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翼又掉队了

　　洛基好像恢复了精神气，喘气声也不再沉重。

　　“这里有很多暗道，通往不同的实验室。”洛基带我们走回刚才我们来时的路，在我们出来的隧道旁又找到了一扇隐藏的门，“我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自从我有了意识，就一直被装在巨型的玻璃器皿中。”

　　我缓缓将钥匙插进锁孔。

　　洛基继续说：“‘他们’很紧张这把钥匙，所以我在逃跑途中就顺便拿走了。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唐晓翼的一切我都记得。他是个年少有为的冒险家，将这把钥匙交给他，或许能解决掉那些麻烦。”

　　洛基看着我，虽然对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但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他也渐渐放下了戒备之心，似乎在慢慢接受我是唐晓翼的事实。

　　门开了。

　　门后果然是一个实验室，与先前温莎所在的那个实验室大相径庭。陈列的设施有所不同，靠里的位置摆放着几处长方形试验台。

　　“你需要向我证明你是唐晓翼吗？”洛基淡淡地说。

　　我挑眉：“你又记得多少呢？我尚且不知道你印象里的‘唐晓翼’是何形象，又如何向你证明？”

　　洛基沉默了一下，说：“好吧，”它与我分享道，“我从小就跟在晓翼身边，他是个很傲气的孩子，身患绝症，但从不向命运低头。”

　　“我认识晓翼的时候，他已经确诊了卢伽雷氏症，医生宣告他的生命已不足一年，他住院期间认识了三个朋友，四个身患绝症的小孩组成了‘羽之冒险队’，在世界各地探险旅行。我是羽之队的探索者，跟着唐晓翼去了很多地方。队员们相继离世后，他把他们葬在了一座花园......”

　　“晓翼很好面子，不喜欢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他，更不希望别人把他当成将死之人。后来......”它伤口阵痛，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他遇到了一群晚辈，成为了他们的引导者。”

　　我惊讶。洛基对唐晓翼的身世故事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记忆如此深刻，深刻到就算失忆了，也依然抹不去这部分内容。

　　“应该就是他们。”洛基沉声道，看着走在前面的多多等人。

　　“你完全不记得他们了么？”我问道。

　　“不记得了，但熟悉。”洛基说，并低头看看我，“感觉很奇怪，我从见到你开始，好像忘记了什么......”眼看它又要陷入痛苦之中，我忙出言打断了洛基。

　　“因为我也忘记了很多事。在你看来，我并不是你所熟悉的唐晓翼。”

　　洛基像是笑了一声，然后说：“去埋葬着你队友们的花园看看吧，我猜可能对你有帮助。”

　　“那座花园在哪儿？”

　　“自己想。”

　　“......”想出来就有鬼了。

　　“唐晓翼！洛基！你们快来看！”墨多多他们在招呼我们。

　　我和洛基走过去，看见一台恒温设备箱里躺着一位少女。

　　看相貌......

　　“这个人长得很像一个失踪的学生！”尧婷婷震惊道。

　　我们在圣斯丁学园看过了所有失踪学生的信息，当然也特别留意了证件照。我拧眉想了想，喊出了这个少女的名字：“艾丽丝·霍伯特。”

　　扶幽和查理仔细摸索着恒温箱，找到开关后果断摁下去。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如果一直有人在操控这一切......

　　我没由来得突然缩了缩脖子，后背隐隐发凉。

　　“天哪，这个人变成冻干了！”虎鲨满脸恐惧，他近距离看着紧闭双眼的少女，“她的眼睫毛都结冰了！”

　　“合适的室温条件下，她会醒过来的。”查理语气异常严肃，我猜它也觉得事情过于顺理成章，显得刻意了。“到时候，她也许会说明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在洛基的提醒下，我们找到了室温调控器，摁到了合适的数值。

　　“咳咳咳......”少女渐渐醒了过来。

　　我们围上去，在众人的注视下，少女悠悠转醒，然后被我们吓了一跳。

　　“实验......成功了么？”她似乎把我们当成了原本在此工作的实验员，但很快她从我们的着装上看出了端倪，眼神瞬间变了：“你们是什么人？”

　　她越过小孩们，死死盯着我的脸，语气不可思议：“唐晓翼？”

　　我抬眉：“你认识我？”

　　“不，你不是唐晓翼。”她又突然笃定地自言自语道，悠然自得地整理着身上皱巴巴的衣服，赤着脚走下来。

　　“艾丽丝·霍伯特，你是在神树事件中、圣斯丁学园失踪的学生。”墨多多的声音响起，我看过去，是查理站在多多身后，用变声领结模仿他说话。

　　在外人面前，查理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少女突然甜甜一笑：“后半句说对了，我是圣斯丁学园的学生。但是前半句可不对，”她看着我，歪歪头“我不是艾丽丝·霍伯特，我叫秋琳娜·克莱拉。”

　　“什么？你就是秋琳娜？”墨多多睁大双眼，“可是你长得......我见过你的照片，也见过艾丽丝·霍伯特的照片，你们......”他一时语塞。

　　少女摇摇头：“无知的小朋友。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是尼格霍德计划中的一个小插曲，鬼影迷踪借尤加特拉希事件造势，捉住了几个圣斯丁的学生，目的就是为了满足我的愿望。”她故弄玄虚，举起手对着光欣赏自己的手臂，“我的身体早在几年前就出现了问题，我答应了鬼影迷踪一个小小的要求，他们就答应我，替我选新的身体。”

　　“灵魂互换，听说过吗？”她俏皮地说道。

　　“......真是丧尽天良......！”

　　“你......！”

　　“他们想要圣斯丁学园的内部信息，我正巧在红发党当小部长，搞到那些信息很简单。”秋琳娜说，“好像是要顶替校长的位置......还是做什么......算了，我不在乎。”

　　尧婷婷声线颤抖着：“简先生，鬼影迷踪的简先生！之所以能杀害曼宁校长，成为圣斯丁学园的新任校长，并且知道红发党的全部秘密，这些都是你造成的吧！”

　　“是又怎么样？”秋琳娜表情不屑。

　　“鬼影迷踪......不是已经解散了吗...？”扶幽怯生生地问。

　　我说：“头目宣布解散了，可底下的人却蠢蠢欲动，继续干这丧心病狂的事。”

　　秋琳娜听到我说话，注意力再次放在我身上：“唐晓翼，我也是一位优秀的破谜者哦！”她的笑绝非善意，“哦不，你可不是唐晓翼，差点忘了。”

　　“你什么意思？”我表情沉下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 秋琳娜说，“这个实验可不止涉及我一人，数据运行需要多个载体，抓来的几个学生都进行了筛选，将灵魂与肉身全部打乱排序，寻找新的契合度，然后定型。”

　　她阴险一笑：“我偷偷查了全校师生的信息，只抓来了海龟岛本土的学生。他们碍于死守红发党的秘密自然不会选择报警，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啊？”

　　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就会被有心人利用，被恶意者要挟，软肋被拿捏后，再厉害的人也会变成刀俎下的鱼肉。

　　如果不想鱼死网破，就只能认命妥协。

　　“可真卑鄙。”我说。墨多多他们听完她的话后面面相觑，看看我再看看秋琳娜，我清楚他们在疑惑什么，所以故作镇定的对秋琳娜说道：“我可没参与你们的无耻实验。你与鬼影迷踪达成交易，罔顾他人性命满足一己私欲，真是卑险至极。”

　　“没参与？”她咄咄逼人，“据我所知，除了我之外的其他学生，实验前都没有注射抗体，所以应该都失忆了。”她得意地看着墨多多等人的慌乱表情，继续说，“我说对了——你已经失忆了。”

　　她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你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还义正言辞地跟我讲道理？”她笑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唐晓翼呐？”

　　嘴上一痛，我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将下嘴唇咬破了，真实的痛感企图唤回我的意识，但我阻止不了意识慢慢抽离的感觉，什么也抓不住、收不回来，好像突然陷入了一个漩涡，不断沉沦、再沉沦。

　　——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变得很远了。

　　远到我听不清整个世界的声音，所有的时间都静止了，只有我一个人，站在白茫茫的天地间，甚至感受不到任何讯息。

　　我不是唐晓翼......我不是唐晓翼......

　　对啊，从一开始我就找不到自己与这个身体的任何共鸣。

　　我对他的一切都很陌生。

　　全部事情都是被动去接受。

　　潜意识里一直在强迫自己向唐晓翼人设靠近。

　　一度度变更的环境推着我向前进......

　　身边好像有什么在蹭着我，我僵硬并缓慢地转了下眼球，微微侧了头。是洛基在蹭我。

　　洛基......

　　——“他不是唐晓翼......”“唐晓翼不应该在这里......”“......那是假的。”

　　“危险！！！”

　　身边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随后我身上一轻，旋即落在毛茸茸的毛毯上，不，是洛基突然把我叼起来扔在了他的背上，我条件反射般搂住了洛基的脖子，双腿下意识收紧，死死抓住它。

　　洛基带我躲过了突然袭来的巨物。

　　秋琳娜语气阴沉：“我熟悉这里的每一处机关，你们逃不掉的。”

　　话罢她又向多多他们进攻，看来他们刚谈了什么，谈崩了。我眼神恢复了一部分清明。

　　“秋琳娜姐姐！你怎么会这样啊！你不是世界冒险协会的破谜者吗？怎么能与鬼影迷踪为伍呢？”墨多多后缩着。

　　“卡纳可真愚蠢，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竟然让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来找我。”她没有回答，伸手摸向了身侧的操作台，然后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把枪！

　　“快跑！”

　　“汪！”查理呲牙冲上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在了秋琳娜的小腿上，秋琳娜吃痛倒在了操作台上，但反应过来后强行把查理踢了出去。查理又咬向她持枪的手腕，被躲了过去。

　　“快跑啊！”

　　“查理！！”

　　来不及多想了。

　　我虽然身体差没长多少肉，但到底有近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洛基虽然受伤跑不了多久，但还是带着我在实验室外的长廊里穿梭，身后跟着墨多多等人。

　　“找死——”秋琳娜暴怒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我回头，看到了查理从房间里窜出来——我身下一歪，洛基带着我拐进了一个深邃的平行洞口，我抓紧它的毛，听见它说：“‘他们’都是从这里出去的，以为我从这儿逃了出去，但我一直躲在树洞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我带你出去......晓翼。”

　　它最后的称呼让我狠狠怔住了。

　　“但我可能不是......”我苦涩地说，声音颤抖。

　　洛基没再回话，它的体力早就在透支的边缘了，带着我们甩开了秋琳娜，眼下脚步愈发慢了。

　　身后传来几个小伙伴气喘吁吁的声音，已经婷婷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随后响起查理“汪”的一声叫，听上去似乎在安抚大家。

　　但不止这些。脚步声凌乱起来，听上去越来越多，不止有我们，其他人进来了。

　　洞穴很长而且四通八达，有不少斜路。幸运的是，正因如此我们才得以脱身。

　　洛基突然把我放了下来。我心揪了一下，果然看到它腿部的伤口撕裂了，肌肉都翻了出来，血汩汩外流。

　　“晓翼......”它沉声道，“前面就是出口，这里其实不是在地底下，而是半山腰。我躲在洞里很久，听声判断出了这里进出的路线......”

　　“亚瑟回信了！半小时前回复的！他安排了直升机......”婷婷突然欣喜地说。

　　但是身后响起了阵阵脚步声，虎鲨叫：“是温莎的骷髅军团！”（详情见《查理九世之不死国的生命树》）

　　追上来了。

　　秋琳娜举起手枪，千钧一发之际，我本能般地冲上去护住了队伍最后方的多多，将他摁倒，堪堪躲过了出膛的子弹。

　　子弹射穿我的披风，打在岩石上迸出一霎火光。我的披风被灼出了一个黑洞。

　　秋琳娜不死心，对准我又扣下机板，我在地上滚了一圈还是没躲过，子弹打进肩头。

　　我闷哼了一声，撕裂的疼痛从肩头席卷全身，整个左臂像是被灼烧般剧痛。

　　好疼。

　　一抹白色的身影冲过来，我没再犹豫，右手勾住了洛基的脖颈借着它的巨力冲向了安全区。又是几声枪响。DODO小队也看清了局势，虽不能帮助我，但将自己保护好就是最大的帮助。他们率先向出口跑过去。

　　我顾不得墨多多他们在说什么了，实际上我早就开始微微耳鸣，大脑昏昏沉沉的，手上的动作全是求生本能。

　　“不对......”迷糊似乎听到了尧婷婷的声音，小姑娘尖细的声音更容易听进耳朵，零零散散，“骷髅......打起来了......”

　　我回头，黑暗的远方里依稀看到了骷髅军团的傀儡，将秋琳娜拦住。

　　再向前看，突如其来的强光刺进我的眼睛，我闭上眼，感受到忽然有风吹在自己身上，披风扬起来，身上也突然暖烘烘的。

　　出来了。

　　我们冲出了出口，日光洒下来，给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眼前层云吞海，满目怪石嶙峋的高山和更远处的海，再往正前方看却是悬崖。

　　我们悬在半山腰。

　　“这里有缆绳！”墨多多欣喜地跑过去，他拉了拉，却发现绳子已经断了，而原本应该有的铁缆车也早已坠入万丈深渊。

　　“看！是......直升机！”扶幽突然指着天上说。

　　查理从扶幽包里扯出了信号烟，点燃后青烟团团升起，从山里悠悠冒出头。

　　得救了。

　　结束了。

　　洛基突然跪倒了，我从他背上滚下来，撞到了石头。

　　我心里突然凉了半截，不顾一切爬向洛基。

　　它身下血流不止，我顺着血迹回望，地上刺眼的红色如绸带般从出口蜿蜒至此，触目惊心。“怎么了......”

　　“唐晓翼，洛基！你们怎么样了！”

　　众人围上来，我现在眼中只有洛基，它感受到了我，执意要靠在我身上，我就让它靠着，头与头碰在一起。

　　刚才那几枪，应该是打在洛基身上了。

　　我以为它躲过了，但是那么小的空间，怎么可能？

　　洛基身上新伤旧伤叠加，失血量已经难以控制，它的瞳孔颜色开始变淡，金瞳失去了光彩。

　　我抱着它的双手开始颤抖。

　　我轻声哄：“洛基、洛基？”

　　洛基身上的语言转换器没有丢，但是它现在都说不出话了，嘴微微张着，喉咙里传出摧枯拉巧的声音。像是，鲜血进入了气管，夹杂着气体不上不下。

　　“洛基，我才刚把你找到......”我六神无主，“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什么也不记得，我可能不是唐晓翼，但是如果你在，最起码我还会相信自己，我想听你讲我的故事，洛基......”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突然不受控制地流泪，“但你记得唐晓翼，他的朋友不多，他羽之队的同伴都死了，就剩你了......”

　　就算我不是唐晓翼，就算我不是......

　　洛基救了我的命，不管因为我是谁， 即使对我抱有怀疑，但下意识的动作不会错。危险面前它总是第一反应护我周全，哪怕牺牲自己......

　　洛基一句话也没说，眼睛却一直看着我，它身体在微微颤抖，肌肉绷直，像是在使劲。

　　我泪光涟涟，以为它想对我说什么，就把耳朵凑上前。

　　等了几秒钟，洛基什么也没说，甚至连喉咙里的怪声也没有了，随后，脸上突然有一下冰凉湿润的触感。

　　洛基舔了下我的泪水。

　　“洛基......洛基......”

　　巨大的身躯中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突然坍塌不起，一切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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