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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6-7
凌晨时分。
东丘长草场。
这里原本是距离上京数百公里外的一片驯养战马的草场。与南原开战之后，战火也绵延到了这个地方，东丘中路大军驻守在此，在韩家术师的帮助下和南原的军队已经苦战了数日。
南原巫术到了夜间威力会更加强大。东丘营地里灯火通明，从将士到士兵都不敢懈怠，分批休息，保持着警惕。
如今驻扎在营地中的将军在东丘也颇有名气，正是善使一双大锤的徐炳。
军账中徐炳双眉紧锁，他的下方站着幕僚晋纥，两人都在看平铺在桌面上的牛皮地图。
晋纥叹息一声：“谨王仙逝后，各地频频传来战败的消息。南原军队势如破竹，已经过了河。再过一两日，大军就会汇合，向着上京压来。我们所处的这个位置正是通往上京的咽喉部位。将军，形势不妙啊！”
徐炳一用力，手上的铜酒杯被他硬生生的捏成了一个铜饼：“混帐！岂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只要有我徐炳在一天。他们想要去上京，就必须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将军不惧生死，小人佩服。可是将军，万事还是小心为上，切莫在与南原大军交手之时内里还乱了起来。”
徐炳闻言神色沉了些，看了眼帐外，压低了声音：“派去上京的信使可有回应？”
“宫里传出来消息，韩业门主已经派了数十位韩家弟子日夜兼程赶来此地。”
徐炳点了点头。
长草场之所以能够抵抗住南原军队的进攻，就是因为为了保护上京，韩家前任门主在这里布下了法阵。法阵的运行需要韩家弟子。可是如今韩家内乱，韩重回了雪山，韩业在上京城任门主之位的消息传出，大军中韩家子弟已经军心不稳。
徐炳向上京城里递了消息，就是怕大战之时维持法阵运转的韩家弟子突然反水。雪山一脉已经明确表示从今往后不再支持东丘皇室，关于东丘和南原的战争他们将不再提供任何术法支持。
徐炳长叹一声：“只希望他们能及时赶到。”
原本比人还高的长草场因为连绵的战火早已面目全非，再也不复往日风吹起，长草便海浪般起伏的景象。如今风一吹，萧瑟而起的，都是长草燃烧后的飞灰。
韩部化作白鹤，驮着楠生向着雪山的方向飞去。一路而来满目苍夷，这场战争无论胜败，都已经对东丘造成了很大的打击，让这个大国元气大伤。
南原如果没有完颜朔，或许还是那个偏安于西南一角的小国。然而却偏偏出了他这么一个人物，惊才绝艳，对东丘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
楠生看着下方的景色，若有所思。
白鹤一声清鸣，突然开始降低，到了山脚下放下楠生化作人形：“从这里开始，为防被发现，我们便只能步行了。”
楠生点点头。
这里已经很接近雪山的范围。他带她走的，正是当日里从雪山逃走的那条路。他们所处的位置是雪山的背面，临海的那片悬崖之下。他打算带着她从断龙石所在的生门进入，顺密道进入雪山内部。
他们要等傍晚时分的潮水起来淹没了山洞，再借着海水的掩护潜游进去。
韩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带着楠生休息。从包里拿出食物和清水递给她：“吃点东西，待会儿会很冷。”
楠生看着他用防水的油布仔细包好了替换的两套衣物放进包袱里，包袱里除了衣物和食品外，还有一些奇怪的碎片，像是玉石。
韩部微笑着：“此间事了，咱们再去一趟华贡阴脉，把苍龙救出来。以后便可随心所欲漫步天下。再不受这些凡尘俗事所扰。”
楠生放下手里的饼抬头：“能有办法救出苍龙么？！”
“你是它的主人，自然是能的。无须再入阴脉那危险之地，只需要寻到阴脉同外界相连的通道，通过你们之间的感应指引它出来就好。”
“好。”楠生心里一直牵挂着苍龙。总不能让它同梦魇一般，就此永远被封印在那里面。楠生突然想起一事：“韩家不是供奉了一只神兽，是什么？”
“……海妖。”韩部低头喝了口清水：“你去蜃城的时候，没有见到它的真面目。它就在蜃城外的死亡漩涡之中。”
“海妖？”
“嗯。一种上古妖兽，生于深海，善操纵风雨之力。传说海上的暴风雨和巨浪都是它做的怪。先祖在修建蜃城时，死亡漩涡就已经是海妖的栖息地。先祖兄弟二人和海妖战斗了很久不分胜负。后来先祖设计用符咒控制住了海妖，于是海妖便成为了韩家的神兽。”
楠生微笑：“韩家先祖，必定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不仅能和海妖斗得不分胜负，后来还能用符咒将其控制，简直难以想象。”
韩部点了点头：“只可惜他兄弟二人后来却反目成仇。”韩部叹息一声：“当日韩家也曾分裂为雪山和蜃城两脉，没想到因果轮回，如今又重蹈覆辙。”
楠生安慰的握住韩部的手，他反握住她的，低头微笑：“上一次来雪山太过匆忙，不过幸好，并非一无所获。”
楠生不解的看着他。韩部指了指自己的包袱：“先父将韩家机密尽数告知于我。只是那时候我年幼，要压制修为又要防他人耳目，所以雪山蜃城的机密之地，我心中虽知却不曾涉足。上一次来雪山，我去了雪山密室，取走了雪山内的地图。”
两人说了会儿话，耳边狂暴的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渐渐平静，涨潮了。
墨沉沉的海水无边无际，安静的吞噬着海岸线。韩部收拾好了物品，对着楠生点点头。眼看着海水没过了山崖下嶙峋的礁石后，他带着她入了水。
海水看着平静，水面下暗流汹涌。尤其又是在乱礁之中。韩部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手指间亮着一朵小小的白莲，在前方引路。两人潜入暗道之后，紊乱的水流带来的压力顿时一轻，甬道也被海水淹没了，两人往前游了一段，地势慢慢向上，方才出了水。
这里已经是雪山的范围。山洞壁结着一层冰晶，看着光滑无比。很冷。韩部赶紧取出了衣物让楠生换上。这一次有备而来，总算不似之前那般狼狈。
楠生换衣物的时候，他便背过了身去。等到楠生换好衣物转身，他的手上正拿着一张图，正是先前包裹里的那些碎玉石片。拼凑完毕，就是雪山内部的地图。
“为防万一，楠生，你也把这图记下来。”韩部走到楠生身边，把图平展于地面，用白莲的光照亮，让楠生看。没想到雪山内部如此复杂，处处都是机关暗道法阵。
楠生指向地图上山腹的中心，那里突起一点并没有标记是何地：“这里是？”
“嗯？”韩部伸手点了一点那凸起，方才因为平凑而有裂缝的地图突然间泛起了荧荧的光华，那光修补了裂痕，随即地图上的景物开始变化，地图变薄延伸，光华消失后，地图变了一番模样。
“这是……”韩部仔细的打量一番后，不由大为震惊：“法阵图！”
从地图上看，没想到整个雪山都是一个大的法阵。雪山内部每一个小的防御法阵，攻击法阵都只是这个大法阵的一个零构件而已。实在难以想象，这么庞大的法阵若是发动起来会有多么恐怖的威力。
楠生也很震惊：“我曾听南原王提起，韩家先祖反目成仇，各自在雪山蜃城修建了阵法，埋下了机关防御对方。莫非他所说的阵法，就是这个？！”
“应该是。”韩部注视着法阵图：“如此庞大的法阵，开动时需要输入的法力会是个天文数字。倾尽雪山韩家弟子所有也未必能达到要求。先祖怎么会不考虑到这一点？”
两人研究着阵法图，皆把视线投到了法阵的中枢阵上。那里有一条通道，径直往下通往雪山地部。
“这里是……”楠生顺着看过去：“寒潭？！”
那里正是雪山内部的极阴脉眼寒潭。
韩家两位先祖最开始修建雪山蜃城并不是为了各自为据防备对方。他二人都是至阳之身，寻不到极阴女子为妻，万不得已之下，为了防止自己暴体而亡，所以找了这两处极阴地脉镇压自己体内的阳气。
“楠生。”韩部抬头看着她：“我想去这里看看。”
楠生点了点头。
二人又坐等了一个时辰，断龙石后的流沙循着机关流淌了过来，通往内部的生门缓缓开启。
“来。”韩部握着楠生的手，带着她走了进去。
雪山比记忆里还要冷，阴气无处不在，向楠生袭来。她七窍已开，对着寻常阴冷气息不再如同以往一般。只是这极阴之地聚集不散的阴气还是会对她产生伤害。
韩部伸手拥住了她。
两人顺着通道往上走。韩部指尖挑着白莲照路，向她解释：“如果雪山真是一座大阵，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去寒潭之间我想去密室看看，既然能找到这份地图，应该就有别的记载。”
楠生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一个拐角处，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声音：“……我雪山子弟果真撤回来了？！”
两人脚下一停。韩部对着楠生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贴了过去。这是密道内部与外相联的通风口，内里的声音不会传出去，外面的声音却非常清晰的传了进来。是两个当值的韩家弟子正在说话。
一人说道：“门主此举，岂不是会让东丘大军大败？”
另一人冷笑：“韩业勾结叛贼韩部，和那韩音某篡韩家门主之位和东丘帝君之位。他们如此不仁，难道还要我们雪山弟子替他们的黄粱美梦去送命？！”
一人赞同：“论起修为，韩业如何和门主相比！如今谨王被妖女和南原王害死，东丘王位本就应该由能者居之！若非我韩家数十年来扶持，哪儿还有他所谓的东丘皇室！”
“如今我雪山弟子尽数皆到门主命令归山，倒要看看他东丘如何抵抗南原大军！”
两人渐行渐远，说的话渐渐听不见。
韩部面沉如水。
韩家分裂，韩重因一己之私从战场上撤军，这对东丘军队来说会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楠生拉住了韩部的衣袖：“唯今之计，只愿韩业能尽快增派人手支援大军。你我二人想办法除掉韩重，还韩门一个清静。”
“苦了你了楠生。”韩部轻叹一声：“我本不愿理会这些事，一心修行，偏偏事事不如人意，在这个漩涡里越卷越深。我虽将门主之位传于韩业，然而先父养育教导之恩，我不可如此自私撇下韩门不管一走了之，连累你……”
楠生伸手挡住韩部不让他继续说，轻轻的摇了摇头：“楠生只要能与先生在一起，不计困苦。”
韩部握住楠生的手，忧虑的开口：“只盼韩业能够尽快增派人手罢！”
通往长草场的官道上空，有数只白鹤正在急速飞翔。
长草场已远远在望，那里的天空和别处不同，乌云蔽日，仿佛有一个黑色的罩子从天上倒扣了下来，把整个长草场笼罩。从外看去，看不见半分里面的景象。
几名韩家弟子心里都是一沉。他们接了韩业的令，星夜兼程赶来此地。如今看来，怕是晚了。
白鹤迅速飞入了乌云之中，眼前的景象顿时一变。
内里到处都是黑色的烟，耳边充斥着隆隆的战鼓声。从高空往下看去，南原大军黑压压的从四周将东丘营地包围，逼迫他们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几名蜃城的弟子还在坚守，也正是因为这寥寥数个防御法阵，守住了最后一小片营地，保住了徐炳的性命。
几名韩家弟子纷纷落地化作人形，来不及和徐炳多说一声，便投入了法阵的支援中。
徐炳浑身是血，手中大锤在地，他靠着大锤的支撑坐在一方大石上。
凌晨时分南原军队发动了进攻，血战数个时辰，他手下的兵士损伤过半。
眼看着韩家弟子的加入，法阵一个一个的亮了起来，逼退了围攻的南原大军。徐炳抹了把脸上的血，重新站了起来。
战场的另一方，南原大军后方，所有的人皆虔诚的匍匐在地，迎来了完颜朔的王驾。
完颜朔闭着眼睛躺在王辇里，身边伏着黑狼。至从他失明之后，黑狼便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完颜朔睁开了眼，灰色的眸子毫无情绪，对着身旁跪伏在地的毒焰开了口：“传我的话，告诉东丘的人，一人不降，屠尽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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