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翼又掉队了

　　“好久不见，第一眼都没认出你。”

　　红发少年双手交叉抱胸，站在礼拜一教堂门前的台阶上，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此人乔治，圣斯丁学园的高年级学生，担任学生会会长，呃，他们当地给学生会起了个别名，叫红发党。红发党是学校里的自由组织，只招收海龟岛本土的学生。在尤加特拉希事件中，红发党作为维护学生权益的学生组织，迅速安顿全校学生，积极配合警署后续工作，在那次灾难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乔治应该也是我的朋友，于是我在红发党的礼拜活动结束之时，与墨多多等人一起在教堂前等他。看到他出来后，我率先打了个招呼，没想到换来他这不温不热的回应。

　　跟着红发党众人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只科莫多巨蜥，慢吞吞挪动着它笨重的身躯，爬到乔治腿边，冷冷的三角眼斜睨着我们。

　　墨多多吓得跑到虎鲨身后，我扫视了一下几个小孩，每个人都僵硬地站着勉强一笑，似乎与这个巨蜥之间有什么不好的回忆。

　　“阿西它还记得你们。”乔治的语气依然很平淡，干巴巴的，他身后几个学生跟他说了什么便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乔治走下台阶，站到我们面前。

　　墨多多伸出脖子问道：“乔治，‘记得我们’是什么意思啊？我们可是一同经历过生死大事啊，它这次不会再想吃我们了吧？”

　　扶幽抓了抓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多多你忘啦？乔治说过阿西只吃腐、腐肉。”

　　乔治哼了一声，说：“你们这群小孩，都不怕这家伙的白狼王，怎么还次次害怕阿西。”

　　他所说的白狼王就是洛基，我笑了笑：“可能是你的科莫多巨蜥外表更具威慑力吧。”

　　乔治闻言神色有些怪异，他盯着我的脸，似乎要从我身体里看出另一个人似的，片刻后他喉咙里古怪的响了一下，说：“这可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啊，唐晓翼。”他故意压着嗓子，像学公鸭嗓一样开口说道——

　　“我的洛基虽威风凛凛但到底是个绅士，哪像你的巨蜥，如同你一般像个冷脸怪胎啊，乔治会长！”

　　他这一举止反而逗乐了DODO冒险队一众人，几个小孩捧腹大笑，经此一闹，空气中的那一丝紧张瞬间烟消云散，气氛轻松了起来。

　　乔治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似乎想维护住自己的会长形象。

　　墨多多是笑得最浮夸的那个：“哈哈哈真想不到有一天能看到乔治揶揄唐晓翼的场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尖摩挲了一下，眼风向下瞟了瞟又飞快扬起来，语气含笑道：“原来乔治会长喜欢被这样对待啊。”

　　他摇了摇头，浅色眼眸里略显真诚：“并不是。只是习惯了你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说话方式，现在反让我觉得不太真实。”他看向墨多多：“他失忆后一直这个样子么？”

　　嗯，怎么说呢，或许是他认识我太久了，久到产生了一种刻板印象。或许在他们眼中的我是毒舌的、傲气的，但我并不觉得动不动嘴别人是件很酷的事，那样反而很失礼。

　　就算是以前的我，我大胆猜测一下也并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家伙吧——

　　“唐晓翼现在可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家伙了！”墨多多把我拉到乔治面前，故作一本正经地介绍：“唐晓翼现在可没有以前那么嘴欠了，老实的不得了！”

　　我扯了扯嘴角。这刻板印象还真是......

　　身后忽然有人开口：“没有呢！”我们看向声源，只见尧婷婷抱着查理站在那儿，继续说：“我们在一起待久了才觉得唐晓翼总是毒舌，不过是有人语言辛辣喜欢以最直白的方式揭露事实，但那也不是自大狂吧？唐晓翼对长辈都很尊敬呀，只是平辈之间说话更没顾忌吧！而且我们是朋友，朋友间开玩笑什么的很常见呀！”

　　墨多多摸了摸后脑勺：“婷大人此言有理！”他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刚刚说的不对，其实我早该想到是因为我们太熟了的缘故嘛......”

　　真诚的小孩子。

　　我笑眯眯：“玩笑话有何不可？”

　　我们又闲聊了几句，随后慢慢聊到正题。

　　因为从亚瑟那边得知，圣斯丁学生失踪的消息并没有向外透露，这点很蹊跷，所以这次前来调查此事。正好我们也要去海龟岛的上古北墙一趟——重返尤加特拉希的事故现场。

　　乔治似乎有难言之隐。此时我们一众人坐在红发党的会议厅内，绕着大圆桌交流信息。墨多多将圣斯丁采访记录复印件推向乔治，后者上眼睑下垂，默默看完了那份资料，貌似对其内容并不意外。

　　“你们知道，红发党之所以只招收海龟岛的本土学生，是因为他们都是那些做错事的科学家们的后代，我们守护着这个秘密，世世代代为此忏悔着。”（详情见《查理九世之海龟岛的狩猎者》）

　　乔治木着脸继续说：“这些失踪的学生，都是红发党的人。”他默默站起来，在身后的储物柜中抽出来一个浅白色的文件夹，然后交到距离最近的我手里。

　　我翻开文件夹，里面有六份学生档案，以及一些其他的资料。我先是简单看了一下，然后挨个传给他们。

　　失踪学生名单：拜伦·锡得尼，汉弗莱·乔巴里特，高尔·皮洛普·摩里斯，秋琳娜·克莱拉，艾丽丝·霍伯特，唐晓翼。

　　“不对呀，秋琳娜的家乡不是利布斯特州吗？”墨多多从扶幽手中接过文件夹，看了两眼后抬头问道。

　　乔治摇摇头：“克莱拉同学只是在很小的时候便举家移居到了利布斯特州，但祖籍是在海龟岛。她是红发党的成员之一，入会前她曾向我们解释过这些。”

　　“所以除了我，其余五个人都是海龟岛的本土学生。”我缓缓开口道，“红发党要守护自己的秘密，也因此怀疑和海龟岛本土的神树有牵连，所以对外界隐瞒了这件事。”

　　我眼底带笑：“至于我嘛，本身就是一个探险家，就算突然失踪了也不足为奇。”

　　乔治看了我一眼：“是这样的。”

　　虎鲨神色颇有百无聊赖之感：“啊，这绕来绕去我头都大了，比起分析这些，本大爷更喜欢实地探险！”他一拍桌子，大声嚷嚷道：“查理老大！我们直接去尤加特拉希事故地点查找线索吧！！”

　　“虎鲨说的没错！”几个小伙伴热切地彼此相望。

　　“这是通行证。”乔治将一个浅绿色的硬质卡递给我，淡淡地说，“有这个，那些工作人员会放你们进去的。”

　　即使做足了心理建设，但当亲眼看到了眼前这一切......

　　还真是......

　　我狠狠地皱眉，企图压下心底的恶寒。

　　我们坐着新建的科研缆车从北墙之下进入尤加特拉希领域，洞口朝下延伸数几十米，又步行走了一段时间的隧道，前面光亮越来越强，随即一片新的天地在我们面前展开——

　　很明显这是地下隧洞坍塌后又经历了简单的修复，数条钢筋勉强支起了穹顶，红蓝交织的电线攀附而上，在中央顶端开了盏巨大的灯，强光照下来，空气里灰尘浮粒流动着，到处都是蜿蜒的紫色爬藤类植物，遍地残垣中还混杂着萎缩的猩红色脑仁状的不明物。

　　“这是最近本月刚修复好的部分实地，还请各位老师做调查时不要随意触摸，以免发生危险。”一位研究员客气说道，对我们微微欠身便走了出去。

　　而我正摁着心口，脸色难看的闭目。有人拍了拍我的胳膊，我缓缓睁开眼，是墨多多。

　　墨多多担忧地说：“唐晓翼，你没事吧？”

　　只是刚刚眼前这一幕太有冲击力了，我有些生理不适。我摇摇头，再度打量四周。

　　的确只是初步修复的痕迹。即使散落着满地脑仁状不明物，紫色的爬藤类植物彼此纠缠着，我仍能感觉出这只是冰山一角。

　　我踩着遍地干枯的老树皮和残碎零落的枝干，走到最前方的高耸的闭合洞穴尽头前，细细观摩。

　　这上面还有新鲜的探测痕迹，应该仍在持续往更深处挖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土层里应该就掩埋着尤加特拉希梣树的本体，以及——

　　我眼风向下瞟，最底层的土壤颜色更深，似乎还有矿物质凝成的颗粒质感物。地面较周围更不平整，整体显下凹状。

　　——以及密密尔泉。干涸的密密尔泉。

　　“虽然来过了一次，但是再次来看还是触目惊心啊。”尧婷婷小脸煞白。

　　查理在角落四处嗅着，我走到它身边，发现了查理找到的东西。

　　是一块浸泡了某种涂料的树片，质地较硬因此意外完整的保留了下来。上面用古代希伯来文字刻了几句话。我拧眉，慢慢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我述说，湮没时代的巨人们，
　　过去岁月里哺养过我的巨人们；
　　我推算出九个世界，那伟岸的梣树，
　　九条运行于地底的巨大根须。
　　——《西比尔预言书》”

　　其他人闻言纷纷来到我们身旁，墨多多意外地看着我：“唐晓翼，你失忆了还能认出这些上古文字嘞。”

　　我叹了口气：“墨大侦探，我是失忆了，不是失智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来就、就发现过的门型树碑上的......文字。”扶幽说道。

　　“没错。”查理点点头，“所以这里的确是在尤加特拉希的入口处，更深处才是生命树的所在地。”

　　我接过话：“还没有被挖出来。”我示意他们抬头去看洞穴尽头，解释道。

　　“我们来的正是时候，海龟岛这边的科研人员前不久刚修复了部分遗址，但还没有涉及根本。正巧也算保留的完整，有利于我们找线索。”

　　我们几人开始在洞穴里四处走动，拿着扶幽分发的手电观察细节。

　　但是数十分钟过去了，我们还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

　　墨多多用胳膊肘推推虎鲨，脸上挂着笑：“好了虎鲨，现在可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刚刚在红发党办公室里你可是发出了最大号召啊！”

　　虎鲨冲他挥挥拳，咧着嘴威胁：“问题多多，信不信本大爷把你揍成肉包啊？”

　　墨多多典型的又菜又爱玩。明明在武力上不敌虎鲨，偏偏有时候忍不住去招惹他，因此无数次都因为开玩笑和恶作剧被揍。

　　于是我眼看着墨多多为了躲虎鲨的拳头而不小心撞在土壁上，脚下恰好踩中了一团枯萎的大红花植物，后者突然痉挛了一下，吓得几人嗷嗷叫。

　　墨多多顾不上脑袋上起的大包，手脚并用迅速逃窜了过来，虎鲨也是被吓一跳，下意识接住了他，并把人护在自己身后。

　　“啊啊......这、这个大红花怎么还活着哇！！”墨多多哀嚎，他心有余悸地收起自己刚刚踩了那棵植物的左脚，在右腿肚子上摩擦。

　　“别怕，它现在已经死了。”查理跳上前左右嗅嗅，一爪子拍在植物身上。那棵大红花花瓣挣扎着妄想舒展开，但也仅是一秒，就恢复了萎缩状，并慢慢褪色。查理走回来，然后下结论：“这只是植物的本能，生命树开的花有寄生的需求，即使是死后也仍有一些应激反应。不过......”

　　“等等！”默不作声的尧婷婷突然叫了一下，她迅速走上前，扒拉开一团团枯萎的爬藤植物。

　　几人走上前：“怎么了婷婷？”

　　我也突然想起了什么，瞳孔敛起，然后走到尧婷婷旁边，在她清出来的一小片土壤中果然看到了我猜想中的东西。

　　“这一小块，是尤加特拉希树根的一小根细须。”尧婷婷手中拿着翻检的工具，指着略微漏出地表的深褐色弧形根须，其两端都深陷土壤里。

　　“生命树根躯庞大蜿蜒，其实涵盖了整个地下城，大红花靠近本体树干才更具有活力，我猜测......”尧婷婷突然打了一个战栗，她声线颤抖。

　　“尤加特拉希，其实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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