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枝栖

　　话说第二日，天青地白与书童小榆儿一大早用了晨食，提着干粮，骑着马又出发了。登楼时，天青地白忍不住地想，今日的故事应当很精彩，不知麟女到底是何人，与四公子又有何纠葛。为何公子莲生爱她却又杀了她。

　　登到明月楼楼顶，略微等了一小会儿，鱼刀草老人也到了。

　　虽说今日只来了一位，但明日，那侠客白水苏也会回归的。

　　难得有人喜欢听自己说故事，鱼刀草老人便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了一番。

　　洛榕给大家泡好了茶，又摆好从家带来的点心。小榆儿因昨夜未睡好，此刻已经伏在桌上又睡着了。

　　多年来，鱼刀草老者盼个读者都是奢望啊。此刻，老人终于得偿所愿了。

　　不能让听众失望。鱼刀草老人捋了捋思绪，便从头开始说起。

　　话说，寰州腹地，有一座山名曰云约。云约东麓山脚下住着一户乡绅，姓霍，字商陆，年方不惑。其父曾官拜礼部尚书，正三品，于六十告老还乡，回到了云约山脚下。

　　这霍商陆比不上父亲，无心仕途，一生碌碌无为，只捐了一个小小的县令，可没做几年便辞了官。携妻小回了原籍，好在祖上殷厚，家中有林有田，倒也衣食无忧。

　　霍商陆是个大善人，待底下人和租户们都很宽厚。他为官虽无什么成就，但是因为宅心仁厚，这十里八乡倒也颇有名望。乡民们也敬重爱戴他，唯他马首是瞻。

　　霍商陆未有妾媵，只有一妻，夫妻伉俪情深。他年过四十，膝下有一子两女，举家也是其乐融融。

　　其长子字地念，适才刚过竖冠佩剑之龄，厌文喜武。只通读了《四书》、《五经》，便不肯再去私塾，不过习得一身俊俏的功夫，术力在方圆百里内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手。

　　他常常佩剑云游四海，结交好友。霍陆商夫妇也不加约束，任由他去。

　　其长女闺字蒹葭，自幼聪颖过人，性喜诗书，遍涉百家子史，博闻强识，过目不忘。豆蔻之龄，生的是惠质兰心，清扬婉兮。最难能可贵的是，虽是女子，却也喜好拳脚功夫。自幼习武，她功夫不在其兄长之下。

　　幼女乳名“橘儿”，总角之岁，是个顽劣儿童，既不喜文也不喜武，每日里就爱缠着姐姐“姊姊，给我说个故事”，不然就是缠着姆妈和丫头，央求人家捉兔子给她玩儿。

　　是以三兄妹中唯有这长女，聪慧敏捷，好文好武，能文能武。因她好学，父母也额外费心培养她。给她请了不少老师。文呢，有琴棋书画四位老师，每日上门，悉心调教。

　　武学上，父母则花重金从请了两位师傅，其中有一位是辰州功夫匠人，决明子大师。决明子是这位大师的佛家法号，只因他曾是佛家的俗家弟子，师从无患子大师。

　　因辰州路途遥远，这位决明子师傅每次来都住上一年，每次离开也会离开一年，隔年再回来。决明子于霍蒹葭八岁时便常来霍家。

　　那时，决明子大师刚过而立之年，还只是霍地念的师傅。其人蕴藉风流，人品俊逸，文治武功，无所不能。好似仙境玉树，超凡脱俗。凡夫俗子都只能望其项背。

　　霍蒹葭深深拜服这位兄长的师傅。只要是他来家中，霍蒹葭便一定会暗中偷看他教授哥哥武艺。十岁时，霍蒹葭便央求父亲也要跟着决明子习武。

　　因长女才智出众，行事极稳重又有主见，做父亲的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于是便正式拜决明子为师。此后，霍家姑娘，行事决判，多照着师傅的样子来，她的人品才能，也颇深受这位师傅影响。一年一年，对师傅的崇敬也更深。

　　不过，家中婆子丫鬟嘴碎，背地里会议论这位师傅，有的说他有妻有子，有的说他有妻无子，有的说他抛妻弃子。众说纷纭，然而霍蒹葭问起来，丫头婆子们也道不明白，因为她们也是道听途说的。

　　唉，真真假假，又何必去管他，反正霍蒹葭是不信的。她只顾崇拜佩服她的师傅。

　　跟着决明子师傅学了四年，多修习的是佛家的拳法、掌法、棍法、棒法、梅花桩等等。霍蒹葭勤学，常常鸡鸣便起，映雪舞剑，晨昏不息，朝乾夕惕以报师恩。

　　教了四年，师傅常夸她“不负师恩，对得起自己的辛苦，已经可以出师了”。

　　可是，每次哥哥地念回家，邀他一起比剑，霍蒹葭却又打不过他，与师傅对战，更是几招就败下来了。

　　“你少了对战经验，才会败于地念。练剑，不仅练剑术技巧，还要练力道。”

　　她暗记于心，练得更勤快，不时就邀哥哥和师傅比划比划，功夫日进。

　　师傅还教了一套自创的剑法，自唤其为“决明剑法”。一共一百零八招，平沙落雁，北雁南飞、雕心雁爪，一套打下来也是行云流水。

　　霍家蒹葭生的美，又天资过人，这本就异于常人。岂止她还有一异于常人之处。那就是，她身藏异灵。

　　她六岁时，第一次施异灵，着实让父母下了一跳。那时霍陆商还是一县之长，住在官邸。一日，同窗好友携妻儿拜访。同窗之子不过六岁，因贪玩，爬上假山，姆妈没跟上，那孩子一不留意，跌入了假山下的水缸之中。

　　在场之人都慌乱着要去寻石，霍蒹葭离那缸最近，她走过去本能地用手推缸，一推不动，二推手上用力，右掌劳宫穴只觉得一热，隐隐一道蓝光附在缸上，那水缸立刻炸裂，水兜头而下，泼了蒹葭一身。

　　同窗麟儿得救，但在场的几位都被唬到了。

　　霍商陆夫妻哪见过这等奇异邪术，请教寰洲高僧，却被告知“不必大惊小怪，令爱不过，身藏灵力，乃与生俱来。”

　　霍商陆详问，高僧又道：“灵力是与生俱来的，不可修为。《捣异录》中曾传闻，辰州杨家有女子身俱异灵，那灵力有摧毁之力，能生长万物，能凋零百态。

　　“这杨家之女，闺字雨桐。不仅身怀异灵，还能驾驭上古神兽麒麟。因天上地下，独她能驾驭麒麟，故而被百姓唤之为麟女。”

　　霍商陆听到大师提起自己祖母的名讳，大吃一惊。原来这《捣异录》中记载的麟女是自己的祖母。霍商陆从未听说自己的祖母能施异灵之事。他承欢祖母膝下，也从未见祖母赋灵。

　　高僧继续说道：“传闻麟女杨雨桐右手拇指少商穴，食指十宣穴，商阳穴，中指中冲穴，无名指十宣穴，右掌掌中劳宫穴、少府穴俱能释放灵力。左手只有食指十宣穴能赋灵。但左手也可以说不能赋灵。因为左手十宣穴赋灵，据说会导致灵力倾泻，威力无穷，六里之内生灵涂炭，而后灵力枯竭。

　　“这虽是传闻，但也可作参详。令爱尚小，不懂控制灵力，可稍加约束。”

　　霍蒹葭破缸救人之事传开了，霍家长女身俱灵力一事也传开了。不多久，霍商陆就辞官了，举家回到云约山旧宅。

　　霍蒹葭年岁渐长，慢慢懂得控制灵力，赋灵也自如多了。不过，施灵也是偶尔为之。只是十三岁生辰那天，被父母叫进了家中祠堂，让她当着先祖们的灵位发誓，从今往后，不再使用灵力。
　　原来决明子大师于三月前见到霍蒹葭赋灵，那诡异灵力很是强盛，比他的术力威力更大，大惊
　　失色。不多久，他回了辰州之后，一月半之后重又返回霍家，真真与往常不同。往常恐怕最快也要三月。

　　回来后少有的寡欲沉闷，只拉着霍商陆在书房里谈了一上午。原来，决明子拜访了辰州高僧，让高僧给霍蒹葭算了一卦。只说是下下签。

　　“她的灵力是她命中大煞，会招致横祸，无疾而终。”决明子道。

　　“可有解法？”

　　“若想保她一生平安无虞，这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弃灵不用。”

　　霍商陆思来想去，觉得女儿不用灵力也无妨，她已够为出色了。于是便把女儿叫到了祠堂。

　　霍蒹葭哪里相信这些不经之谈，“使用灵力，便会突遭横祸，性命堪忧”这样的鬼话，也不像决明子师傅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这深闺里的小姐，甚至很少迈出闺门。闺门外唯一踏足的地方就是这云约山。霍家是打开门，就面对着云约山。

　　父母放心这云约山，每月总能饶一两日，让她跟着家丁一起上山。她便行到水穷处，看云栖云舒，看漫山苍翠，看姹紫嫣红，抒发性灵，好不自在。

　　因为爱极，她这一生，恐怕也只会呆在云约山这样的地方。哪会有什么横祸呢。

　　可是爹爹妈妈信这个。父母眼里，子女平安大过天地，哪有不依父母的道理。当下便手指指天，发了个毒誓。

　　霍蒹葭发了誓言，从此便不再使用灵力。一切如常，只是云约山偶闹异兽，她也不能再出面襄助。

　　就比如说那日，一樵夫来霍家交租子，送了一些林中果子和野味，还有一只大白兔。那樵夫在林中放了很多捕兽夹，专门猎一些狍子、狐狸等小兽，没成想钻进来一只兔子。

　　霍橘儿爱极了这只兔子。

　　可是有一次霍橘儿开笼子门的时候，不小心放走了那兔子。

　　“姊姊，你手里蓝色的光结一道墙！它就跑不掉了！”

　　可是霍蒹葭哪里还能施灵。

　　最后这兔子溜出家门，一溜烟儿跑入山中，不见了。

　　这下，可把霍橘儿哭惨了。

　　从此，只要家中来了交租的乡人，那霍橘儿都缠着人家不依不饶。

　　“你的林子里有没有兔几？有的话给我捉一两只带来。”

　　那乡人瞧她可爱，蹲下来，掐掐她的脸，又逗她：“幺姑娘，什么是兔几啊？”

　　“兔几就是两只耳朵，白色的灰色的，会蹦的，云约山上有很多的。”自己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兔几的耳朵，跳了跳。

　　把几个乡人逗得直笑。

　　“行，我们留意着，有兔几就给幺姑娘送过来。”

　　最后，幺姑娘霍橘儿被姆妈给拖走了。

　　霍商陆在旁看着，直摇头。“唉，我霍家好歹也是诗书世家，可幺女整日里只知道玩儿。”

　　“她还小嘛。”他太太道。

　　“还小？她都这么大了。蒹葭这般大的时候，小学已入门了，都开始读儒学典籍了。她呢，她倒好，《三字经》都还不会背，整日里就知道混玩。”

　　“哎呀，不一样的，哪能个个孩子都像蒹葭一般的。她天真烂漫，就让她去吧！”

　　没过几日，那几乡人还真送来一只兔子。一只灰色的。把霍橘儿高兴的。捧着兔子蹦着去姐姐的院子，远远透过小轩窗，看见姐姐素净的脸。她安静地坐在案牍前，又在读书呐。

　　“姊姊，你给我的兔几取一个名字。我不要什么‘小灰’这样的名字。我要难一迭的名字。”霍橘儿知道姐姐读书多，厉害得很。便特意找姐姐来取个复杂的名字。

　　霍蒹葭的岸几上正摊着一本佛经，她在读书呢。读到“经久涅槃”这一句，被妹妹给打断了，听她说要取个名字，低头一看，看到这行字，便就地取材，说：“叫‘久涅’吧，你的兔子跟你姓，就叫霍久涅怎么样？”

　　“好啊好啊！”这幺姑娘很容易满足，随意一个名字她都很高兴，她逗着怀里的兔子叫“霍久涅啊，霍久涅，你有名记了，你叫霍久涅，你乖乖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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