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游千帆摸他的额头，说：“实在太累就别说话了。”

　　宋怀凌看着他。

　　一秒。

　　五秒。

　　十秒。

　　游千帆：“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宋怀凌：“治病。”

　　游千帆囧了一阵，他见宋怀凌恢复了一点精神，而且好像没有隐瞒身体状况的意思，于是问：“抑郁症发作了，是吗？”

　　宋怀凌：“嗯。”

　　游千帆：“有按时服药吗？”

　　宋怀凌点头。

　　“那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我陪着你。”游千帆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宋怀凌对着他放空了几秒，然后突然用手撑着沙发，试图起身。

　　游千帆吓一跳：“你干嘛？”

　　“洗澡。”

　　宋怀凌已经坐起了身，准备站起来。

　　洗澡？？？他现在身体感觉应该像三天没睡然后还去跑了个马拉松，这种情况下要去洗澡？

　　宋怀凌按着他的肩膀借了下力，站起身，说：“我需要做些事转移注意力，一直躺着，会更容易记忆闪回。”他说话声音都在飘。

　　这一句话就消耗了他很多力气，像爬了一座泰山。

　　游千帆知道他的做法是对的，于是搂着他一起往洗手间走，说：“我为你的毅力点赞。”

　　他们走进洗手间，游千帆给浴缸放水，宋怀凌脱衣服。

　　“需要我帮忙吗？”游千帆问。

　　宋怀凌摇头。他手有点发颤，拉裤子拉链时试了几次都没拉开，游千帆走过去帮他。

　　宋怀凌有点抗拒，说：“我只是有抑郁症，不是残疾。”

　　游千帆哭笑不得：“我没把你当残疾。你不也脱过我裤子嘛，我礼尚往来一下。”

　　宋怀凌：“……”

　　游千帆拉开拉链，帮宋怀凌脱裤子，等裤子真脱下后，他突然又感觉怪不好意思的，把视线移向旁边的墙壁。

　　宋怀凌看得想笑，说：“你怎么像个纯情女高中生一样？”

　　游千帆两耳一闭，假装自己失聪。

　　宋怀凌坐进浴缸。

　　游千帆去房间帮忙拿衣服，等他再回到洗手间时，里面热气氤氲，宋怀凌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样子非常疲倦。

　　游千帆对着他沉思。

　　洗澡这种对大部分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事，对此刻的宋怀凌而言却非常艰难，但要让他接受别人帮忙洗澡，比让他去学习造火箭还难，需要想一套特殊说辞才行。

　　游千帆在浴缸边沿坐下，宋怀凌睁开眼看他。

　　游千帆朝他挥了挥包着纱布的右手，说：“我受伤了，没法自己洗澡，你得帮我。”

　　宋怀凌眯了下眼睛，打量他，显然是察觉他目的不纯，用心不良。

　　游千帆嘿嘿笑，厚着脸皮一本正经地说：“帮宠物洗澡不是主人的责任吗？你说是不是呀，亲爱的主人。而且作为回报，我可以先帮你洗哟。”

　　宋怀凌用一种“你把我当傻子还是弱智”的眼神看他。

　　游千帆保持微笑，一脸认真，仿佛发自内心相信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人间真理。

　　宋怀凌和他对峙了一阵，败下阵来，抹掉脸上的水，说：“你总能找到办法说服我。”

　　游千帆欢天喜地去拿保鲜膜包住右手，然后用百米冲刺地速度跑回去。

　　“我回来啦～”他欢快地跑进洗手间，往左手上挤好沐浴露，然后在浴缸边坐下。

　　他把沐浴液抹在宋怀凌身上，看着对方既结实又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你身材真好。”

　　宋怀凌闭着眼睛：“你的身材也很好。”

　　游千帆：“是挺好的，八块腹肌连成一片，一块都不落下。”

　　宋怀凌轻笑，说：“你不胖不瘦，刚刚好。”

　　游千帆哭泣：“可我想要你这样的肌肉。”

　　“这样的肌肉太硬了，你摸上去软软的，比较舒服。”

　　游千帆：“你这个夸奖让我完全高兴不起来。”

　　宋怀凌笑，手从浴缸里伸出来，摸了一下他的脸。

　　“转过去。”游千帆说。

　　宋怀凌转身背对他，游千帆按了下他的肩胛骨，他的背部肌肉立刻绷紧了一下。

　　游千帆：“这里痛？”

　　宋怀凌：“嗯。”

　　“你趴在这儿。”游千帆指了指自己旁边。

　　宋怀凌游过来，手臂搭在浴缸边沿上，下巴枕着手臂，看上去懒洋洋的。

　　他这样子看上去真有意思，有种奇妙的萌感，游千帆手沿着他肩胛骨按压，眼睛看着他的脸。

　　他脸上覆盖着浴室暖黄的光，还有湿热水汽。

　　他闭着眼睛，安静地呼吸，睫毛长长的像小扇子，上面沾了水珠，变得湿漉漉。

　　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一直僵硬的肩膀不再紧绷，眉头逐渐松开。像一只从暴风雪中走出来的小豹子，渐渐被阳光照化了身上的雪。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脆弱？”宋怀凌突然说，“有那么多人比我生活得更惨，但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我什么都有，却还把自己弄成这样。其实我爸说得没错，我有时候确实不争气，我太脆弱了。”

　　游千帆：“......你稍微好一点就开始犯混了是吧。”他在宋怀凌背上掐了一把，力道不小，把宋怀凌痛得“嘶”了一声，但并没有生气。

　　游千帆揉着他的肩胛骨，说：“我掐你，你生气吗？”

　　宋怀凌摇头。

　　游千帆：“你为什么不生气？”

　　宋怀凌：“是我先说错话。”

　　“只是说错一句话就要被掐，你不觉得我小题大做，无理取闹吗？你不想骂我吗？”

　　宋怀凌又摇头。

　　游千帆：“要是换成我被这样掐，我早把对方摁进浴缸里了。”

　　宋怀凌不明白他想说什么，趴在浴缸上疑惑地看着他。

　　“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抑郁症，是一个人把不满和愤怒转向自己的结果。比如，当一个项目结果不理想时，有的人会责怪自己为什么做不好，责怪自己拖了团队后腿。但与之相反，有些人会向外攻击他人，他们会朝着别人生气或发火，把失败怪罪到别人身上。”

　　游千帆往宋怀凌身上浇水，以免他冷，继续说：“所以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就觉得，得抑郁症的人往往都是非常善良温柔的人，当他们愤怒、恐惧、不安、悲伤时，他们不会伤害别人，而是把这些负面情绪全部转向自己，让自己一个人承受。”

　　他弯下身，搂住宋怀凌的肩膀：“哎，明明是别人的错，但承受责罚的却是你们，老天真不公平啊。”

　　宋怀凌愣了一阵，低下头，把脸埋在手臂上。

　　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游千帆也不催他，一下一下地往他后背上浇水，像在给花浇水，浇了一阵后，游千帆莫名想起了《种太阳》这首歌，于是来了个说唱就唱，立马开始哼歌。

　　宋怀凌转头，趴在自己手臂上看着他。

　　游千帆发现他眼睛有点发红，心下了然，朝他调皮地眨了下右眼，递去一个“放心吧，哥们儿懂你”的眼神。

　　宋怀凌既无语又想笑，最后还是笑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我何德何能，能认识你。”

　　游千帆嘿嘿一笑，说：“不是‘何德何能’。”他弯身，在宋怀凌鼻尖上亲了一下，笑着说，“而是，你本来就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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