃口吗？
　　陆哲文说不是的，阿凝，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段小姐一直站在外面啊。
　　哪个段小姐？
　　就是……段部长的女儿。
　　啊，你说那个自杀了的……
　　宋雪凝露出一种略带惊恐的神情。我们不说他了好不好？我爸爸不许我跟人说这些事的。
　　陆哲文就晃了晃脑袋，没再说什么。
　　段四月把拖欠的水电煤气费一气结清了，当晚在浴缸里放满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她枕着浴缸边沿掰手指给自己数来钱的路子，数来数去，没一样容易，都有风险，要么容易掉脑袋，要么容易赔得底儿掉。
　　没关系，慢慢来。她这么给自己打气。现在手里不是没有钱，有钱的，那就不用慌，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民国/大女主]小李下班记》
民国大女主，杀伐果断干脆利落，有8w存稿有提纲不坑，会写到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