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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1)
叶流影仍旧吃着盘中精致的点心,用小银匙一块一块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品尝、咀嚼、下咽、回味……仿佛这小小的蓝莓蛋糕是打算吃到天荒地老的。江引墨也显得颇有耐心,并不准备打扰她的雅致闲情,要过一杯espresso,随手翻阅着一边的原文杂志。
比起耐性镇静,她永远不是他的对手。许是心头发苦,口里的食物更显得甜腻不堪。她突然失了兴致,将握着小匙的手一摊,江引墨这才抬眼问:“吃完了?”
不知为什么,他一贯的波澜不惊在叶流影此时看来尤其碍眼,仿佛益发显出自己的浮躁,却又寻不到发作的由头,只极吝啬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将杂志撂下,稍直起上身,“我有话要问你。”
“是不是关于致天国际的事?”
不意她会先发制人,江引墨难以觉察地微愕片刻,随即淡淡地道:“对于致天国际,你倒是很上心。”
叶流影何尝听不出他话里的似赞还讥,只轻笑一声,“除了它,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如此高调地拒人于千里,他似乎并不在意,只合上手里的杂志,看着她道:“提到致天国际,我倒想讨教一二。既然你对这个项目如此重视,为什么会连最重要的沟通例会都不参加?”
既轻又温柔的声音倒激得叶流影心头一阵凉,迅速避开他慑人的目光。
最初她向夏如风要到韩旭,正是为了让自己从与IS的联系中逐步抽身。项目组的同事那么多,也的确没有任何硬性规定,要求她必须参加三家每周一次的沟通协调会议,只要韩旭的传达和协调不出错,她作为LM一方的对外具体执行人便不会受到非议。
可这套说辞毕竟只是表面文章,哪怕是在IS和司慎面前说得过去,却绝不会逃过某个人洞若观火的眼睛。
正如大家以前的评价,江引墨看来与世无争,却在某些问题上异常有原则。叶流影不会不记得,当年对自己极尽宠爱的他,在她的课业督导上却比系里最铁面的老师还要无情。尽管她的缺席不至于受到旁人的指谪,但在要求严格的江引墨看来,这样的有意回避怎么也逃不了因私误公的嫌疑。事发时他并未追究,她自以为侥幸躲过一劫,不料秋后还未到,算帐已即在今日。
幽幽的烛光下,江引墨瞥见她脸上的赧然,目光里的锐气稍减,顿了顿,说:“致天国际的事,如果你有合理的说法,可以明天来IS向我解释。”
方才分明是他先挑起的话题,将她置于不尴不尬的处境,现在却又一副摆明了公私分明的架势,看似好心地搭个台阶,即便是她栽了跟头也有苦说不出。她就像只被他牵住的风筝,从来逃不开他的掌控,欲收欲放皆在他一念之间。
想到这里,叶流影禁不住微有恨意,不觉手里的匙柄已在格子餐布上划下几道,痕迹显眼。她尽力扯扯嘴角,苦笑道:“不谈公事,难不成你是来找我叙旧?”
“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意见。”
眼睑低垂,她咬了咬唇,话里是毫无用处的赌气,“我不想在这里说。”到了这步田地,她不怯面对现实,只是不想连这唯一的美好记忆都要在今天之后化为泡影。
“我也不想。”他一手取过衣服,一手隔着餐桌拖住她的手腕,冷声道,“跟我来。”
她知道今天是再劫难逃了,可为什么偏是今天这个日子。不过自古以来,待处决的犯人恐怕都是没有资格挑行刑时辰的,不是么?
她心里有气,任凭腕上隐隐作痛也一声不吭,只加快步伐跟上他。脚步掠过前庭时又见那位服务生向他们打招呼,她忽然停在原地,“等等——”
江引墨犹疑地转头。
她坦然迎住他质询的目光,示意他服务生所在的位置,“你不是还约了人?”
他眉心一蹙,凝视她许久后忽然喃喃地说:“你变了……”
叶流影被这突如其来的柔情惊得微怔,不防下一秒,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壁灯下明显一沉,“可你的自作聪明跟以前相比没什么两样。”说完拖着她转身便走。
“中餐还是西餐?”江引墨帮她扣好安全带,将车驶出别墅。
见他冷着脸,叶流影不知道方才哪句话又得罪了他,没好气地说:“我不饿。”
“去Costa。”
“咖啡刚刚喝过了。”
Cayenne跟着前方一排车在红灯处停下,他才转头看着她问:“餐厅,会所,茶室,咖吧……是不是只要有人的地方你就不去?”
“对。”她仍是绷着背脊直挺挺坐着,下意识抓紧手袋,一副一言不合就预备跳车而逃的架势。
“那好。”他不再多说一个字,瞥一眼后视镜,飞快将车转入右边的主干道,朝着越江隧道的方向一路直驶而去。
叶流影也不问,反正过了隧道离自己的家更近些,只当是大雨天搭个顺风车也不错。
她这么安慰着自己,似乎也觉心里的气平了几分,原本僵硬的身躯放松地往后靠去,贴近椅背时忽然被硌得生疼。
她将手伸到背后,摸到一枚CD的盒套,取过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是张学友早期的演唱会专辑《爱与交响曲》。街灯透过雨迹斑斑的车窗射来的微弱光线下,盒中央一道狭长的裂痕清晰可见。
直到道路两侧行人渐少,她才回过神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置物台上,望了望窗外才要生疑,车已在某个幽静的住宅小区里停下。
目光扫过那张CD,江引墨没说什么,下了车替她打开门,她不得不跟着下来。方才从La Vie En Rose出来走得急,两人都忘了去前台拿回伞。他用外套遮上她的头顶,带着她避着雨跑到檐下。
叶流影这才来得及问:“这是哪里?”
“我家。”
“你和谁的家?”话刚落地,她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天晓得这几个字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直接就从口里蹦了出来。
江引墨在门板上刷过磁卡。“嗒”声之后他拉开门,声音仍似秋雨一般冰凉,“既然这么好奇,不妨上去验收一下。”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任她再提高声量,还是难掩窘然的神色。那只温热的手再一次搭上她的手腕,他好脾气地提醒道:“我可是不折不扣按你的要求执行的。或者,去你那里?”
叶流影即时哑口,方才意识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眼下她也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上两次,是故,为了避开他话里的暗套,她不得不封掉自己的退路,恨恨地甩开他的手,率先走进门里。
回国后,江引墨并未和江家其他人同住,而是把住所选在交通便捷闹中取静的东片行政中心附近。
两室一厅的公寓以灰色为主调,大气凝冷中不乏简洁雅致。任凭叶流影如何无视他话里的揶揄,此时也不得不妥协于自己敏锐的第六感觉,这里并不存在第二个人的气息。
沙发上堆着些图板资料,她便在另一边的餐桌旁坐下,百无聊赖地翻着桌上枯燥的财经杂志。放水,点火,开油锅……不远处的种种声响一一入耳,显然是主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不饿”是她说的,人家可没表示打算省了这顿丰盛的晚餐。
江引墨读研时为了方便做课题,和宋思衡在校外合租了一套公寓。她频频光顾,与热情的宋思衡也颇有些交情。她在基础课上常爱偷懒,江引墨不愿迁就她,倒是随和好说话的宋思衡时常伸以援手,还在江引墨跟前替她打掩护。时日久了,“宋师兄”“小师妹”你来我往,还真生出几分兄妹情谊。
可两个大男人都对吃喝不甚讲究,公寓整洁的开放式厨房根本只是个摆设,两三年下来,除了微波炉面包机,其他设备几乎是全新的。她从来都不知道江引墨还会下厨,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了,连最坚定的人心都早已面目全非,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
江引墨将一碗用料十足,营养均衡的家常面端于桌上,在她对面坐下,似乎并不打算招呼她。偏偏就在这当口,叶流影的肚子不争气地唱起了空城计。他一抬头,正见着她的目光落在碗顶鲜亮的荷包蛋上,察觉到他眼风扫过的同时快速别开脸低下头。他手上的力不着痕迹地改了方向,连碗带筷一齐推到她面前。
叶流影在午餐时光顾着和父亲聊天,并没吃多少;好好的一顿下午茶又被他搅了局,平时到了这个点早该饿了。此刻,她也做不了不食江粟的伯夷叔齐,很自然地接过吃了起来。才动了两下,见他仍用莫名的神情望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霸占了他的口粮,忙停下筷子问:“那你怎么办?分你一半好不好?”
“不用。”他起身离开餐桌。
没过两分钟,便见他又端了一碗几乎一模一样的出来,正兀自内疚的叶流影顿时气得发怔,一块鸡脯肉差点卡在喉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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