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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猎杀(二)
这一天,城中弥漫着火药与鲜血交织的气味。欧阳家旗下的夜总会,投资、船运、贸易公司,以及几个大的据点均在同一时间遭到袭击和毁坏,甚至他的贴身车队也在离检察院不远的路上被炸到天上去了。
警方出动特警、防爆和消队伍迅速赶往事发地点。直到夜晚临近,复仇行动仍旧没有停下的迹象。就连关押高杰的仓库也始料不及地被包围了。范氏一队人马全副武装,从车上跳下来便是一阵横扫。最初以为是老板派来换班的,结果门口一个小弟首先成为目标,转眼间倒在枪口之下,阿彪集结剩下的兄弟抵抗了一阵,敌不过来人最后还是溜之大吉。
高杰正是在此种情况下得以脱身。
月光白晃晃地照耀着北座市。铁轨及四周水泥建筑静如死寂。一列火车卷着凌烈的风冲破夜间迷雾,发出的凄惨而愤怒的嘶吼灌通了整个夜空。那景象如同摄影师拍下的一张写实照片——夜与光的长链。
一个人从站台上跳下,身后紧随的两个黑影也跟着跳了下去。他们借着白月光依次穿过密布成列的铁轨,
高杰从踩着凹凸不平的路面疾步向前。墙上巴山虎的叶子在风里不断晃动,将他淹没进一片阴影中。路前方停着几节年岁已久脱了锈的货车车厢,前方已是一片平地,没有高的遮挡物。高杰捂着膀子,尽量让血液回流,侧身躲进两个车厢的连接处,取下领带死死缠紧了伤口。那些人距他已不远。他要紧牙关,趴上车厢顶部。刚才从工厂跑出来时被枪打伤了右臂,子弹还在里面。
他听见了零碎的脚步声。两个人疑惑着猎物的去向四下打量,短暂停留后朝着前方寻去。
见人走远,高杰从车顶翻下来,之前的内伤让他险些跌倒。他往周围看了看,沿着一条下坡路前行。从那儿下去该是一个居民住宅区,是前往喧嚣城市的通路。
失血的缘故使得头昏脑胀,脚底酥软无力。
这个夜晚像极了故事的开头,如今离那时已有四年时间。脚步在路面上沉重迈出每一步,鲜血也之一路排开。难道这就是这些年来他们留下的足迹?走出每一步都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代价。是呵,生命,当他无数次告诫自己勇于活下去的时候,即使悲伤绝望,他也在尽我所能全力以赴。那时的高杰因失去此生挚爱而变得无所畏惧,倘若死亡是一场宏大的梦境,他愿以圣徒般的虔诚姿态纵身投入其中。
路的尽头燃着模糊的灯火。当看见路上来往的汽车和人影时他立刻跑了起来。可让他没想到的却是追杀他的人也突然出现在了路口,正在为丢失的猎物彷徨着。他向后退了几步躲在电线杆的后面,紧贴墙壁不敢动弹。、
两人似乎觉得没有多大希望,正准备打道回府,可路上的血迹让他们格外振奋起来。随着一路腥红走去,只见猎物迅速闪过眼前。
高杰实在跑不过身后的家伙。他拉住他伸来的手膀,脚蹬肚子,对方被他推进车道间的花圃。那家伙衣服被植物枝条挂住,半天趴不起来,而另一个则紧追不放。蹿进路边一家夜宵店,高杰抓起塑料椅子劈去。旁人被吓得四散,街面顿时嘈杂不已。
那个比高杰还要高大的家伙显然没他灵活。他气急败坏地拔出手枪朝着跟他兜圈子的叛徒打去,使得场面更加混乱。一时间尖叫声和盆碗酒瓶碎裂的声音充斥着这个由塑料棚临时架起的大排档。
高杰乘乱想跑,大个又开一枪,幸好避得及时,子弹只擦伤了大腿。他一头跪下去连忙将身体藏在冰柜后面,注意到旁边有个烧烤架。当大个朝着冰柜直扑过来时他起身首先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下了他的枪。人被迫转了半圈,他从身后猛击他腰部,再趁机抓住衣服来了个过肩甩,人一落地,又从烧烤架上抓过一把插肉的铁签直戳进喉管。
顾不得旁人的惊愕与尖叫,他拣起那把枪,飞快离开现场。
马歌坐在泳池边,眼睛定格在前方蔚蓝水面上。她感觉到肚子里有动静,于是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小宝贝。
她想忘却,然而记忆总会把她带回到童年的某一天。她永远也忘不了父亲在描述她从未谋面的母亲时脸上所浮现的平静与慈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不是多年以后她也会以同样的语言来给小宝贝讲述和他父亲有关的种种?生命果真是个轮回,她的不幸注定了孩子相似的命运。
泽安倒下的那一刻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好像所有的惊悸都被时钟凝滞在了另一个时间点,也许在之前,那些恐惧都随着范泽贤的死消失殆尽。而那时枪响了,泽安用自己的生命换回她们母子安好。在看见鲜血流淌成河时,她全身失去知觉,泪如泉涌。
如今大脑里定格着两个如出一辙的场景。回忆起来,竟像和她毫无关联。
一阵风吹来,水面有些动静。她倾身向前,水面恍恍惚惚倒影出一张年轻憔悴的面孔。
范泽凯几天以来一直躲在楼上,佣人去门也敲不开,三天吃了一顿。马歌心想,也许这只禽兽除了彩儿最爱的只有他的亲弟弟了吧。他恨她,那是肯定的。她等着他报复呢,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在宝宝身上,如果有什么报应,她指望着无论如何也等到宝宝出生以后。
客厅里。范泽凯放下电话,望着屋外那个背影。
“去医院看看他吧。”
带着几天以来的僵硬表情,语气上还是那个气度不凡、心胸宽阔的范泽凯,但马歌心里明白,高杰不仅是泽安的忌讳同样也是家长一般的大哥的心病。
“我不去了。”
“听说伤得比较重。”
那嘶哑的嗓音让她有点发晕。一些血腥的画面开始在大脑里交织,让她心跳加速。想去看他是肯定的,可这种时候她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显得多余,都会加重长期以来的负罪感。
“代我们范家,确切得说是我,去看看他吧,好在是他救了你和肚子里的宝宝。”
其他的也不再多说,范泽凯静静走上楼,要金鑫陪同马歌前去医院。
医院的楼道很空荡,唯一回响的是前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就在两个小时以前,急救科的医生护士才推着国安送来的伤员从这里经过。
曾经一幕在此刻重回眼前——2006年,初夏夜。
嘈杂的人声,异常紧张的空气,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床单,一张静静沉睡着的英俊年轻的脸庞,人们的脚步与死神赛跑着。那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经历如此令人震惊的场景。她看着那些远去的背影,突然体会到时光流转的偶然,那一刻停住,永远地停住,好似珍藏的黑白影像,从此烙印在心的最深处。
马歌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高杰睡着了,额头上有些轻微的擦伤,面色苍白。
床头的医疗设备偶尔发出声响,点滴一滴一滴淌着。窗外夜色依旧,城市繁星茫茫。一架夜航的飞机开过,留给城市特有的尾声,而后,一片寂静。
在马歌放空的眼睛里,瞳孔已失去往日光泽,她呆呆地看着药水瓶,发现疼痛也像那滴水穿石一般,磨穿了她的心。
泽安的样子在此时的意识里格外清晰。她想起了他们结婚时的场景和他幸福澄澈的微笑。他跟她说过,他要陪她一辈子的。
从许帅在她面前倒下开始,她已意识到生命的脆弱,越是珍贵越是不堪一击。也是那个时候,一切都被命运拉进了不可逃离的轨道。生命相继离去,幸福随之消散。如今隐约之中她只明白一点: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你最爱的人,希望他或她以自己的另一种形式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尽量快乐、远离悲伤。
她一直在责怪上帝的不公平,无论高杰也好范泽贤也好,他们活着只有一个相同的信念,不管好人也好怀人也罢,不都是在坚持内心里的那片净土?就算头破血流弹尽粮绝,还要为了最后的希望恪守尊严。
她常跟自己讨论一个问题,如果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没有坐上那辆的士,现在的她会在哪里?如果没有如此轻易地爱上一个人,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如果她没有亲眼目睹那么多的死亡,生活是不是该更幸福一点?想到这里,她居然不自觉地笑了,苦涩的微笑映在对面的玻璃窗上。假设根本无法成立,就算很多时候说些违心的话安慰自己,那终究是假设罢了。
她不知是否该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幸运或者是不幸的人,没有人能够预测将来会发生什么,你我不能,上帝也不能。这个世界的变数太多太多。也许你曾经在某个年代某些时候想过遇上一些人一些事,它们大多是美好的,大多都圆满。对,马歌也是这样,她愿意把这个世界定义成美好的,可一直以来发生的种种让她开始质疑:我们能做的究竟有多少,我们信任的世界给予了我们什么?她所目睹的、经历的一切好像把什么都否定了。当她踏上即将飞往异国的飞机时,她仍旧无法将自己从桎梏和枷锁中解救出来。人生充满了无奈,就像有人说的,一旦撒了第一个谎就得撒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整个人生都成了谎言。是她错了吗?如果说是她错了,那么她做的第一错事就是不该坐上那辆出租车,不该抢救那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至于她犯的第二个错,那就是爱上他。所以她接连不段地错下去,直到最后她才知道,遇上高杰是她命运里躲不掉也逃不了的劫,大约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生命里最美的残局吧。
最终她还是懂了,真正地懂了,无论是什么时候懂的,是她离开这里不久,还是多年以后的某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抑或是她离开世界的前一秒——她最终变成了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他。
高杰安静地躺着,平缓地呼吸着。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如此安心入睡,但愿陪伴他的都是美梦吧。她认真地打量他,看他的前额,眼睛,鼻子,还有嘴唇。一切如初,好像遇见他的那个夏天,阳光温和地普照着他的身影,那身影泛动着金色动人的光芒,瞬间让她感到了世界的别样美好。
眼里有亮晶晶的泪在闪动,她克制着自己为他拉紧了被子,而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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