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逍欢]江山一醉

　　第三十章 酒暖人心

　　**********
　　休息了两日，这一天杨逍决定兵分两路——自己带铁传甲下山去看明教的田产；再叫庄铮陪李寻欢去坐忘峰，那里是供奉着明尊与圣火的明教圣地。

　　甫一进入隧道，杨逍便开口问铁传甲：“知道我为什么单独把你叫出来么？”

　　铁传甲伸手挠挠后脑，嘿嘿笑道：“您是不是有事要问我、不想让少爷听到？”

　　“不错，”杨逍点头，“在少林寺时我答应了空闻，一个月内查清你的两桩案子，他才同意放寻欢离开。此事我不想让他知道，知道了又要操心甚至要以身替你，所以我把你单独叫出来，你务必将十三年前翁天杰的事给我解释清楚。”

　　一听“翁天杰”三个字，铁传甲脑中轰地一响，他本以为杨逍找他是想问李寻欢的事，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件事。他的脸色大变，心道所幸是在黑暗的隧道之内，杨逍应该看不到。

　　“怎么了？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说的吗？”杨逍的语气已然变得冷峻而严厉。

　　铁传甲沉默了半晌，才颓然长叹道：“左使，您待我很好，我真的不该隐瞒您任何事。只是，这件事我曾发过毒誓，决不对任何人提起，少爷问我也没告诉过他，还请您见谅……若是您不能原谅，要杀要剐我也绝无二话！”

　　杨逍猛地止步，侧目望过来，两道冷寒逼人的视线刺破深重的黑暗，令铁传甲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叹了口气，把心一横，闭起双眼，做好了被杨逍一掌劈死的准备。

　　——他了解杨逍，这个世上除了李寻欢，他容不得任何人违逆他的意思。

　　然而杨逍却没有动手，只听到一声冷笑：“难得，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却依然宁死都要替翁天杰严守这个秘密、保全他一世名声。我看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不是结交了另外那七个人，而是认识了你。”

　　铁传甲这次彻底惊呆了，睁开难以置信的双眼，呐呐道：“左使……您……您是怎知……”

　　杨逍沉声道：“十四年前中秋夜，你随‘中原八义’的老三‘宝马神枪’边浩一起去了翁天杰的庄子，和他们兄弟一直住到过完年，众人离开后，翁天杰继续留你又住了几个月。有一天晚上，忽然来了一伙蒙面杀手，杀了翁天杰，烧了翁家庄，还险些要了翁大娘的命。事后你与凶手一同不见了踪影，是以他妻子和兄弟都认定这件事是你勾结串通了翁天杰的仇家所为。你离开翁家庄后一路隐姓埋名，直到在冀宁被寻欢所救、进了李园为仆。整件事的经过我说的没错罢？”

　　铁传甲完全愣在原地，无言以对。他根本无法相信杨逍竟对这件事如此了如指掌。

　　“你宁可牺牲自己的清白与声誉，不惜退出江湖隐身为奴，目的就是为了替翁天杰保守秘密。你认为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义薄云天’的大侠，你不想让他死后再被揭穿其实他是一个道貌岸然、趋炎附势、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只因他和那些蒙面杀手本是一伙的，听命于鞑子朝廷，为了金钱势力不知杀害了多少汉人的好官、抗元的义士。他被杀完全是得罪了他的鞑子主子而被灭口，你凭着一身硬功夫大难不死，本该站出来揭穿他们的罪行，却为了一些所谓的私人情义替他隐瞒下来。大是大非面前，你这不叫重情重义，这叫蠢笨至极！”杨逍冷冷地说。

　　“左使……我……”铁传甲只觉一阵热血上涌，脸上发烫，杨逍的批评让他深感羞愧，不觉解释道，“翁大哥待我很好，我……我不能忘恩负义……”

　　“是他待你好，还是你家少爷待你好？”杨逍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了维护这个伪君子、真小人，连寻欢都舍在少林寺了，难道这不叫忘恩负义？”

　　一提李寻欢，铁传甲心里更愧疚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行了，走罢，这事我自会处理，我也不会告诉他的，你放心。”杨逍说着率先迈步向前走去，铁传甲赶忙跟上。

　　“左使，这件事隐瞒十几年一直没人知情，您是……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的？”他实在很惊奇，明教的能量似乎远超他此前的想象。

　　杨逍冷哼道：“十三年前你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我那时就有耳闻，不过我一向对别人的事没兴趣。若不是那日在湖畔精舍昊阳提议让你加入天字门，寻欢若有所思让我想起了杭州客栈中你的欲言又止，我因此断定十三年前的事必不简单。既然明教要收你，不管天大的事我自会替你担待，但我必须心中有数，所以当晚我就已经吩咐昊阳查你的底细，尤其是十三年前的旧事。不然，我怎有底气在少林寺对空闻夸下海口？前日，我收到了他的飞鸽传书，这些事就是他查到的。”

　　铁传甲闻言不由地感慨万分：“方门主果然厉害，‘中原七义’苦苦追查了十几年都不知真相，他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查清整件事！”

　　“他若不厉害，我能让他管你？”杨逍轻哼一声，“他的本事你见识了不过二三成罢，日后在他手下，要向他多多学习。”

　　铁传甲点头认真道：“嗯嗯，那是一定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杨逍和铁传甲走后，李寻欢在庄铮的陪同下也来到了坐忘峰。明尊圣殿便坐落在这座山峰之巅，数百年来，明教的熊熊圣火一直在此处绵延不息。

　　一路行来，庄铮将沿途的布防指给李寻欢看，又将教中近些年的重要事件详细介绍给他。边谈边走，时间倒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接近峰顶，远远望见白雪覆盖的山崖之上已露出了圣殿的一角飞檐。

　　可就在二人刚刚登上崖顶之际，忽听远处遥遥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尖啸——“何方妖人，竟敢踏入我明教圣地，简直不知死活！”

　　话音未落，李寻欢只觉眼前青影一闪，面前已站定一人。却原来，这人的身法竟比声音还要快。

　　庄铮一见此人，侧身行了半礼，口中说道：“见过韦蝠王。”

　　李寻欢抬眸向青翼蝠王韦一笑看去，只见他身材瘦削，面色青白，一袭青袍，头戴笠帽，一双阴恻恻的眼睛正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自己。

　　“你是何人？”

　　李寻欢轻摇折扇，微微笑道：“在下李寻欢，久仰蝠王大名。”

　　韦一笑一怔，他一向绝足不涉中原，故此对“小李飞刀”的名头并不了解，皱眉道：“原来你就是李寻欢，杨逍传令明教上下回光明顶参拜新右使，就是你？”

　　庄铮道：“韦蝠王，李大侠不但武功盖世，人品才智都是世所罕见，更有大恩于五行旗，所以……”

　　“你给我闭嘴！”韦一笑瞪了庄铮一眼，怒道，“我才不听你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杨逍看上的人，还不是和他一样的品性，能好到哪里去？亏你们五行旗之前还跟杨逍势不两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收买了！真没出息！”

　　“你！”庄铮变了脸色，伸手摸向腰间的狼牙棒，被李寻欢一把按住，并朝他摇了摇头。

　　韦一笑一见庄铮居然还想跟自己动手，更生气了，怪叫道：“好你个姓庄的，居然向着外人、还想跟我比划比划不成？来啊，信不信我今日就要了你的命？”

　　李寻欢上前一步挡在庄铮前面，笑道：“蝠王何必发这么大脾气，庄旗使方才不过是想介绍一些你尚不了解的情况，一切皆因在下而起，还请蝠王不要责怪庄旗使。”

　　韦一笑看着李寻欢连声冷笑：“不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让我告诉你，我们明教的光明右使之位不是随便一个人想坐就能坐的。想当年范右使博古通今，天下武学也是无所不窥，正邪兼修，我们都不是他对手。如今你想取而代之，却不知你有何本事，敢不敢与我比上一比？若你能胜了我，我自然服气；若胜不过我，别说觊觎右使之位，想留在这昆仑山都容你不得！”

　　李寻欢闻言洒然一笑：“原来蝠王是要一试在下身手，这有何难，请划出道来就是。”

　　韦一笑倒是没想到面前这个看着文文弱弱的小白脸竟颇有胆识，不由地又盯着他仔细看了一番——长得倒真是俊，论相貌气质确是不输给那“逍遥二仙”，就是不知武功能不能比得上？

　　“我要比的很简单，咱俩就赛跑，你要是能追得上我，就算你赢了。”

　　庄铮一听，心不由地提了起来。韦一笑之所以被称为“青翼蝠王”，正是因为他的轻功高绝，在明教里无人能比，便是杨逍、单论轻功也不是他的对手。尽管此前曾在紫竹林中见识过李寻欢的轻功，但以那种功力似乎还不足以战胜韦一笑。

　　李寻欢却不慌不忙，点头笑道：“如此甚好，第一次与蝠王相见，若大打出手还真是不好看呢。”

　　“废话少说，来罢！”韦一笑说完第二个字时，人已在数丈之外了。

　　庄铮只见眼前白影一闪，身旁的李寻欢已不见了，这时他的一句——“李大侠小心”——才刚刚出口。
　　**********

　　韦一笑长年浸淫轻功，别说在明教之内，就是放眼全武林也是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如今一旦在雪地上发足狂奔，身法一泻千里，真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好看。他本就领先于李寻欢，心里只道那人早被自己遥遥抛下，不免松了口气，速度有所放缓，却不想听到身后忽有飒飒风声，回头一看，李寻欢白衣飘飞，距离自己仅一尺之遥！

　　这一看可让韦一笑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回过头提气急奔，下决心要将李寻欢甩下。

　　李寻欢却一直不即不离，微笑着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一尺的距离。他是有心要探一探韦一笑的底。

　　且说庄铮被留在原地，正朝二人远去的方向焦急地张望、不知所措，忽听背后风声大作，尚未来得及回头，只见一道青色人影已在头上越过，呆了一呆，又一道白色人影自头顶上飞过，眨眼间一青一白两道人影，快得连看也看不清，便又远去。

　　原来韦一笑与李寻欢一跑一追之下，已在山中兜了一个大圈回来了。庄铮也是一代高手，而今竟连人都看不清，真是心灰意冷，自叹弗如。可一想杨逍临行前的嘱托，把心一横，便是再追不上也要追过去。

　　又跑了一阵，李寻欢忽见前面的韦一笑身形一滞，似是真气不继、只道他已是强弩之末，当下稍一提气、自他头顶飞越而过，同时伸手一抄，而后飘然落在他身前。

　　韦一笑一见，立时刹住脚步。二人一阵狂奔，如今说停即停，只这份功力已足以骇人听闻了。

　　“蝠王，承让了。”李寻欢微笑伸手。

　　韦一笑定睛一看，原来他手上执的竟是自己头上所戴笠帽下面的白色垫巾！

　　愣怔当场，韦一笑下意识低头看向地面。二人方才绕着山中奔跑一圈，眼前的雪地正是刚刚经过的路线。他看到自己跑过的地方，没有足印，仔细看去只有一点点的雪花被压散了一些而已；可再看李寻欢的，别说足印，就连雪花都未见变形，真正是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了。

　　“李寻欢……你……好厉害的……轻功……”韦一笑喘息着说，忽然脸色大变，软倒在地，全身抽搐起来。

　　李寻欢一惊，忙俯下身，想把他搀扶起来，可手刚一触到他的身体，竟如碰寒冰，不禁变色道：“蝠王，蝠王，你怎么了？”

　　韦一笑匍匐在地，两臂紧紧抱着身体蜷缩成一团，脸色煞白，全无血色，牙齿格格打战，竟连话也说不出了。不多时，眉毛上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

　　李寻欢此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不知是何缘故，只能看出他此时此刻冷得厉害，一想自己随身携带的酒囊中是满满一壶热酒，当下顾不得多想，忙掏出酒囊便喂了他几口酒喝，希望能帮他暖暖身体。

　　热酒入喉，韦一笑的身体却仍如被冰冻住一般僵硬，只剩胸口还有一丝暖气。李寻欢见他的唇不住颤抖，似有微弱的声音自齿缝间挤出，忙凑过去仔细聆听，才听到他说的似乎是——“血……血……”

　　正在这时，庄铮已经追了过来，一见这情形，忙叫道：“李大侠，蝠王应该是老毛病又犯了！”

　　李寻欢蹙眉问道：“什么老毛病？”

　　庄铮道：“听说是之前练内功时曾走火入魔，自此每次只要激引内力，必须饮一次人血，否则就会全身寒战，立时冻死。”

　　李寻欢这才恍悟，忽抽出飞刀、照着自己左腕上便是一刀，登时血流如注。

　　庄铮直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李大侠，你……你这是干什么？”

　　李寻欢也不回答，伸右臂将韦一笑的头扶高、跟着就把流血的左腕送到他嘴边。

　　庄铮看得惊心动魄，只觉又是敬佩又是感动，猝然欺近出手封住了李寻欢左手的穴道，叫道：“李大侠，左使再三交代过，你身体不好，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可不能这样流血，还是我来罢。”说完一把抢过他的飞刀朝自己腕上一割，跟着把血送到韦一笑嘴里去。

　　韦一笑虽不能言，耳目仍清明，如今数口鲜血入喉，李寻欢和庄铮的举动与对话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如遭雷击，震愕当场。这许多年来，还从未遇到过一个人肯舍自己的血来救他。脑中昏昏沉沉，胸中热血激荡，只觉面前近在咫尺的白衣人不止长得像天上的神仙，性子更像神仙菩萨一般。他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再也移不开视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