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官

　　面对温与降的提问，何止羡并没有暴露太多，反而一脸冷静地说道：“你是温与降啊，不是自己亲口告诉我的么？”

　　那还需要知道什么？

　　温与降低声苦笑一声，道：“我家在万花窟，我是万花窟事变的幸存者之一。”

　　这个重量级的消息，若是在何止羡没猜出她的身份之前，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讶，但现如今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自然对这些消息也没有多大的意外。

　　她这样说，只不过是在侧面告诉何止羡，她是那晚活下来的高级阴官，现在他们要途径的万花窟，就是要过她的老巢。

　　何止羡只是淡淡地说道：“烤火吧。”

　　他不想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一是觉得说来说去揭开的都是温与降的伤疤，二来他明白温与降想用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跟他表明身份，可能是怕途径万花窟时，被他亲自发现身份不太好，便提前跟他透露一些，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谁知温与降盯着何止羡说道：“你不好奇我的过往吗？”

　　何止羡深呼吸一口，理性地说道：“阿降，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在不得已之前，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那层你好不容易糊上去的纸，不要轻易就将它戳破。”

　　我知道你是信任我，但这种事情真的能不说就不说。

　　温与降笑了笑，点头道：“听你的话。”

　　—

　　第二天醒来时，何止羡已经去附近寻了新的火柴搬进来，将它补在昨晚烧去的地方，见温与降醒来，便问道：“睡得可好？”

　　温与降点点头：“嗯，你呢？”

　　何止羡一晚没睡，起初是为了守护温与降，生怕有人在半夜闯进来，若是闹出点什么动静来，可真不好解决。

　　而且这个破庙已经算得上是温与降的老巢边缘，她的到来一定会让阴臣有所感应，所以他一边出去找柴火，一边看看有没有新的阴臣出现，但没看到任何踪迹。

　　何止羡道：“还不错。”

　　温与降与何止羡将东西搬上马车，再次踏上征程。

　　马车里的人一脸阴沉，心情沉重复杂多变，马车外的人紧皱眉头，心情也是糟糕得很。

　　车窗外的风景依旧，旧人再归，阴臣相迎才是。

　　就不知可还能碰见故人？

　　马车行了几个时辰，在中午之时抵达目的地，万花窟大门上的标牌已经破旧不堪，上面有被岁月风干的血迹。

　　从大门往内看，万花窟里堆满了坟堆，大小不一，只是简简单单立了个墓碑，有些有字，有些无字。

　　周围两排的房子已经杂草丛生，瓦片也掉落下来不少，紧闭的大门一关就是一辈子，人一躺也就是一辈子。

　　马车从较宽的地方驾驭进去，尽量避免碰到这些坟堆，温与降也不顾冷意，打开车窗，看了眼熟悉的地方。

　　曾经的万花窟可是有世外桃源之称的好地方，现在却变成了一座坟堆废墟城。

　　从近往远看，中央大街延至小巷里头都堆满了坟堆，她在想，如果单靠闻人邪一个姑娘的力气与有限的资源，区区两年多的时间可堆不出这么多的坟堆。

　　马车在缓慢行走的同时，温与降看到了一个让她记忆深刻的木房，果断地让何止羡停下马车，便从马车上下来，越过那些坟堆，走进了小巷里的木房子。

　　何止羡也是跟在她身后走着，同她在木房面前停下来。

　　温与降哭了。

　　木房里有一个消瘦的姑娘正在堆坟墓，旁边还有一个未刻字的木牌，她看起来柔柔弱弱，身娇体弱，又是个诚实的人。

　　勤苦耐劳，一面善意。

　　这间木房算得上宽敞舒适，能容得下三个坟墓也是相当不错，而且三个大小一样，都立有木牌，分别是——温氏夫妇之墓、闻人强之墓和未刻字之墓。

　　看这土的颜色，温氏夫妇之墓和闻人强之墓应该早就建立了，而这个新的墓，不知道她正在给谁建立。

　　“邪。”

　　一道颤抖的、熟悉的声音传到闻人邪耳朵里，导致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整个人的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不可思议的僵硬地转过头来看温与降。

　　没想到两年多后的今天，她们又在老地方相遇。

　　她见温与降哭红了眼，身体虚弱的咳嗽不止，旁边还站了个英俊潇洒的男子。

　　闻人邪那不知所措的眼神东张西望，迟迟没能道出一句回来了？

　　那晚自己为父报仇，捅了温与降一刀后将她赶出万花窟，早以为她死在了荒郊野外，第二天她本想去找她，却发现其他的仙门世家来了便躲着藏着，后来等仙门世家的人都离开后，她才有机会来寻温与降。

　　但意外的是她没找到温与降的尸体，却在破庙里找到了一块沾血的白布，心想温与降定在这里待过，自己也曾在破庙里待过几日，但始终等不到她，也寻不到，便回到万花窟，开始了替父赎罪还债的日子。

　　她都已经做好了此生不再相见的准备，却没发现在她还债赎罪的最后一天，遇见了温与降。

　　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是那晚的血雨声太大，还是我的声音太小，让你听不清我说的话？”

　　那晚闻人邪对她说：“我实在不愿瞧你这般模样，但我无法劝你停手。听闻安京国有一个好殿下，你去见见他，待在他身边，体会一番世间真正的温柔，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心怀善意走向正轨。当然，你若不愿去，继续往阴官之路上走，我也会高兴地目送你步入强者之路。”

　　她听清了，刚开始她选择了继续走阴官之路，甚至已经到达了中级阴官生死禁女郎那，打算开棺灭她取替生死禁女郎身上的阴官力。

　　但她后来后悔了，甚好当手触碰到红棺，刚一用力时，她就及时停手，再拐去安京国，没想到在深渊遇见了安京国太子殿下何止羡。

　　闻人邪冷静地道：“来都来了，就跟我一起堆最后一座坟墓吧。”

　　“好。”

　　温与降与何止羡前来帮她堆土，但由于温与降有病在身，何止羡也没让她多动几下，反倒是何止羡一人堆好了剩下的坟墓，闻人邪退到一边开始写字。

　　后来，待坟墓建立好后，闻人邪将写有“禁忌山庄颜宗之墓”的木牌立在坟墓前面。

　　何止羡和温与降看到颜宗时，惊讶了不少。颜宗可是禁忌山庄前任庄主，既然是离开禁忌山庄后来了万花窟这安享晚年。

　　“你们很熟吗？”

　　闻人邪见他们二人沉重的表情，像是在悼念颜宗似的，便好奇问问。

　　温与降解释道：“他是师父的师父，禁忌山庄前庄主。”

　　没错，这下子算得上是三个不同阶段的弟子碰面，温与降与闻人强碰面，闻人强的坟墓排在自己的师父颜宗的后面。

　　闻人邪也没多少情绪变化，总是那副平静又死水的状态，轻声道：“哦。”

　　这两年以来，变化最大的不是温与降，而是闻人邪。

　　一夜之间她最爱的爹爹变成了罪大恶极的罪人，她的好朋友、爹爹的好徒弟当面杀死了自己的爹爹，为报杀父之仇的她持刀捅了好朋友。

　　心里的矛盾与打击刺激了她的心灵与神经，将她整个人都搞得麻木不仁，痛苦万分。

　　即使温与降她并非得已，但杀父之仇必须得报，报完仇就相当于捅破了友谊的窗纸，为她人生安全考虑，只好连夜赶她出去，在心中祈祷着，希望在其他仙门世家前来时，不要与阿降碰个正着。

　　等到仙门世家走后，她开始替爹爹赎罪，每日搬运无辜之人的尸体，为他们创造一个坟墓，若还能认出是谁，便刻上某某某之墓，若真不能认出，只好放个无字碑。

　　后来，在她搬运尸体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老人，也就是颜宗。

　　“难怪能从那晚中毫发无伤地活下来，还陪我堆了两年多的坟墓。”

　　颜宗没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以为万花窟事变中只有自己和阿降是幸存者，颜宗也只是给了她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叫颜宗，也是幸存者。

　　“颜爷爷给了我很多希望，每天都在鼓舞我活下去，在我情绪低落时总能说出一大番搞笑的话逗我开心，在我迷茫的时候就跟我摆起他那些年的往事，让我少走弯路。”

　　闻人邪伸出粗糙的手摸摸上面的木牌，苦笑道：“什么都告诉我了，就唯独不告诉我，爹爹是他徒弟。”

　　“如果我早点知道颜爷爷是爹爹的师父，定将爹爹这些年对他的亏欠全部补上。”

　　可惜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颜庄主可真是个活在痛苦与内疚之中的人。”何止羡将所有的前后都顺了一遍，发现颜宗此生也都是在内疚中度过。

　　“因为禁忌山庄一条古老的规矩就此毁掉了三个精英骨干之人。自己的儿子颜正行误入歧途，虽侥幸回归正道但也犯下了错误；生死禁女郎莫名成为镇压替冤鬼，意外成为了中级阴官；后又为监守闻人强而隐姓埋名三十年，本想将闻人强拉回正轨，但最终发现自己无能无力，只能干巴巴地目睹他成为高级阴官。”

　　当时作为禁忌山庄庄主的他，何尝不内疚与痛苦呢？

　　也许对于一个年迈的老人而言，最终能做的也就只有给这些无辜死去的人建立一个坟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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