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书外典][JP]月光

　　下雪了……
　　他站在那里，任北风呼啸吹过身边累累骸骨，猎猎作响，隐然夹杂金属交割声。
　　下雪了……
　　他站在那里，脚边是不瞑目的尸身，手中滑落断截的宝剑，落地的声音被风送到很远，没有回声。
　　下雪了……
　　血从额头流了下来，他笑了，伸出双手，安详平和地拥抱头顶灰色苍穹。
　　白色落了下来，下雪了。
　　他笑了，孩子般纯洁幸福。

　　“……陛下……PLATINA陛下……PLATINA……PLATINA！”
　　他茫然地抬头，无意识地聚焦。眼前一张写满担忧的脸，金色的发丝从耳边滑下，直直地看着，险些再次失神。
　　王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比他高了一头。俯视他的红色眼睛中全是痛苦。
　　“你有听见我刚才说什么吗？”
　　王兄小心翼翼地问。
　　他茫然地摇摇头，那个金发的身影有些模糊。
　　你在痛心什么呢，王兄。
　　过滤了一般白的脑中只有这个问题。不，连这个问题都快失去了。
　　盯着面前成了小山的公文，他突然生出一种弄乱它的冲动。
　　……没有付诸行动，他快没有力气了。
　　伸手推开一些，吃力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暗自咬牙。
　　……已经……
　　木然地看着王兄吃惊的表情，尽管模糊不清，他轻声然而坚定地宣告：“王兄，我累了。”
　　……真的累了。

　　忘记了上一个梦境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开始觉得没有必要记住。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做梦，他也觉得不需要去想了。
　　与国事比起来，它什么都不算，何况，在那个人离开之后的漫长岁月中，君临奈落的他只做过一个梦，千百遍地。
　　梦中永远是昏暗的封印之祀，醒来的时候必定见了那个人苍白的笑容。
　　……千百遍，挥之不去的梦魇。
　　所以他不希望做梦。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多多少少渴望拥有。
　　那大概，已经成为他回忆的最后方式了。
　　哪怕鲜血淋淋，哪怕撕心裂肺，也渴望去接近，去拥抱。
　　因为有太多，他已经不记得。而且，有太多，已经离开。
　　……曾经是谁在树影中跪下宣誓的忠诚，曾经是谁执着地追问他幸福的含义，曾经是谁不甘地接受被诅咒的事实……当初那个教他钓鱼的人不见了，当初那个告诉他御座含义的人醉了，当初那个天真笑着的最后一人也熄灭了最后一盏灯。
　　那些笑容，那些伤痕，都远去了。而关于那个拥抱，他早已不记得背后曾经的温暖。
　　都远去了，快不见了。
　　现在伸手，连流沙都抓不住。
　　时光慢慢将记忆劈开，洗涤一个个碎片。
　　午夜转醒之时，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王兄都不哭泣了。
　　不由笑了，多么狠心。
　　能记住的是什么呢，能留下的是什么呢？
　　封印之祀呢？SELLES降临呢？那个人的临终呢？
　　都快忘了……
　　记得住的问题只有一个。
　　……恨吗……

　　他拒绝再看王兄那种痛苦大于吃惊的表情，也不留给他追问的时间，疲惫地挥挥手，拉开椅子，准备离开。
　　全身被抽空般地乏力，但不允许示弱。
　　眼前几乎全黑了，但怎样到达那个地方，怎样都不会忘记。
　　怎么忘记得了……

　　他不习惯的只是一开始，而后木然。
　　他看着所有人在脚下匍匐，包括王兄。
　　没有人违抗他的话，增税减税升官免官杀人大敕。
　　话语落在地上，铿然之声回响在大殿之上。
　　就这样慢慢死去。

　　那个人教给他什么？权术、谋略、计策……
　　那个人没教他什么？微笑、流泪、信任……
　　他在那之后想了很久才明白，不是不教，那个人大约是在害怕。
　　任何时候都无动于衷，任何时候都做好了安然而退的准备，很狡猾，也很胆小。
　　为什么在害怕？
　　微笑永远是那个人的城堡，毒舌永远用来排斥他人，可以成为任何人却不是任何人，多么狡猾。
　　也多么胆小。
　　对那个人来说，什么才重要？
　　或许什么都不重要，所以才戏弄人心轻看世界。
　　永远都看不透他的笑容，永远都猜不到他的真心。
　　……恨吗……

　　脑中有如沸腾，他没有力气去思考。不由自主地咳嗽，用手捂住，摊开一看，果真全部是血。
　　身后渐渐传来听不真切的脚步声，他微微笑了。
　　王兄追了出来。
　　而后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走下去。
　　就快了，就快了……

　　时间过去了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亦或更久？
　　他不记得了。
　　身体崩坏的速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吞下王之印。真的没有。
　　不论谁固执的劝说，他总是不肯。
　　他宁可喝那些苦涩的药水，宁可干涩的下咽药丸，都不愿永生。
　　他没有明说，但是他们似乎都知道。
　　Beryl笑了，近乎透明的悲伤笑容。
　　那是他至今记得的不多的东西之一。
　　没什么记得了，没什么人在了。有人死于阴谋，有人自己离开。除了王兄。
　　他远远地看着阳光下耀眼的金发，没有问出口。
　　王兄，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宫殿很大，这他知道。
　　前方的曲曲折折再复了明明暗暗，好像没有尽头。
　　耳中不时传来不存在的声音，他有些苦笑。
　　幻听啊……
　　那也很好……
　　因为已经很久，真的很久，没有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了，连梦中也不曾。
　　梦中一直很安静，每次都只见到那个人嘴张开，而后合上。
　　没有一点声音。
　　……那一次，那个人讲了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也快忘记了。
　　不是时间太久，大约是到了尽头。
　　到了尽头……
　　所以才会分外地想要留住什么吗，纵然，早已经失去不再回来。
　　到现在，忘不掉的，是什么呢……
　　深深吸气，走一步，是一步，决不允许回头，也不能停下。
　　不能回头。
　　他有些恍惚地迈出了一小步。
　　……恨吗……

　　有没有，变成他期望的样子呢，有时候他这么想。
　　有时候也会习惯性地回头，以为能看见那双熟悉的紫色眼眸。
　　大多数时候他有失笑的冲动。
　　没有人会站在他身后了，也没有人会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吧？
　　那个人不会后悔。
　　或许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异常的决绝。
　　为什么？
　　因为害怕吗，还是其他？
　　已经不知道了。
　　他微笑着摇摇头。

　　王兄，你为什么不离开呢？为什么，会留下呢？
　　他望着阳光下那头耀眼的金发，想问。
　　……不会后悔吗？
　　他不知道自己会将奈落引向何方，他不知道能否做完应该做与想做的事情。身体崩坏的速度远远超乎想象，只能用药维持。
　　如果吞下了印，或许他会被击垮，所以不愿意。更不愿意变成依靠印蚕食世界的行尸走肉。
　　……那样的话，不如死去。
　　眼前忽然闪过一个苍白的笑容。

　　有尽头可以到，那也是好的，也算幸福吧……
　　支撑不住，靠着柱子，他这样想。
　　所以，那个时候，才会选择将印交给王兄吗？
　　所以，那之后，才会告诉他，如果有一天自己再醒不来，那么奈落，就交给他了。
　　——御座不是拿来坐的。
　　曾经是谁这么说过？
　　王兄也是知道的吧，所以他苦笑着一言不发地接过印，深深点头。
　　笑冲上了他的嘴边。
　　那个时候，王兄想到什么？
　　而王兄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哭泣的呢？

　　他以为自己不会忘，那个人躺在血泊中的模样，那个苍白的微笑。
　　他以为自己不会忘。
　　而时间过去了，他真的没有忘。
　　不是因为心痛，不是因为爱怜。
　　因为恨。
　　……恨啊……

　　——JADE，我恨你，一直都恨。
　　他终于能够说出这句话了，应该听的人却去了哪里？
　　——是真的恨……

　　ALEX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终于在走廊的尽头追上了目标。
　　伸手扶住柱子，不停地踹气，也不停地抱怨：“诶、诶，PLATINA，你、你也太着急了，走那么快干什么……”
　　银色长发的王轻轻地笑了，伸手拉了他一下，话飘进了ALEX的耳中：“王兄，辛苦你了。”
　　——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ALEX想要抱怨地抬头，却发觉应该听他抱怨的人并没有在看他。
　　那种安静的模样让ALEX把话吞了回去。
　　——有多久，没有见到这个家伙如此安然的表情了？
　　一时间ALEX忘记了说话，哑然地看着PLATINA的侧面，忽然有些不安。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时候的PLATINA，和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呢？
　　和那个SAPPHIRE死去自己痛不欲生的时候。
　　——啊啊，那个时候，他也是如此的沉静啊……
　　ALEX不由吞了吞口水，依旧看着那个侧面，微微心惊、
　　这是怎么了？
　　良久才听见他轻声说：“王兄你看，下雪了，月光下，很漂亮。”
　　ALEX的眼光不由顺着他的视线飘了出去，落入中庭。
　　真的，下雪了。月光洒在薄薄的积雪上，真的很漂亮。
　　悲伤冲上ALEX心头，有一种哭泣的冲动。
　　——PLATINA你……
　　收回眼光，正想说话却看见PLATINA笑了。
　　非常非常平和安宁的笑容。
　　ALEX眼睛一下子湿了。
　　一字一句地，PLATINA说：
　　“王兄，我累了。”
　　“辛苦你了，这些日子。”
　　“以后……就拜托了。”
　　ALEX闭上眼睛，搂住那个慢慢下滑的身体，觉得体温开始流失，有冰凉的东西流了下来。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再哭泣了。因为SAPPHIRE不会回来，哭泣没有用处。
　　而现在他只想放纵自己。
　　PLATINA，PLATINA。
　　你们都走了。
　　只有我了，只有我了。
　　……眼中流泪，心内成灰。
　　……晚安啊，PLATINA，你们可以再会了……
　　……能看到吗，月光照在雪上面，真的很漂亮呢……
　　……晚安……

　　……下雪了，晚安。
　　……你看月光照在上面，很漂亮呢……
　　……晚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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