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岛物语]末日鲜花

　　末日鮮花：純粹激烈的愛或者恨，相遇並且分離。
　　末日鮮花，我已為你獻上。

　　一、鮮花

　　外面的風呼呼作響，天黑了，山哭了，河堤乾枯了。我的戀人，世界變了，變得更加混濁了，你看得見嗎？我的妻子，牆垣倒塌了，無數的人都在嚎啕痛哭，你聽得見嗎？

　　鮮花，十日鮮花，百日鮮花，千日鮮花，末日鮮花。

　　“希洛希洛，你看你看，我又收到鮮花了～”
　　面對因被獻花而興高采烈的奇莉婭，希洛不由苦笑。
　　吃穿住，奇莉婭似乎都無所謂，但對於鮮花，卻是一種即使枯萎也決不丟棄的態度。這樣的執念，在遇見永生之魔女後，愈發明顯。
　　“奇莉婭打算放在哪里？”希洛試探地問，希望不要是那個回答。
　　然而他失望了。
　　“ 當然是客廳啦，我想讓更多人看到。”奇莉婭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其他花我會拿回房間去的喲，希洛不用擔心啦。”
　　……不擔心才怪，那些鮮花還不是被拿回我的房間，希洛在內心大大歎氣。與花為伴是好事，可是與枯萎的花為伴就不見得了。整天面對那整整一屋子枯萎的花啊，他都快有心理障礙了。
　　看著奇莉婭的笑容，希洛有些猶豫。
　　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問的，有些東西是不能碰的，但是如果不能超越那些，那一切就完了。
　　所以他還是問了。
　　“奇莉婭，你為何如此執著？”
　　奇莉婭，我希望你能越過去，傷害你的所有，我會替你阻擋。
　　奇莉婭抬起頭，感情從綠色的眸子裏消失了。
　　“我做了個夢，希洛。”一個無限迴圈無法忘卻的夢，希洛。希洛，我明白啊，花會枯萎，可是，請給我一點時間，請給我一點時間。

　　鮮花，十日鮮花，百日鮮花，千日鮮花，末日鮮花。

　　奇莉婭自從醒來就開始做夢，同一個夢。
　　鮮花被踐踏，樹木被砍伐，寶劍被人折斷，村莊被人摧毀。天空只有灰色，永遠望不見遠方，所在之處很高，雲海在腳下翻騰。白色的雪覆蓋大地，蒼白的風吹過世界。人們屍骸遍地，人們都在哭泣。
　　她所思念的只有一個名字，她無法哭泣。
　　……布……
　　她呼喚的那個人在哪里，他們還能重逢嗎。
　　那個人的面容模糊了，無人擁抱，無法哭泣。
　　她向誰祈禱，如若那個人因她而犯下無法饒恕的罪行，那麼請讓她代他受罰。
　　這一切是因我而起的啊……所以請一定，請一定要……
　　最後所見是白色的光，有人對她說他愛她，有人對她說如你所願。
　　她夜夜驚醒。
　　每次只能抱緊發抖的身軀，強迫自己不要去回想。
　　沒有用的不要想了，即使那是曾經的真實也不要想了，因為希洛喜歡她的笑容，奇莉婭對自己說。
　　你要笑著面對。
　　夜夜如此。

　　二、百日鮮花

　　烽火是因你而起，你卻無法瞧見、聽見。我找回了你，可是你已經躺臥在冰冷的棺木裏。此刻輕撫著你的臉頰，黎明從此與我隔絕。相戀的回憶啃蝕著我的骨骼，你的冰冷身軀沾上了新鮮的血淚。王宮的柱子已經塌陷，彼此用不興起，末日之輝是如此熾列，我的心一刻未曾冰封。

　　鮮花，百日鮮花，千日鮮花，末日鮮花。

　　奇莉婭再次收到鮮花。
　　目送對方離開，希洛發覺奇莉婭不如上次那麼高興。
　　“希洛，這樣會不會不太好……百日鮮花似乎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找到的呢……”
　　看著奇莉婭那張似乎有些為難的臉，希洛笑了出來：“能為喜歡的人獻上鮮花並且看到對方收下，也應該算一種幸福吧。”奇莉婭將頭埋入鮮花中：“是……這樣的嗎……”
　　“應該是吧，奇莉婭認為呢？”
　　奇莉婭默默搖頭。
　　希洛站在一旁有些為難，口張開再合上，一句話都沒說。
　　他知道自己說不出來，對於能呼喚“光之雨”的奇莉婭他一無所知，能說什麼？
　　在他嘗試說點什麼打破沉默之時，奇莉婭抬起頭，有點疑惑地望著廣場：“那邊怎麼了，聲音好大的。”“似乎是流浪藝人要開始表演……”希洛看過去，不怎麼確定地說。“奇莉婭要過去看看嗎？”“啊……好……”奇莉婭回答得有點含糊，眼中是掩不住的迷惘。希洛看在眼裏，微微苦笑，沒有說話。
　　兩人走了過去，藝人已經坐好，微笑著彈出了第一個音符。
　　人們驚歎了起來。
　　他們應該如何形容這音樂呢？多麼純潔、優美、奇妙啊，那歌聲化作憂傷撲面而來，將人捲入時光的洪流回溯到過去重新體味那般愛情，淒絕卻動人的愛情。
　　希洛不由想，是否只有經歷過深切的愛恨才能完美地演繹這樣的故事？不由苦笑，不經意地撇見奇莉婭在流淚。
　　多麼奇怪，她的哭泣多麼痛苦。
　　嘴角是仿佛隨時被吹走的微笑，眼中映照的不知名的時光，不知為何落下的淚水，純粹並且哀傷的神情：這般感同身受的模樣，令希洛深深地迷惑。
　　奇莉婭，你為什麼那樣痛苦地無聲哭泣？

　　鮮花，百日鮮花，千日鮮花，末日鮮花。

　　她生病了，劇烈地咳嗽，只感到冷，無力親吻最愛的鮮花，黑暗開始佔領她的意識。
　　有人抱住她，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們回去。
　　擁抱很緊。她說不，小聲但堅定。如果回去，他們將墮入黑暗，王宮會坍塌，城牆會破毀，大風會旋起，哭泣無人聽見，屍骸無人收殮，火焰焚燒一切，正義降臨世界，黑暗拯救一切。歌聲是夢，圖畫是夢，笑容是夢，歷史是夢，鮮花是夢。這一切都是夢，這一切都不是夢。
　　不回去，於是她說，對那個人說。
　　而後奇莉婭醒來，不知所措。想起希洛，走到門前卻失去了敲門的勇氣。
　　不回去，她是對誰說的呢。

　　三、千日鮮花

　　我的記憶在呼喚你的名字，那一幕又一幕的溫馨畫面歷歷在目。你曾經在悠揚之河起舞，此刻宛如木雕般熟睡，伴隨著這一切的改變，所有都應該化為灰土燃燒殆盡。焚毀的城市揚起濃濃的煙火。因為樹都枯了，秋葉終於停止了飄落。看吧，聽吧，一切都趨近完結。

　　鮮花，千日鮮花，末日鮮花。

　　第三次，愛慕者向奇莉婭鮮花，千日鮮花。
　　猶豫片刻奇莉婭接受了鮮花，沖對方笑笑，但希洛發覺她有些哆嗦。
　　“希洛……千日鮮花……那個，很難培育的吧……”對方走遠了奇莉婭小聲問希洛，不知為何有些恐慌與無助。
　　“……如字面意思吧，千日。”事實上還要複雜些，但希洛不打算告訴奇莉婭。
　　為何是這樣的反應呢？你看奇莉婭多麼奇怪的樣子，仿佛承受著痛苦又期盼著痛苦一般。
　　“……希洛，我們去街道好麼？”
　　綠色的眼睛看向他，希洛點點頭，認為換個地方可能會好一些。
　　然而他錯了。
　　在街道等待他們的是興致高昂的黑暗巫師，語氣神秘地搭訕，沖奇莉婭笑。
　　這傢伙肯定不懷好意，希洛皺眉，卻不好開口讓奇莉婭離開，只能以眼示意。
　　奇莉婭沒看到，或者說根本沒有看。她緊緊盯著黑暗巫師拿出的鏡子。
　　希洛大大歎氣，看樣子錢包又該減肥了。
　　上一次遇見黑暗巫師的時候奇莉婭還是一副害怕的樣子，現在呢，眼睛都亮了。
　　仔細想想，為什麼奇莉婭對黑暗巫師說的話那麼在意，真的是因為和她的過去有關嗎？可是，黑暗巫師又為什麼知道？
　　好亂啊，希洛苦笑的同時也帶了幾分好奇：奇莉婭的過去是什麼呢……
　　“那個，希洛，我……”奇莉婭欲言又止地看著希洛。
　　“我知道奇莉婭想要哦，沒關係的。”希洛對她微笑，只能對她微笑。
　　奇莉婭，你的過去是什麼，你要迎接的是什麼？
　　希洛不知道，希洛只能看著奇莉婭接過那面鏡子，看著她憂愁又欣喜的樣子。
　　奇莉婭湊了過去，希洛也歪歪腦袋，好奇地看。
　　鏡子裏出現了一個人。
　　綠色的眼睛，金色的頭髮，還有端正的五官。
　　……和奇莉婭多麼相似啊，希洛想，或許那根本不是相似，而是相同吧。
　　奇莉婭死命咬著唇，臉色慘白。
　　“……這是……我……嗎……”
　　小小的悲鳴傳入希洛耳中，他再次產生苦笑的衝動。
　　……我也不知道啊，奇莉婭，那是你吧，或許是過去的你。
　　希洛帶著猜測，默默地注視握緊鏡子的奇莉婭。

　　鮮花，千日鮮花，末日鮮花。

　　她捧著那人給的鮮花，笑吟吟看著對方。
　　風吹過耳際揚起頭髮，她嗅著花香，心中充滿的感情或許名叫幸福。
　　“我願意和你一起回去，我願意。”她聽見自己說，有些害羞地。
　　歡呼驀然想起，下個瞬間她被擁入一個懷抱，耳邊是對方的狂喜。
　　閉上眼，任幸福的感覺漫延。
　　聞著花香，她快樂地想，我們多麼幸福。
　　我們多麼幸福，我們將一直幸福。
　　書頁不會發黃，畫像不會汙損，城堡會永久佇立。海拍打岸，風吹動浪，人們會一直歡笑，人們會一直歌唱，人們會說他們很幸福，人們會一直幸福。
　　是的是的，幸福定將如手中的末日鮮花般，永遠綻放。
　　會的，一定會的。
　　如果這一刻是夢，請不要讓我醒來；如果這一刻不是夢，請讓時間停止。
　　請不要讓我醒來，請讓時間停止。

　　四、末日鮮花

　　我等待的是另一個初始，在到來之前，你就好好地安睡。做一個甜甜的夢，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做一個畢生難忘的夢。

　　鮮花，末日鮮花。

　　這是第幾次了啊，又一次目睹鮮花全過程的希洛暗暗感歎，奇莉婭則在一旁微笑。
　　“好鍥而不捨的人，這是……第四次了吧，這次是末日鮮花？”
　　臉色蒼白卻鎮定地接受了鮮花還微笑著道了謝的奇莉婭點頭，說：“我非常喜歡呢。”這個，這次的態度和前面完全不同呢，希洛苦笑一下。微笑著，奇莉婭接著說： “希洛你知道嗎，很早以前啊，這種鮮花就存在了呢。和名字不同，末日鮮花沒有‘末日’的感覺，我一直都非常喜歡呢……”
　　好奇怪的話，希洛想，奇莉婭是怎麼知道這種鮮花的呢，他的印象裏奇莉婭應該是第一次見到吧……
　　不，或許不是第一次。
　　大約是為了驗證突然之間出現的看似無法致信的念頭，希洛小心翼翼地問：“奇莉婭是什麼時候知道末日鮮花的呢？”
　　風揚起奇莉婭的頭髮，希洛目睹一個無法形容的微笑。
　　“一千年前。”巨大的驚詫壓了下來，希洛的動作僵硬了。風吹得更猛了，奇莉婭轉過身去。天空暗了下來，狂風突如其來地造訪廣場，數不清的發光蝶翩翩起舞。四周是人們的驚呼，希洛看到奇莉婭身體一顫。“希洛……”
　　奇莉婭無意識地靠過來。
　　“希洛……我有不好的預感……”
　　希洛不由自主抱緊她，心中五味雜陳。
　　奇莉婭奇莉婭，這是你的過去的一部分嗎？那麼你為什麼害怕，為什麼？你在害怕的是什麼？
　　風吹來了奇莉婭的喃喃自語：“他要來了……我們回去……”
　　“我們回去，”希洛抱緊她，回應一般地重複，“我們回去。”
　　發光的蝶肆意飛舞，透過狂風有人目送兩人的離去。
　　黑暗中有人笑了。
　　愛妮斯塔麗娜。
　　我們……回去。

　　末日，鮮花。

　　奇莉婭不再做夢，她每日對希洛微笑。
　　希洛愈發沉默，奇莉婭日復一日微笑。
　　太陽升起落下，日曆一頁頁後翻。
　　奇莉婭心中有莫名的預感，希洛心中不知為何不安。
　　“希洛，請給我一點時間。”奇莉婭如是說。
　　被稱為英雄的男爵點頭，不知如何是好地笑。
　　希洛，微笑的希洛，沉默的希洛，笨拙的希洛，力挽狂瀾的希洛，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但有些東西要來了，無可避免地來了。
　　那是被人們稱為命運的東西，……我的命運。
　　不願將你捲入，奇莉婭想，非常地喜歡你，所以不願將你捲入。
　　……被稱為命運的東西，……我的命運。
　　奇莉婭笑了，不得不笑，那笑容很苦。她第一次這樣笑，但或許不是最後一次。
　　希洛也笑了，不得不笑，他明白那笑容很苦。他不是第一次這樣笑，也決不是最後一次。
　　命運啊，你究竟是什麼？
　　兩個人都在問，命運啊，你究竟是什麼？

　　不久之後，奇莉婭將遇到千年前的愛人，她將用顫抖的手撫摸對方的面頰，再次目睹面具後年輕英俊的面容；她將目睹詛咒的發生，她將失去最後的擁抱，她將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失聲痛苦，她將想起那個遺失的夢。
　　不久之後，希洛將收到奇莉婭遺留的書信，上面說明了一切；戰爭將爆發，他將戰死沙場，他將擁有一個在大雪中與捧著末日鮮花的少女相逢的夢。
　　那個夢啊，遺失的和將要發生的夢啊……
　　捧在手心，鮮花不若少女的笑顏明豔，雪中一習白衣，少女將對男爵說：“你好，我叫奇莉婭……”
　　開在四周，鮮花比少女的笑顏更明豔，風揚起她的發，少女曾對王子說：“你好，我叫愛妮斯塔麗娜……”
　　一個輪回新生了，一個輪回死去了。
　　末日鮮花依舊綻放。
　　命運啊，有人曾經感歎有人來不及感歎，你究竟是什麼？
　　它在微笑，與末日鮮花一同微笑，無人知道。

　　末日鮮花：純粹激烈的愛或者恨，相遇並且分離。

　　末日鮮花，我將為你獻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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