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青梅

作者:春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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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


      锅里滚动着热气,屋里弥漫着香甜的气息,坐在灶前熬着红豆,尽管身处一片轻松的欢愉,银月的思绪却早已游走到了天际。
      自己的府中是有水的,而且很充足,于是一个个夕阳下,边听小夜读书,边在凉亭里喝蜜茶、赏荷花,尽情享受着午后的闲暇。尽管府外,自己的封地就和来时路过的那些土地一样,放眼望去四野都是无边无际的黄沙,自从到了封地----这里是大夏的最南端,紧邻大魏,银月便开始享受着这宁静的闲暇,很多天都没出门,银月竟真的以为自己的封地仅仅是遍地黄沙!直到上午和小夜他们出去,自己才看到那一片片开裂的土地。土地的脸色更黄了,就像垂死的人焦黄的脸皮。土地的嘴无力地大开着,似是要张开干渴沙哑的喉咙无力地对天诉说着什么。土地的脊背裂开大口子,仿佛是曾被什么人用鞭子猛烈无情地抽打过,没有水,土地的伤口比人更加难以愈合。焦灼的土地,滚烫的土地,干涸的土地瞬间吞没了银月的泪滴。银月的泪滴来得太迟,已经不能救那些早已死去的鱼,低洼的地势,一块块的银色嵌在土地里,直到走近,银月才意识到,那是鱼。濒临死亡的鱼钻进尚未完全干涸的土地,它们得不到水,便祈望能得到一丝泥,于是,当泥也被太阳晒干,它们就死在曾经的泥里,它们是鱼,它们世代生活在水里,而今却把身体留给了大地,因为大地,也曾经有水的痕迹。
      曾经,还是在京里的时候,小夜跳到池塘里给自己捉鱼,好大一条鱼!调皮的小夜,抱着一条奋力挣扎的鱼,夕阳的映衬下,这一人一鱼仿佛是在年画里。那天,上山的路上,一个枣刺枝直勾勾地就要朝银月的脸上打去,小夜一拦,顺势把自己挡在怀里,那一次,离得好近,近到能听到小夜的心跳是那样的清晰,以致于是过了一秒钟,银月才看到尖利的枣刺就扎到了小夜的胳膊里,伤口很深,很长,小夜却径直跳到了池塘里,池水一定浸疼了他的伤口,他在水里,看不到银月的泪滴,或者说,他是知道,只有他去池塘里抓鱼,才能看不到银月的泪滴。后来,小夜被哥哥打了,那么狠,可银月还能清晰的看到小夜的那道疤,那道疤就像一把利刃,穿过两个“奴”字,它划开小夜的胳膊,却无法斩断小夜身上那个不公的标记。
      奴隶永远都是奴隶,还好现在是在封地,不是在京里,如果是在京里,这个中秋节,银月势必不可能和大家在一起。银月不愿意留在京里,更不愿意在团圆的节日留在京里,没有母后、没有兄长,这样的中秋节称不上是团聚。往年的中秋,宫中都会大宴,在那里,银月甚至比父皇还耀眼。只是母后走后,一切都有改变,亲情不再融融,热闹的唯一作用就是将冰冷的气息密实地遮掩,越是喧嚣银月就越觉得孤单,而形势上的热闹更是让她觉得想透口气都难,曾经的温暖似乎早被无形的冰雪打点。银月想逃,想逃到天边,在这个国家,只有她的封地最远。公主想去封地转转,理由很充分,何况,据说到处都有流民造反,她的事情,她父皇早已无力更无暇去管。于是,这个中秋节,银月提前一个月就来到了自己的封地。
      行宫里,大家一起动手制作月饼,这个时候,银月本该,却不能忘记早上看到那些烦恼,和大家一起尽情嬉戏。在蓝儿的帮助下,银月熬豆沙,青儿烧水,辰在屋外劈柴,小鹰和面,小夜像个泥猴,池塘仿佛成了他的王国,采荷叶、捉鱼、摘藕。于是,他的任务是洗藕的同时洗自己。林太傅神秘兮兮地躲到一旁,据他自己说,他做菜的功夫很棒。
      林太傅熬药的功夫很棒,他的医术很厉害,在京里,就是他的妙手治好了小夜身上的最后一块伤口。在这里,稀有的中药和昂贵的补药一起用,合理的练功加上适当的休息,小夜还有小鹰的身体都得到了很好的调理。尽管没有完全打消猜疑,多次交流后,银月还是勉强接受了小夜的说法----瑶姐姐的事情肯定有其他解释,一切根本和小鹰没关系。
      按照林太傅的话说,小辰的身体底子很好,虽然在影营的这些年,受伤、挨打加上营养不良,但在公主身边的两年有吃有喝,身体早就没问题了;小夜从小体质不如小辰,两年的功夫刚把身体养过来,这次被太子折腾,又大伤了元气;至于小鹰,常年被太子非人地折磨着,如果不是从小身体好,加上常被用些上好的伤药和补品,可能早就没命了,只是,这些伤药和补药都药性太烈,也不知是被哪个庸医大剂量地胡乱下给他,导致虽然每次都能救命,但却让他的身体越来越难以调理了。
      蓝儿舀出锅里最后一碗豆沙,青儿用布把豆沙包住,挤水、拧干,暗红的豆沙水在银盆里漾开,香甜的气息弥散着,节日的味道扑鼻而来,银月的眉头也一点点展开了。
      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小夜调皮地笑。抱着莲藕站在门廊下,他的衣裤卷得老高。不见了那丝让人揪心的疲惫和让人心疼的坚强,夕阳洒落在他的身上,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都是伤病中不曾有过的光芒。
      “你当心冻着!”银月眼前一亮,心中涌起的暖意彻底冲开紧皱的眉头。小夜这个家伙,刚要倒掉的豆沙水,就瞬间被他抢在了手上。本想责怪几声,银月却发现,自己的脚步不知不觉跟着小夜动了。
      就这样默默地跟着他走出去,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因为他背对着自己。上午在山上,他侧脸冲着银月,他看着山下,忘情地看着,除了银月,谁都没有注意,灿烂的阳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柔和而美丽,可一贯都是笑着的他表情竟是那样的落寞和难过。他的眼里是痛苦,是不舍,还有一些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尽管银月不知道这些痛苦和不舍来自哪里。
      荷花池边,银月对着一池的碧绿枝叶发神。站在银月身后,小夜不用回头,就知道众人的目光已经不再在他俩的身上游走;不用站到银月面前,小夜就知道,银月的眼神里藏着一丝忧愁。上午爬山回来的路上,银月不停向轿外瞧,一群群的游民,一具具的饿殍,都犹如一把把尖利的刻刀,从此,忧愁就刻进了银月的眉梢。门口的孩子势必还伸着破碗向路人讨要,可是,银月下午几次徘徊在门口却都没出去,她在回避,仿佛她看不见,就能忘掉,仿佛她忘掉了,大夏的情况就没有那么糟糕。
      小夜无言,却已经把豆沙水倒进剩粥,打一个火折子热好,原来,银月的心思,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全知道。
      不用多说话,跟着他就好。
      小夜出门,银月躲在门里,眯起一只眼睛透过门缝瞧:
      浑浊的双眼、褴褛的破衣、颤抖的臂、枯槁般的手捧着缺边的土陶碗,接住倾泄下来的粥,婆婆在笑,孩子在笑,银月眼睛一花,丫儿也在笑。银月在笑,银月却不愿意推开门,和大家一起笑。她知道,开门的声音会打破和谐的美景,打断小夜的笑。脸上直发烧,却咬了嘴唇忍不住偷瞧,越发的清朗,越发的优雅,银月突然间觉得小夜像个大人了,也许是他的样子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近距离地仔细瞧----是自己没好意思瞧,真诚中凝结着智慧,不失孩童的天真,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层严肃的思考。从前觉得他的气质神态像二哥,现在却觉得二哥没有他那种硬朗的风骨,二哥比小夜多了一股所谓的文人气----其实就是师傅口中的“矫揉”。
      “婆婆旱灾很严重吗?”明明他是对着婆婆笑,为什么就是觉得他是透过门缝往里瞧。
      “旱灾完了闹水灾,年年都是这样,逃荒讨饭比种地好。”
      “旱灾可以打井啊?”
      “那点收成,还不够赋税往上交,不如讨饭的好……”
      “为什么年年都有水灾和旱灾?”
      “淤沙把河床一年年垫高,河水一年年溃堤改道,年年非旱即涝,就算打井有水,种出东西,没到秋天,就全淹了。”
      他没有透过门缝看我,但我在这里,他却知道。他曾说过,他小时候就住在这里,这里的事情,他一定早都知道。他不过是说出了我的疑问,借婆婆的话让我知晓。原来,这里没人治理,河道被年年垫高;原来,这里非旱即涝;原来赋税很高。可是,这一切银月才刚刚知道,在深宫里,银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随着他出去,再随着他回来,这时,蓝儿的豆沙刚刚炒好。把面皮擀成圆片,再包入馅料,团成一团,压到模子里。蓝儿说,一会,她就会把银月亲手制作的月饼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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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怎么之前写的会如此糟糕,于是,重新改了,但大段都变了,劳烦亲们重新来看了,拜谢
    一个十一,大概要加5天班,没怎么更文,抱歉
    推荐大家读申赋渔的《不哭》,一本感人至深的小书,文字很美,每个字都像是键盘直接往心里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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