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为奴

　　依然是那座高宅大院，近十年的时间，丝毫没现一点破败之象，高宅大院，铜门石狮，彰显着王府的气派和尊荣。
　　门前守卫服饰跟以前不一样了，毕竟已是十年过去了，不过依然戒备森严，见了盛昱一行人来，都敛容收了兵器，要跪地行礼，被盛昱广袖一挥，给止住了。
　　盛昱今日换了件银白色镶金丝的袍子，头戴幞头，足蹬革靴，双手往后一背，皇亲的架势端的足足的。
　　这样的地方，自是不便把萧零子也带来，因此，只有李允丞一个，胆战心惊地跟在盛昱后边，不知道进去看到的将是怎么样一个王爷？
　　皇上早就过世了，这小世子作为皇上的嫡长子，应该是要即位做皇帝的吧？但这段时日，他对此只字不提，任凭自己小世子小世子地叫也不纠正。但是，若他做了皇上，朝中大臣又怎能许他丢下朝政，不顾安危，大江南北地一个人到处乱跑？如小世子没做皇帝，那登基的人又是谁？难道竟是王爷？
　　一山难容二虎，要真的是王爷取而代之，那小世子还能这样好好地在自己跟前？还能堂而皇之地往王府而去？
　　李允丞越想心越乱，跟着盛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也无暇分心去打量多年不见的王府景色。
　　盛昱熟门熟路，李允丞多年不曾进过王府大门，但这格局跟十年前丝毫没有改变，倒也不算陌生，两人一路沉默着，曲曲拐拐走了很久，最后停住一个李允丞依然熟悉的院子前，曾经短暂的温馨，浪漫心酸的春宵一度都曾发生在这里，门前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倩碧馆”，简简单单三个字，却看得李允丞眼眶发热。
　　盛昱当先跨步进去了，李允丞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也跟在后边踏了进去。
　　院子里异常安静，盛昱带着李允丞先去了记忆中，王爷的书房跟卧室，没见到半个人影。想了一想，盛昱便掉头往水榭的方向而去。
　　还在回廊之上，李允丞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心中不由一阵悲恸，该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的声音了？
　　从回廊的转角转出去，正好能看到水榭，盛昱脚步未停，李允丞却悄悄停住了脚步。不远处，有人一袭素袍，松松挽了发，戴了布巾，眉目含笑地逗弄着怀中的小孩儿，那笑声，想就是从这里而来。旁边还立着个丽装女子，只看着眼前的两人，眉眼间全是温柔。
　　好一副父慈子爱的动人图卷，那自己这些人到底算是什么？李允丞嘴角泛起苦笑，心里一阵阵发酸。
　　盛昱大老远就开始招呼着：“皇叔。皇叔。”
　　那人闻声看过来，对自家侄儿颔首一笑，同时，将李允丞也看在眼底了，却只是淡淡一扫，就掠过去了。
　　那人将孩子交给了旁边的女子，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女子就抱了孩子退了下来，往李允丞身边经过的当儿，李允丞没忍住，抬头看了眼那女子抱着的孩子，不过一两岁的样子，睁着对乌黑大眼，咧着小嘴儿，对李允丞露出甜甜的笑容。
　　不敢再看，听得前边盛昱的招呼，李允丞埋头加快了脚步往前边而去。
　　盛昱早跟那人交谈了起来，李允丞悄悄站过去，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候着，不时假装不经意地抬眼瞅那人一眼。
　　两人一番话毕，那人将眼光掉转到李允丞身上，淡淡地问道：“这人是谁？”
　　明明只是轻飘飘一句话，李允丞却觉得好比是一个焦雷炸响在头顶一般，耳朵里嗡嗡作响，身子摇晃了两下，几乎站立不稳，什么悲恸，什么难过，什么久别重逢的欢乐，一发都消失不见了，心中只是一片空白，一片茫然。
　　良久，听到有人在耳边嘟囔的声音：“这么大个人了，还流什么眼泪？哭哭啼啼的真难看。”
　　有素白的手帕伸到面前，仔细地温柔地擦去滴滴眼泪。
　　李允丞抬起朦胧泪眼，正见到那人带笑的面庞近在眼前，再瞅一瞅盛昱，却正在一边摇头叹息。

　　盼了多年的重逢，结果是以眼泪收场。那人依旧温柔，依旧爱笑，见到自己流泪会上前安慰，但终究却是记不得自己了。
　　府中旧人，翠烟已嫁作马家妇，跟她夫婿两个接了马总管回老家养老去了。孙管事孙永和则升任了新一任的王府总管，虽是总管，但因王府遣散了大半女眷，仆役也跟着减少大半，这风光自是非当年能比。
　　而当年李允丞自卖为奴誓死追随进王府的素枝，苦守王爷多年未果，终于在有一年削了发出家为尼，从此青灯古佛长相依，只叹那红颜易老，芳华不再。

　　李允丞这两日直如在云里雾里一般，又恍如在梦中还没醒过来，也不知道饿了，也不知道困了，王府中下人送来的吃的都摆在一边，正眼都没过瞧一眼，只有罐子里的水少了些，整日浑浑噩噩呆坐在房里出神，弄得个蓬发垢面，双眼无神，脑里只是反复想着一句话，他为何会记不得了呢？
　　关于这个问题，小世子，噢，不，当今皇上只说了一句话：为奸人所害。
　　是什么样的人呢？能近得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身，还把他弄失忆了？
　　“唉，又何苦再找我，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就算记得又如何，两个男人还未必有什么前途可言。总有一天，我也就想不起他来了，大家相忘于江湖，正好一了百了。”李允丞叹道，“人家可是连孩子都有了，我李家的香火也不能就此断送在我的手上啊。”
　　想到这，李允丞搓搓面颊，强打起精神收拾了几样自己的东西，打个包裹挎在肩上，准备出门洗把脸就告辞回乡了。
　　走到院子里，留恋地看了一眼这馆中景色，想着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来了，心里着实酸痛难当。忍着不适，在园中走了一圈，看了看那芙蓉花丛，眺望了一下那远处被柳枝掩盖的水榭，李允丞才步履匆匆出门而去。
　　当年下人房外边有一口水井，李允丞循路找去，拿着吊桶打了些水上来，就着冰凉的井水抹了几把脸，有水溅到眼睛里，又顺着刺痛的眼框热热地滚落下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爱哭？”如此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李允丞自然不会陌生，一把擦去脸上不知是水珠还是泪珠的液体，抬头看那人正心情很好地冲自己的客人颔首微笑。
　　李允丞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怕自己心软，也没多说话，只是对着那人回了苦涩一笑，就准备掉头离去了。
　　还没走出两步，冷不防，包袱从后边被人抓住了，李允丞回头看，正是那人笑着的脸：“你要走？”
　　李允丞抓回包袱，静静点头。
　　“不是刚回来吗？要去哪儿？做何事？”宋濂笑道。
　　“去我该去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李允丞双眼无神地看着远处的院墙。
　　“你该去的地方是何处？该做的事又是何事？”宋濂不依不饶地追问着眼前人。
　　“回家，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李允丞瞟了宋濂一眼，淡淡地道。
　　“确实是该做的事。”宋濂点点头。
　　“如此，小生便向王爷告辞了，多谢这两日款待，后会无期！”李允丞瞪了宋濂一眼，将包袱甩到肩后昂首阔步而去。
　　“你能留下来不走吗？”

《疑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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