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青梅

作者:春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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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水的味道


      九月的烈日挣扎着伸出狰狞的魔爪,它的光芒刺眼又毒辣,垂死之际,仍和秋日的气息做着最后的拼死搏杀。热浪流火般滚到身上,撩过肌肤,汗滴被从每个毛孔里蒸出,顺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口顺流汇成汗水,再沿一条条伤口的凹陷处滚下。在银月看来已经很漂亮、很流畅,甚至是潇洒的动作在林太傅眼中仍然不到家,他仿佛以前就看过小夜的武功一样,说小夜从前就可以做的更好,于是,在他的厉声摆手之下,小夜被罚。小夜心里清楚,比起影营里的棍棒和鞭打,比起三天没饭吃还要照常训练,比起用尖刀划开肌肤再浸到盐水里,在烈日下单脚立在一根竹竿上保持平衡一个时辰,已经是再轻不过的惩罚,如果是在平时,以小夜的功夫,绷直了身子,时刻保持平衡,不理会头顶身上承受的热浪毒辣,并不很难。可现在,为了不让师傅发现自己的伤,他把整个胸前的伤口用布严实的包扎,可这样做的代价是血不会流到衣衫外面的同时,汗水也很难透过衣衫排出,它们被捂在伤口里,汗水中的盐分浸泡着伤口,让小夜疼得浑身打颤,即便在平地,站稳不动,都很咬牙。今天的动作,他做的略有些慢,如果是在影营和其他小奴隶对垒,只要不和小辰或者“野熊”打,他仍然能胜出,但一切都逃不过林太傅的眼。不止是在师傅看来,事实上也是,高手对决,能否活下来往往取决于出手的速度,生死只是一瞬。即便被罚,小夜却深知,师傅依旧是念及他肺部的内伤,才并未狠罚。汗水沿发梢滴落到地上,一滴两滴,它们落到地上,迅速散开扩大,在小夜下方形成一个小小浅浅的泥洼。身上的疼痛犹如一把钢锥直刺心房,驱散了脑中的晕沉,抬起眼皮,越过林太傅的背影,他用坚毅的目光给小辰的迟疑和银月的紧张做了回答。小辰依旧在和师傅对打,银月却被示意可以休息,树荫下的她望向小夜,小夜凝着眉,紧闭着双目,汗水顺着发梢和睫毛落下,仅仅是为了替自己保密,此刻,他又在受着来自师傅的责罚。其实,小夜的功夫真的很好,他出手快、准,动作干净利落,招数行云流水般的潇洒,都是自己远不能及的,可即便这样,自己可以休息,他在重伤之下却依然要挨罚。
      “师傅,小夜比银月做的好多了,为什么还要挨罚?”
      “你练不好最多当不成护国公主,将来还能嫁个武功高强的保护你,可他,练不好武功连命都没有,你们根本不一样的啊。”林太傅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小辰依然不在话下。
      林太傅希望我找个武功高强,能保护自己的夫君嫁了;妈妈告诉我要找个体贴温柔对自己好的;曾经瑶姐姐说过我一定能找个帅气的;他们是在说小夜吗?小夜,半个时辰了,我在树荫下依然可以感到烈日的毒辣,你呢?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天你在鞭子下的挣扎,我打你,那么狠,你却要为我保密,你的汗水还在落下,为什么汗水落地有如一朵绽开的粉色小花?小夜,难道是你又流血了?!
      “师傅,小夜身上有伤?”
      “公主。”小夜急迫着打断公主的话,差点从竹竿上落下。
      “小夜,让你说话了吗?”林太傅喝止了小夜,又告诉银月,“别担心,他们带伤训练很正常的。”
      “可是,前天,是我打了他。”银月不顾小夜制止的眼神,咬着唇,低声道出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哦,是你啊,那我就当他被只小猫抓了。”林太傅爽朗地大笑着,左手抓住小辰的腕子一翻,右手顺势一推,小辰被逼得倒退几步,才站稳在小夜立的竹竿下。
      “师傅,是银月任性,把他带到了太子哥哥的地下刑房!”望着那一朵朵粉色的小花,面对师傅毫不在意的笑,银月什么也顾不得了,向师傅大声喊出了这句话。
      “什么?”银月还没看清,说话间,小夜便已被林太傅从竹竿上抱下。
      “师傅,小夜没事的。”嘴里这么咕哝着,身子却已在林太傅的肩上软下。
      午后的东房,气温比西房低得多,躺在银月抱来的大褥子上,林太傅解开了小夜的衣衫,他慈母般的手法很轻很柔,却依然激得昏迷中的小夜一阵阵颤抖。鲜血已经渗出,给早已濡湿的破布表面画上大片的牡丹,那是小夜怕伤口的血渗出衣衫,故意一层层裹在自己身子上的布,血没渗出他的外衣,却浸透了那几层破布,硬实的破布浸过汗水,有如泡过盐,再被晒干打湿,就仿佛锉刀般来回磨着身上的伤口。一把大剪刀带着冰凉斩断了来自肌肤外面的折磨,露出一大片已经开始腐烂的伤口,伸手去挤,挤出的不是殷红的血,竟是黄色的脓。
      “啊。”发出一声低吟的小夜痛醒了,朦胧中,他看见自己身旁的银月满眼都是心痛。他动了下嘴角,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却随即被接下来的疼痛所扭曲。林太傅狠着心,再次挤出小夜伤口里的脓。他想动,想挣扎,腿却被小辰按得死死的,胸前,真的好疼。为什么公主黑亮的眸子此刻变得模糊不清,公主,你的泪水是为小夜吗?他看到,银月闭上眼睛,他知道,银月在努力不让眼泪掉出。为什么公主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原来泪也含在自己眼中。一阵暖流沿着手臂传入心田,银月温暖的玉手正搭在自己的手腕。小夜把自己的另一只手偷偷伸向背后,掐在腰间,他要用这样的方式抑制住胸前传来的痛,可这一切还是被银月真切地看在眼中。随着林太傅手上的力道,身上是阵阵难忍的锐痛,伤口被生生掐着挤出脓,银月跑开,又拿着锦帕回来,沾过清水的锦帕柔柔的抚过小夜的额头,拭去层层密实的汗珠,不知过了多久,林太傅终于停下了手。
      耗尽了体力,疲倦终于打败了剧痛,小夜沉沉地睡去。再次醒来,太阳已经大半落下了西山,顺窗看去,只剩一个橙红色的头儿。身上依然是那么疼,可却不那么热了,嗓子里有一团火,但头顶却是凉凉的,真舒服,朦胧中,他竟然看见了公主,原来,是银月,还在用锦帕沾了清水,不停地擦拭他的额头。
      “公主,不要。”
      “你醒了,还疼吗?”银月的声音银铃般悦耳。
      “公主,不要。”小夜一边说着,一边躲。
      “你躲什么躲啊?别动,牵着伤口多疼啊!”银月一边说,一边另一只手按住了小夜的肩膀。
      “公主,您怎能以公主的尊贵身份照顾下奴?”小夜想躲,可重伤下,真的没什么力气,生生被银月压得死死的。
      “废话真多,休息你的吧。”
      “可……”
      “可本公主命令你别动。”
      一杯水被递到眼前,小夜挣扎着起来,一口气喝下。然后是久久的一阵沉默。沉默中,小夜感受着身上噬骨般的痛,感受着额上清爽的凉,感受着心间微带酸楚的甜。原来,清泉喝到口中甘冽,清水擦拭在额头上,一样甜在心间。
      “公主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你饿吗?”
      “不饿,师傅和小辰呢?”
      “是我先去吃的饭,这会我让他们去吃饭了。”
      又是一阵沉默。
      “你还疼吗?”
      “不疼了。”小夜笑了,他的笑容和他刚说出口的谎言一样苍白无力。
      “师傅说,晚上要把你胸前烂掉的肉用刀割下来。”银月停下手,凝视着小夜,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来。
      “我不怕的。”小夜笑了。
      “小怪物,你还笑,我真的好怕。”银月低声说。
      “怕就别看,过几天再见到我,我就已经好了。”
      “真的会很疼的。”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沉默了几秒,小夜的嘴里蹦出几个字:“我猜的。”他笑了,他知道不能告诉公主,其实真实的情况是他试过,就是那次。狄将军刑责他,然后让他和“野熊”比武,打斗中,灵巧的他被力大的“野熊”所伤,伤口很深,那也是一个夏天,天很热,“野熊”还故意在他伤口上泼了脏水,狄将军却不让他洗伤口就把他关了起来,于是,伤口化脓了。他自己挤出脓血,伤口不好,第二天流出更多的脓血。他狠下心,用小刀割下烂肉,伤口依然不好,于是,他就用烧红的烙铁压住了伤口……所幸的是,伤口终于好了,那年,他9岁。
      “你没骗我?”和小辰聊过天后,银月变聪明了。
      “没有。”
      “真的?”
      “真的。”
      “那好,你要是骗我,你就一辈子作银月的奴隶,拉钩。”
      眼前的小女孩认真起来的神态像极了自己的妹妹烟儿。不同于小雁,烟儿长得像母亲念锦,她笑起来的时候小脑袋一歪,两个小羊角辫晃动着,眼睛迷得像月牙一般,还露出两个小酒窝,样子也煞是好看。只是她永远都那么怯生生的,除非自己带她偷偷溜出家门,否则她很少笑。在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她永远都是那一副惊恐的眼神,仿佛一只羚羊,随时盯着远处的树林是否藏有猎人黑洞洞的枪。她怕夏成,怕他扑过来打母亲,打她和自己,她没小雁那么幸运,能从小被姑姑接到宫里并不在家,每当夏成扑向她,自己总会把她严实地护住,然后,看着夏成的拳脚棍棒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小烟总是边叫着哥哥边哭,这时,夏成就会纠正女儿,告诉她自己不是哥哥,而是野种;她怕那个老太婆,那个老太婆的坏主义最多,她指使自己去偷邻居家的鸡,自己不肯,她就在自己和小烟面前打母亲念锦,母亲永远都那么从容,那么矜持,那么稳重,她发丝散乱,衣衫褴褛,在皮鞭下却依然告诉自己,不能去偷东西,赢得物质赢得尊重都要靠自己,直到自己扑上去,狠咬那个老太婆一口,让鞭子的方向转移向自己。她逼着母亲去陪那些达官贵人,母亲不肯,老太婆就拎着自己的耳朵,把自己拎到母亲面前,强迫母亲动手打自己的亲生骨肉,小夜是她最爱的孩子,她爱小夜远胜过爱自己,她又如何能够下手打自己,于是,那个老太婆就不顾年老色衰自己去陪他们,急匆匆的出门,一晚之后早上回来再来打自己,作为母亲不肯对自己动手的代价,她会用双倍甚至更多的惩罚对付自己。每每看见自己的伤,母亲都会告诉自己,忍着,不要怕疼,忍着,要坚持住,终有一天,你会离开这些人渣,找寻真正的自己。没有药,母亲就用手把自己的淤血揉开,用盐给自己的伤口消毒,用炉灰给更深些的伤口止血。他忍着,他不能出声,他可以忍耐伤口处的疼痛,却不忍见到母亲的悲伤。给自己处理伤口,母亲是那么的从容,只是,作为儿子的小夜,依然能见到母亲眼里从容背后的伤痛;他忍着,他不能出声,小烟是个孩子,善良的孩子,她从不掩饰对哥哥的心疼,可自己,永远都不愿意让她疼,自己愿意看到她笑,自己偷偷带她出去,带她去山上的水塘抓条鱼来烤,小烟会笑,自己偷着带回两个野杏塞给她,她也会笑,仿佛她吃不出野杏的酸涩;他忍着,他不能出声,夏成看到他疼就会高兴得喝两盅,然后再抓住母子三人中的一个暴打,老太婆看到他痛,就会用她那巫婆般的恶毒爪子拧他的伤口,让他更痛,兴致高的时候,她就拿来火钳子烧红了再打。于是,在一次次的伤痛中,小夜忍着,他不作声,他从不选择用破口而出的叫喊释放出流淌在身体里的痛,亲者痛仇者快,于是,他用更多的毅力掩饰自己痛。
      七分感激,两分喜爱,仿佛是兄妹之情,还有一分连小夜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让他想保护眼前这个女孩,用自己的一生。日落西山,半昏暗的东房里,闪烁着两双黑亮的眸子,两只稚嫩的小手就在他们主人黑亮眸子的注视下拉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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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周末,把上次犯懒没改的文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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