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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
右肩被沉重的青砖砸个正着,如果不是反应的快,那青砖砸开的就会是他的脑袋。闷热的黄昏里朴昌熙疼得直冒冷汗,躲避着沈廷的斧头,他觉得自己后背一片潮凉。
朴昌熙心里懊悔不已。如果不是他一时动了贪功的心思,没有在看到有人进入保全堂的第一时间,就按规定发出消息通知其他潜伏的人……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么危险又狼狈的处境,朴昌熙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快悔青了。整条右胳膊已经疼得抬不起来,手枪刚才落在地方被撞得走火。加了消音器的枪声像一声咳嗽。平日里听起来只会嫌大,现在去嫌小。他恨不得这声枪响能让半个南京城都听到,才好惊动人才好来对他援手。
沈廷虽然练过功夫,身手灵便,但一来是平时用得上的机会不多,疏于实战,自然比不过既上过战场,又当了数年特务的朴昌熙经验丰富。他并不知道,朴昌熙因为想要争功而没有通知同伙,担心纠结之下被人发现陷入包围,沈廷心里不由急躁起来。
朴昌熙垂着一条手臂,看似狼狈不堪地躲闪着,脚下却有意地向着墙边的柳树挪动。他没有去打枪的主意,一是沈廷防得紧,二是他右手跟废了没两样,就算抢到枪也是没用。他心里打得是另一个主意。
沈廷没有发觉他的企图,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引到树边。
朴昌熙瞅准机会,身子一歪,好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向着一边倒了过去。正好把自己的送到了沈廷的斧子下面。
沈廷不假思索,猛的用力剁下。
朴昌熙脚下一旋,身子一缩一矮,斧刃带着风得从他头顶掠过,间不毫发的深深剁入树干中。
惊觉上当,沈廷急忙用力往回拨。
朴昌熙等的就是这一剁,背倚柳树,他侧过左肩,猛然合身撞了过去。
朴昌熙情急拼命,沈廷被撞得整个人跌跌撞撞得退出两三步远,手从斧柄上滑开。
方才那一下,斧刃把他几绺头发一齐剁进了树干,动了杀机的沈廷自然是下足了力气,朴昌熙一挣之下那几绺头发被连着头皮地拽掉,疼得他忍不住惨叫了一声,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后退中的沈廷脚下被什么东西硌到,本就不稳的下盘雪上加霜,晃了晃,一下向后坐倒在青石板地上。
朴昌熙已经完全没有了再打下去的勇气,见沈廷摔倒,机会难得,他头也不回的地转身向着巷子口跑去,跑得飞快,像身后有老虎在追。
现在他血流披脸一身狼狈,只要出了巷子口,那些埋伏的暗桩就是再笨,也能看得出是有了状况。
这条巷子是死胡同,只要堵住出口,里面的沈廷插翅难飞。等落到我手里,我要你的指甲一个个的用钳子拨下来。朴昌熙边恶狠狠地盘算着,边扶着疼痛的手臂,飞快地向巷子口跑去。
看到朴昌熙跑向出口,沈廷知道情势危急,手一撑,起身要追。
但朴昌熙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如果不是因为保全堂坐落在巷子深处,恐怕这时已经出了巷子口了。沈廷知道自己肯定是追不上了,他心里陡然沉了下去。
也就在这时,他手摸到了地上那件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
沈廷咬牙抓起,也顾不上起身,就那么半跪在地上,瞄准夜色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扣下扳机。
枪声,仍然小得像是有人在咳嗽。这声咳嗽听在正亡命飞奔的朴昌熙耳朵里,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枪,他怎么就忘了那把该死的枪?!
枪口上加装的消音器,使得整把枪的重心前移,子弹在长长的消音管内增加了摩擦后,更是严重影响了这把枪射击得准确程度。如果是朴昌熙用起来,因为熟悉,还能在瞄准时,自己做出调整。可是换成沈廷,他可从来没有碰过这种高级的东西,连开两根,都打得偏了。子弹在墙壁与地面的石头上崩得火花四溅。
边数着枪声,惊魂未定的朴昌熙边在心里感激着他知道的所有神明。枪里一共有六发子弹,他射出去一发,走火一发,刚才又打出去两发,只要最后一发不咬到自己的话……今天就算是逃过一劫了。
又是一声轻轻的咳嗽,疼风掠过,朴昌熙觉得脸侧一疼,最后一发高速旋转飞行的子弹刮走了他脸侧一层皮肉。
但仍然没有伤及要害。
菩萨保佑!
朴昌熙心头顿觉一松。
他想着自己明天也许应该去庙里还还愿。
再扣扳机,打光了子弹的枪只能发出咔咔的空仓挂机声。沈廷在心里狠狠骂了声,左右打量,寻找着脱身的方法。前边的朴昌熙已经跑到巷子口,可能几秒后,大批的鬼子特务就会汹涌而至。
沈廷用力咬了咬嘴唇,舌尖尝到微咸的血味,疼痛的感觉让他惶急的心情微微冷静了些。如果不能脱身,就算死也不能落到鬼子手里。他打定主意,因此却不由后悔,后悔方才没给自己留颗子弹。
巷子口已经近在咫尺。朴昌熙匆匆回头看了眼,但还没等他的眼睛捕捉到沈廷的身影,小腿胫骨就传来一阵剧疼,整个人毫无防备的向前扑倒。
沈廷看着出现在巷子口的熟悉的身影——夜色里显得比白天还要清瘦单薄,他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蹲伏在暗影里的肖轶明扔开随手抓来的扁担,在朴昌熙惨叫声出口前,眼疾手快地,一脚踢在了对方的下巴上,直接把他的下巴踢脱了臼。
惨叫变成闷哼,肖轶明看了眼沈廷,来不及多说什么。抓起朴昌熙的衣领,把人拖进了树下的暗影里。
肖轶明,怎么会在这儿?刚才那几下出手又狠又准,平时完全看不出来是这样的风格……握着枪的沈廷仍是半蹲跪在地面上,膝盖下青石冰冷坚硬,身体上那些方才打斗中磕碰的伤,在此时一齐疼了起来。
保全堂里,那批他亲手交给肖轶明的手术器械怎么会不见了?沈廷不太愿意再深想下去,可是思绪却不回主,一时间百转千回,无数的可能,无数的设想在脑海里纠缠成一团乱麻。
沈廷还记得初次见到肖轶明的情景。那是个冬天,天很阴,飘着雪珠子。他去苏南给父亲帮忙,路上看到衣着单薄的肖轶明认真地翻看着一本旧书。因为冷,衣领扯到了脸颊,袖子抻到了手背,露在外面的指尖与耳朵都在冷风里冻得通红。
泛黄的书是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沈廷是医药世家出身,虽然是上得新式学堂,但从小也在家里老人的教导下,把什么《汤头歌诀》等医书背过看过,一眼就认了出来。
说话时,肖轶明还是一口很明显地东北口音,一听就是九一八后流亡进关的学生。当得知对方无亲无友,没有目的地后,沈廷不假思索地就问他,愿不愿意来保全堂?
然后肖轶明在南京的保全堂里,一干就是好几年。那几年里沈廷跑南京也跑得勤,每次肖轶明看到他都会在一起聚聚,谈天说地,针贬世事,议论时政。在沈廷的印象里,肖轶明似乎对政治并不太感兴趣……
再后来,三七年底,南京被日本鬼子占了,紧接着就是地狱般的几个月的屠杀。沈廷得知肖轶明陷在城里没能逃出来后,眼前顿时就感觉一阵阵的发黑。他想,是自己害了他。如果不是他邀他进保全堂,可能肖轶明根本不会留在南京。可他没想到肖轶明还活着,在重新开张的保全堂门口,看到瘦得快看到骨头的肖轶明时,沈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抱住对方时,真的是连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可能现在,那个原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好像变得极为陌生。沈廷慢慢走到肖轶明的身边,看着肖轶明用一把匕首抵着朴昌熙的喉咙,语声肃然地低声逼问。沈廷茫然的想,他身边,好像每个人身上都有着许许多多谜团,让他看不透,猜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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