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请遵守密室禁令

　　“……易珩。”

　　她默默低念一遍这个名字，垂着头看见指甲上月白色的弯弧，手心翻过来，艳红色的血点藏在皮肤血肉之下，分布在青绿的细血管周围。

　　这只手曾经抓住过一点可能，只是还没来得及听到回答，那个可能就消散在她眼前了。

　　他会是这些世界的造就者么？

　　造就这一切，再毁灭这一切。

　　她是情愿相信这一点可能性的，这样一来，即可为她憎恶的过去塑造出一个实体的形象。

　　那么，她一直飘浮着无法落地的心，就能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痛恨厌恶中去。

　　然而似乎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理由替她那时的行为作解释。

　　为什么会想要触碰他？最后那句挑衅的话既然说出来了，其他已是多余。

　　顾影迷茫地做着她自己。但她连自己也是做不明白的。

　　或许那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能看清自己脸上的神情，除了单调乏味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一些她曾经忽略掉的细枝末节，全部在她脸上显现出来了。

　　那是由几分渴盼，几分迷惘，几分期冀构筑成的。这颗玻璃弹珠一样脆弱的种子比她要敏感多情，早早地便在某处播下，慢慢地探出枝芽。

　　它要聪明一点，它在很早的时候就察觉出他于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

　　偏僻巷陌的卫生状况糟糕，无人管理的大号墨绿垃圾箱里塞满了黑色流着酸腐汁液的袋子。

　　一只长尾的灰鼠从摇摇欲坠的袋口中敏捷的翻出，短皮毛上还沾着恶臭的食品碎屑。它一点不惧人，大摇大摆地经过立在原地的顾影脚边，仿佛知道现在它和人类的生命在末世的天平上都是一样的重量。

　　顾影避开它的路线，转而跳到排水盖上去了，水灰色的镂空长条，横竖数来都是三列，街道暗黄带浊的水循着设计好的凹陷，慢慢淌到地下去。

　　这就是它们的出路了。

　　她只多站了会儿，准备离开时，巷子里窜出几个勾肩搭背的人，在暗处观察了许久，越过她直冲着刚才那三人待过的地方，其中一个勾着脚尖挑起被扔在角落的灰色短衫，啧叹了几句。

　　“喂，那边站的着，”隔的几步远，那些人地痞流氓一样对她吹口哨，“新来的吧？”

　　中间站的眯眼打量她：“我们在边上看看你们老半天了，跟块木头似的杵那儿，我赌你绝对不是市民。”

　　顾影在他们身上落了几瞬，挪开，什么也不说，转身依旧要走。

　　“喂喂，跑什么！”声音近了，“咱几个又不会吃了你，别以貌取人觉着我们是坏人啊！”

　　几人追上挡住她的去路，横排着站开，现在开口辩解说自己是好人似乎又显得矛盾了。

　　“唉呀！”里头矮的那个也觉得有些尴尬，挠着头说，“不好意思，刚才那俩不会说话，我们其实没有恶意来着。”

　　顾影嗯了声，串连着帽衫的松紧绳一根甩到肩膀后面，被她挑回来。

　　“你是不是在找‘老鼠’聚集的地方啊？”他接着问，等了片刻，见她还是没有回答的意思，便自顾自说说下去，“我们带你去。”

　　他扒着后衣领，给她看敞亮的脖子，“我们几个没事儿就在街上溜达，想尽量赶在巡查官发现之前找到新来的人，咱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总不好看着你们被那帮走狗害掉命。”

　　“什么意思？”她拧眉问，“你是指巡查官会……”

　　“欸欸！”他作出嘘声的动作，“这话在外面少讲，‘老鼠窝’离这儿不远，我们先带你过去，等你在新城活过几个晚上就什么都明白了。”

　　顾影倒不至于让人随便几句话给拐骗走，确定他们说的话不假，才跟着一路往下走。

　　走的方向还是堵塞了的地下停车场旁的小巷子，不管怎么绕，总算到了要找的地方。

　　这是一处废弃的工业园区，杂草丛生，带着锋利的边刃快长到拦腰的位置。像这样人迹寥寥的地方在城区随处可见，然而实际上曾经居民最多的市中心，如今也没有多少人了。

　　“我们把你带进去，有什么想知道的，想问的，你在里面随便找个人就是，他会告诉你的。”

　　立在路中间的保安亭的另一半不知去向，拦车的升降道闸奄奄地折断，半埋进土里。

　　“我们还得接着出去找新人，你一直往里走，看见最大的仓库敲门就行。”

　　他们交代完如何找地方找人，就放她自己进去了。

　　顾影向草丛深处去，走的路程比想像的要长几段。

　　生满褐色铁锈的机器到处横倒在工业园中，空气里都是锈迹斑驳的腐蚀气味。

　　这方向唯一的仓库就窝在几棵合抱的樟树旁，四四方方深色的墙壁，褪色的卷帘门禁闭，波浪纹失了形状，凹凸不平。

　　她走到门前，屈指敲了两下，擎哐擎哐的声音在整片塑料铁片的门上连着响起。

　　“我是新来的，他们叫我在这儿先待一晚上。”

　　在外面瞧这座仓库总是觉得它里面已经死了，绝对不会再有生命。但她话音将落，里头就传来动静。

　　哐咚——

　　染着劣质蓝色颜料的卷帘门由里让人掀起，掀到三分之一，到她胳膊肘停住。

　　“……”里面探出一个人头，撇嘴吊着长眼看她。

　　顾影很配合地撩开头发露出后颈。

　　有或没有编码都成了特定身份的标识。

　　长眼掠过她，再四下扫视几圈。

　　“快进来。”

　　卷帘门还是那么高，顾影将腰一再伏低了，俯身进去。

　　仓库里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分聚着几帮，见外人来了脸上也不多生兴奋，只是撑着平平的两道眉瞥她几眼，抹把脏污了的脸，又重新低下头去。

　　倒和领她来的那几人说的差不多——里头都是趁着白天补觉的人，没人会主动搭腔的。

　　于是顾影转了两圈，挑眉，往回走。

　　刚才替她掀卷门的人仍旧坐在门口，不知道从哪儿拖来的竹鞭的矮椅，挺着外斜的靠背，但还是太窄小，人坐在里面伸展不开，难怪他睡不着了。

　　顾影在他对面席地坐下，笑了声：“我见过你。”

　　最俗套的开场白。

　　“在上一个地方，平陈，你是不是在逸竹林出现过？”

　　她瞎说的，说错了也不要紧。

　　年轻人那对狭长的算不得好看，略有些浮肿，把他旁的五官都衬大了。

　　听到这话，那眯缝着的眼稍睁大了些，但还是显小。

　　“你也被分到了那里？”

　　于是顾影稍讲了些那时候的事，再发表几番感慨，十分轻易地笼络住了一个人。

　　他这时便发挥出热情好客的特性，又从角落里拖出把黄绿色的竹椅请她坐下，像见了老乡一般。

　　“你们在这里躲了很久？”她望了望周围，“有新人来了也才这么些人吗？”
　　他唉气摆手：“你别太高看这地方，就是临时躲躲而已，说不定过几天被巡查官找着，一锅端掉，运气好的再找过地方。”

　　“听说了，巡查官一直在找我们……”

　　顾影话没说完，他突然笑了下，极短的一声，讽刺说：“可不，我们那这群‘老鼠’可是那些窝囊废的救星。”

　　他转了个方向，对着她：“早晚你都得知道，干脆我现在告诉你。”

　　“你知道我们这些外来人被叫做‘老鼠’吧？这叫法喊了快半年了，城市里活着的这群人一边喊着要找‘老鼠’，杀‘老鼠’，一边又不得不赶着我们替他们活人杀怪物。”

　　“怪物？可我从第九城来的时候只见到了地震……”

　　“那是你运气好，来的凑巧，完全避开了晚上。”他提着脚边的碎石子，接着说，“这破地方只剩下一座一座孤零零，互通不了消息的城市，完全依靠以前留下的最原始的技术苟活。然后临空出现了一个什么‘伟大的主教’，拿着一本只有她能看见文字的书，这群人叫它‘启示录’。”

　　启示录……

　　顾影想起列车出发前城区长官在广播中的演讲。

　　“它是预言书，能预测城市灭亡的顺序……”

　　“是这样，”他并未否定，“简直笑死个人，碰到这种所有人都要死绝的情况，什么人出面管理都不好使，神神叨叨搞名堂的人居然被捧上了最高的位置。”

　　“启示录说，末日降临，每个城市都会按照不特定的顺序消失，要么海啸，要么火山爆发，总之一个都别想逃。与此同时，出现了一种怪物，它们有着和人类一模一样的躯体，但是没有内脏器官，也没有五官。”

　　他笑容渐渐消失了：“关于这些莫名的灾难，启示录上说，是我们的出现导致了这些。它说——‘从第一个外来者到访开始，生命万物的轮回流转即踏上了一条不可逆的道路’。”

　　“简直是他妈的歪理！但是这群人就死信歪门邪道！主教选出了一批人组成巡查官，送到留存的各个城市，又给所有的市民打上编码，从那时候起，这里的人把我们叫做‘老鼠’，人人喊打的祸物！”

　　“你之前说巡查官找我们是为了杀怪物……”

　　“杀怪物啊……”他又重复几遍，“没错，杀怪物。那些没长脸的东西只杀这里的活人，却不会杀我们，从另一方面来说……”

　　“它们好像……害怕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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