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梦

作者:大大大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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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病与生病


      陆笙醒来时,已是入夜时分。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一点点洒进来,在简恒的脸上照出些柔和的光影来,也让他即使在黑暗中,仍能将她眉眼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想吵醒她,但嗓子一阵发痒,就咳嗽起来。

      简恒立刻惊醒,连忙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温,发现没有高热,终于长舒了口气:“你终于醒了。”

      她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谢天谢地”几个字。

      她起身点灯,整个房间都灯火通明。

      不知怎的,他昏迷的时候,她心头涌起一些晦涩复杂的心绪,此刻他醒了,她终于有了种脚踏实地的真切感。

      这种感觉极为陌生,她余光瞥见一旁的铜镜,才发现自己竟是笑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视线不住向陆笙身上飘去,只见他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竟是呆了。

      “居然在病人面前失态。”简恒掐着自己手背,暗怪自己吓住了他。

      她正想着以后说话做事,要更小心拿捏,就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来的正是陆佑裔。

      他急急赶到床边,问道:“孩子,好些了没?”

      陆笙并不作答。

      他正在思考怎么一劳永逸,想通后,他立刻哭出声来。

      “怎么哭了?”陆佑裔以为他受到惊吓,忙不迭哄着,“你放心,那坏女人已经被爹赶走了,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陆笙一举达成目的,他知道自己的眼泪,比任性耍横更戳爹的心窝,于是更近一步:“爹,你要答应我,以后都不纳妾好不好?”

      “当然不纳。”陆佑裔轻拍着他背心,安抚道,“在爹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你。”

      陆笙喜笑颜开,一个骨碌就坐起来,扑进陆佑裔温暖的胸膛上,轻蹭了好几下。

      简恒看着他们父子无事,险些又要露出笑容,但转眼间,就憋了回去,这一忍,就过了这么多年。

      她思绪回涌到眼下:“所以那时候,你没被我吓到?”

      陆笙连连点头:“你陪着我,我怎么可能吓到?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他说的坚定又真挚,心中却是一片酸涩。

      这些年她嘴上不说,但他拿去的《人间悲喜轶事》,她总是搁在身边,不止翻得起皱,书页上还到处都画了红圈。

      她其实很在意丢了的一魂。

      他本来是最想帮她的人,却阴错阳差,因为一次愣神,让她平白无故背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包袱,他实在有些愧疚。

      嗓子眼发干,连声音都是喑哑的:“以后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用压抑什么。”

      “那这样可以吗?”简恒两手搭在颊边,堆高腮边的肉,在嘴角边,捏出个别扭的弧度。

      他的话让她想再试一次,试着消除和这个世界的隔阂。

      “顺其自然就好。”陆笙鼓励着她,“不要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好,也不要把这件事当成缺陷,你很好,真的很好。”

      在他眼中,她无论如何都是最好的。

      简恒自觉太过急切,也不强求,但放下手后,脸庞却一反常态的烫。

      这些天的心绪起伏,比过去十几年都多,为免再露出窘态,她马上开口道:“我……先去看看徐浩言的情况。”

      她扭过头,匆匆忙忙去找徐浩言,发现对方刚好独自一人。

      简恒像陆笙先前所说的那般,试着和他打交道,不过在提及旭央时,稍微改了措辞:“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戒心,但我受旭央所托,替你看诊,还请你配合。”

      “旭央”二字,果然是徐浩言的软肋。

      他一个冷冰冰的人,眉目瞬间变得柔和:“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但既然她不放心,就劳烦你了。”

      徐浩言主动伸出右臂,说话也十分流畅,简恒反倒有些吃惊。

      她想法转了转,恍然大悟:“你不是真的口吃,但只要旭央在场,你就会结巴?”

      “是。”徐浩言不想隐瞒,露出苦笑,“我在她面前,总是笨手笨脚,笨嘴拙舌的,要不是她念着旧情,我们早就没干系了。”

      他看着聪明,在这件事上好像格外糊涂,就连简恒这个旁观者,都不由多了句嘴:“你太看低自己了,她很关心你。”

      “那又怎么样?”徐浩言还是一张丧气的脸,他抬起左手,先是指了指天,再指了指地,“我和她之间的鸿沟,就像天与地这样,永远都不能弥补。”

      他有他的难处,简恒不再多说,开始检查起他的胳膊。

      他的右臂上,有一条狰狞丑陋的伤疤,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异样。

      和她事前猜的一样:“你早就痊愈了,如果还会做痛,应该是幻境中看到的事情,让你很困扰吧。”

      徐浩言身子一僵,显然被戳中痛点。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知道,战胜恐惧的前提,首先是要勇敢面对。”简恒忽然冒出个主意,“或许你可以找陆笙切磋,他也想堂堂正正和你比试一场。”

      她本意是觉得两人都功夫了得,也许能让他在用招时,逐渐摆脱右臂的弱点,没成想,反而激起徐浩言的好胜心。

      只听徐浩言掷地有声地道:“恕我直言,陆笙不是我的对手。”

      他自认性格温吞平庸,唯有在某些事上,格外认死扣。

      武功就是其一,感情就是其二。

      这番话当着简恒的面说,他马上意识到不妥,改得客气了些:“陆笙的底子不错,但我受的训练,吃过的苦,还有……在战场上经历过的厮杀,他比不上。”

      人心总有偏向,简恒也不例外:“还是等你能克服障碍,再说这些吧。”

      她当然帮着陆笙,“何况陆笙天资聪颖,这些年勤下苦功,我不觉得他一定会输。”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现在满脸自豪,不过病已经看完,她不打算多聊:“那我先回去了,否则旭央说不定还等着呢。”

      “等等。”徐浩言心下难安,叫住了她,“口吃的事,你会帮我保密吧?”

      他在这件事上,极为痛苦。

      这是他在旭央面前,最后的防线。

      他害怕这防线就此坍塌,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索性就藏得更深一点,深到旭央觉得他就是这么胆小懦弱。

      简恒当然想不通那些弯弯绕绕,只是一口答应:“你放心,我不至于把你卖了。”

      回到旭央身边后,简恒隐去“口吃”的内因,把其它事如实告诉了她。

      旭央有些失落,但她的调节能力,实在惊人。

      “算了。”她不停给自己打气,“反正在外头,他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简恒为她的直白,惊讶不已,无形间,她一直为旭央的行为,感到惊讶,却也渐渐相信,七情六欲在不同性子的人身上,会有不同的表现。

      她在学着理解,但她仍然不想参与其中。

      她依然讨厌麻烦缠身,也依然讨厌费劲心力后,很多事还是一团糟的局面。

      可惜风水轮流转。

      即使这次赶路,节奏不快,她还是成了行路中最大的麻烦。

      她之前拔掉的指甲,慢慢长了回来,伤处只会偶尔作痛,但临近五月末,天气越来越热,她没了食欲,还患上热伤风,不仅头晕目眩,还嗓子发痛,浑身冒着虚汗。

      症状最严重时,她就会咳嗽好几声,胃里就翻江倒海,只想把酸水都吐干净。

      她把治病的药材,说给另外三个人听后,就沉沉睡了过去,可惜梦里依然不踏实。

      一下出现闪着金光的莲花,一下是层层团团的黑气。

      她似被人抽干了力气般浑身乏力,什么都看不真切。

      所幸醒来时,一切还好。

      她手中紧紧攥着陆笙的衣角,额头冰凉一片,铺着块白帕,迷蒙中看到陆笙欣喜的脸,听到他关切的声音:“好些了吗?”

      白帕还是湿的,他手上隐约带着些水痕。简恒问道:“你一直守在这儿?”

      “姐姐,你可不能偏心啊。”旭央截过话头,俏皮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出力的可不止陆大哥,还有我和徐浩言呢。”

      她话一说完,徐浩言就捧了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进来:“还……很烫,吹凉些……再……再吃。”

      徐浩言和那个晚上,截然不同。此时他也敛了锋芒,柔和许多。

      旭央轻点点头:“你先吃了这个,药就煎好了,喝了药,你再好好休息会儿。”

      身边一下有三个人围着,马车内的空间显得狭小逼仄,简恒心头却浮过一阵暖流,道谢的话,在喉间转了一圈,才讷讷说出:“麻烦你们了。”

      “何必这么见外,明明我有责任。”旭央托着脸颊,“要不是我爱磨蹭,早就到华光城了,你就不用受这个苦。”

      “不用放在心上。”简恒不愿她多想,“我本来就短命,大病小病和吃饭喝水一样。”

      她的事和寻仇无关,索性敞开来说,省得白叫人歉疚,但气氛却变得更为凝重。

      陆笙嘴角紧抿,捏紧双拳,骨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响,但他还在尽力克制:“粥要凉了,还是先喝吧。”

      他扶她起来,靠在他的肩头,冲旭央沉声道:“还要麻烦你了。”

      旭央本是因为噩耗出神,被他一叫才反应过来,赶紧拿起汤匙,一勺勺吹冷了粥,再喂到简恒嘴边。

      她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碰坏名贵的瓷器。

      几个人呼吸都低下去,让简恒耳边陆笙的心跳声,不断放大。

      他心律变了,就连气息都是乱的。

      看向旭央和徐浩言沉下去的脸色,她忽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早已接受且不抱希望的命途,对旁人而言,是把尖锐的利刃。

      才相识几日的同伴,听到她命不久矣的事,都是这种反应,那么她在陆笙面前,无所谓的态度,对他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简恒突然想替自己的未来,谋个好结局:“我会好起来的。”

      陆笙还是第一次听她这样说。

      不是搪塞,不是敷衍,而是真的有活下去的意愿。

      他心中五味杂陈:“你以前总说,我跟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冥顽不灵,我就偏要逆天改命,坚持到底。”

      “算我一个。”旭央跟着举起手来,“我也要帮忙。”

      她本来就是热心肠的人,这份诚挚也感染到徐浩言,就连他都站出来表态:“有需要的地方……还请两位直言。”

      简恒受到鼓舞,她喝了粥,吃了药后,又再度睡下,药效渐渐发挥作用,她睡得舒服许多,一睡就到了晚上。

      白天睡得太久,入夜后反倒清醒起来,她轻轻翻了个身。

      旭央察觉到这点,用极低的气声问道:“姐姐,你睡不着吗?”

      她这么说话,显然不想让外头那两个轮流值夜的男子听见。

      简恒意识到这点,也用气声做答:“有一点,但你为什么不睡?”

      旭央从薄毯里冒出头,骨碌碌眨着眼睛,然后离简恒更近了些:“姐姐,你不怕和最在乎的人分开吗?”

      “怕?”简恒在心中默念这个字。

      如果在今天前,她一定果决地回答“没有”。

      她的所作所为,说好听点,是有勇有谋,说难听些,就是冒进行事,心里总用横竖不过一死的念头兜底,才什么龙潭虎穴都不怕闯。

      但眼下回想起来,那时在敲缘阁,她就在害怕。

      她第一次认真去想,如果和陆笙分开,可能会发生什么:“陆笙很聪明,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他会活得很好,不用我操心。”

      话虽如此,心中却多了几分不舍。

      “我要有你一半坚强就好了。”旭央满脸愁绪,“我真的很怕,怕和徐浩言分开,怕不能替母妃报仇,怕从一个牢笼掉到另一个牢笼里,永远得不到自由。”

      她年纪虽小,却有很多烦心事:“我出来前,就和徐浩言直言我的感情,可他一直在回避我,和亲明明是父王的错,为什么要让我来承担后果?”

      她胸膛剧烈起伏着,心脏就快从皮肉中蹦出来。

      可惜世事难料,说什么都是枉然。

      “这种事急不得。”简恒笨拙地拍了拍她肩膀,劝道,“要是明天起来,你眼下发青,徐护卫肯定要追着你,问东问西了。”

      到底还是少女心性,旭央一听这话,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我还是先睡了。”

      如果得不到心上人回应,余下的事再怎么想,都是徒劳。

      她不希望,在徐浩言面前,露出憔悴的一面,还是赶快睡下,很快就入了梦。

      简恒听着她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有些欣慰,她也试着合上眼皮,但过了许久,还是毫无睡意。

      背脊有些酸胀,她索性轻手轻脚起来,出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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