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眼泪完

　　1
　　“清卓！”
　　我没有回头，是大哥的声音，我喜欢听他唤我的名字，那一声声，仿佛泉水叮咚的悠扬。我喜欢那些冰凉的触觉。
　　我转身，张开还未能长全羽毛的翅膀，飞进他的怀中。
　　大哥宠溺的搂着我，我是他最小的一个妹妹，才刚满一百个年华的我，甚至还没有长出翎羽来。大哥抚着我光秃秃的脖子，安慰的告诉我，我该会在明年的冬日就能变成凤凰的模样，我笑着，没有说话。
　　并非我不想应着大哥的话语，只是出生至今日，我从未说出话来，我只能偶尔的吟唱出一些连我自己都不能明了的曲子。大哥说，那是凤凰族人万千年前的祥语，是那些古老的音符保佑着代代的凤凰。于是，他更加的确定我定是那下一任的先知，毕竟我从蛋壳中走出来时，天上曾有过异样的云彩。
　　大哥说出那些话时，我依旧是微笑的，我知道我不可能是下一任的先知，我也知道那日的祥云只是大哥幻化的一片翎羽。大哥这么做，只是因为身为先知的他，早便知晓，我生来不能言语，他忧我受欺，才编出这样的名目。
　　“清卓。”
　　大哥再次的唤我，我抬头，从繁杂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清卓，过两天我便要闭关，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我用力的点头，将翅膀上不多的羽毛划过大哥的眼睑，大哥的眼睛很好看，在傍晚的昏黄中，似乎能和这幽静的风景融在一起，莫名的安宁。
　　“清卓，记住，千万莫要和人类来往，可知道……”
　　我再次用力的点头，却杂着几分迷茫，我避开大哥的眼光，垂下头。
　　我从未见过真正的人类，大哥总是喋喋不休的跟我说着，人类是怎样残忍无情的动物。他说，人类相信着一种传说，他们相信，只要有了凤凰的眼泪，便可实现一个愿望。只可惜，凤凰怎么会落泪，怎么会落泪。
　　我记得，大哥每每这般说时，都是轻蔑的笑着，夹着几分恨意。
　　凤凰是没有眼泪的，我们都知道。
　　于是，大哥会不厌其烦的幻化成人类的样子，只为让我能在见到之时，多加小心。
　　“清卓，千万千万要记住。”
　　大哥的话在耳边响得清晰，我知道大哥定是知道了什么，格外的担心。只是，凤凰每五百年，浴火而重生。又有什么是凤凰不能幸免的。我只是这般单纯的想着。
　　大哥轻叹，他吻过我的额头，转身的离去了。凤凰的重生不会带着前世的记忆。而离大哥五百岁的生日，还有半年。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只当大哥不会死去，如此而已。
　　2
　　我一直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在某个地方遇见某个人类，然后发生些什么。我原以为那时的我应该有着靓丽的羽翼和华美的嗓音，就如同许多个美丽的故事那样，总是一眼间，便有着千万的纠缠。我从未料到自己竟是这般落魄的模样，我甚至算不上是凤凰。
　　立在梧桐枝尖，我看着他，他抬头看我，深色的眼眸。
　　一阵的惊慌，梧桐树枝被我踩得发出即将折断的狰狞声响，我低头，无措的想要飞走，却是张了张翅膀，没有办法移动半步，我咬了咬牙，起身飞落在他的脚边。我看着他布制的黑鞋，有些眩晕，这是个人类吧，人类……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很轻，我第一次听到人类的声音，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被大哥唾骂的人类会有着怎样恶劣的样子。可是，他是这般的柔和，我想起，夏日里林间清风抚过的那些微凉与温柔。
　　我想应该是有些东西从我心底里慢慢蔓延开来，我张开翅膀挡在眼前，竟然不那样的清楚，突来的阵阵心慌，我正欲逃离，却感觉有温暖自头顶覆下。我忽的不能动弹，他的手掌比大哥的温热很多……
　　“要是遇见猎人，你可就是一顿晚餐了……”他边说边蹲了下来，我能感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水气味萦绕在我的鼻尖，心头。我从十岁那年可以幻成人形时，便一直被大哥要求着书写人类的文字，那个时候，我最痛恨的便是这墨水的味道。我曾将自己最爱的锦袍丢进深渊的烈火中，只因我不小心将一滴墨汁落在锦袍的一角。
　　而此时，我竟觉得有些沉醉于这轻扬的腥味中。我想或许我是太久没有见到大哥了，以至于，我会忘了那些黑色的液体是怎样折磨我的幼年。
　　我再次的看向他，黑色的双眸里，我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我轻叹，我第一次觉得似乎有些了解大哥的那声声叹息中的无奈，那些杂乱的心情。
　　我闭上眼睛，直直倒在他的怀中。我听到他微微的唏嘘声之后，他将我抱在胸口。那样规则沉稳的心跳声，我第一次觉得那样贴切。
　　我想我并不算是骗他吧，毕竟我是真的觉得，有些头晕。
　　“原来是翅膀受伤了，我道怎么这么安分的飞下来。”他喃喃的说着，微热的呼吸洒在我的翅膀上，我努力得没有猛烈颤抖。
　　我没有睁开眼睛，却依旧能知道他那墨色的眼眸中应有的那些许情绪。我偷偷的扬起唇角，他不可能知道他怀中这个如野鸡般的大鸟竟会笑的开怀，就像他不可能知道，我翅膀上的血渍，只是一个小小的幻术。
　　3
　　李墨有一间很小的屋子，屋子前有一棵大大的榕树。我想李墨是很有才华的，他会在每个我还在熟睡的清晨，大声的朗诵着那一些我永远学不会的诗句，那一些让我头疼不已的句子，在李墨的口中，竟动听的如同百鸟朝歌时的迷人。我定是疯了，我站在榕树的顶端，这样想着。站在榕树的顶端。
　　若是大哥看见此时的我，定会暴跳如雷的责骂我，凤凰怎能栖于榕树之上。我知道，大哥曾说过，凤凰只可栖于梧桐，但是，大哥没有告诉我，凤凰是否会恋上一个人类，一个会将米饭煮的漆黑的人类，一个傻兮兮的每日对着大鸟微笑的人类……
　　想着想着，我忽的觉得眼角有些干涩。凤凰是不会哭的，因为凤凰没有眼泪。但是，当我看到阡云时，却依旧有着大哭之后的心痛。
　　阡云很好看，她有着乌黑的长发，她会在微笑时，扬起浅浅的酒窝，她会将李墨手指上细细的伤口小心的包扎起来，她会在李墨伏案熟睡时，为李墨披上外衣。这些都是此时的我，不能做的。我第一次如此的恨我自己竟是一只凤凰，我忘了在没有阡云的时候，我也曾在夜间化作人形，亲吻李墨的脸颊。那时李墨的身边只有我，而如今多了个阡云，于是，他不再每日的与我聊天，不再傍晚时抱我在怀中对我浅笑。
　　我曾幼稚的想要赶走阡云，却还未碰及她的群角，便被李墨挡在一边。李墨第一次骂我，他认真的跟我说，不许我吃当日的晚饭。
　　我想说，那些粗质的饭菜我何时放在眼中过。若不是因为他……若不是……
　　我用力的哼出声来，却不能被李墨听到。他只是转身护着阡云，讨好的迎她入门。我看着李墨的背影，骤然的一阵心痛。
　　我抱着自己躲在榕树的树荫下，我并不饿，我只是有些冷而已，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凤凰也是会冷的。那些月下青石般的凉意泛在心底，我忘了温暖的咒语。
　　“灰乾。”
　　李墨端着饭碗走向我，灰乾，灰乾。李墨为我起的名字，我曾那样的喜欢，如今听来却满是刺痛。我用翅膀遮住自己灰色没有翎羽的脖子，还有一年，还有一年灰乾便不在是那个灰蒙蒙的大鸟，灰乾会变成漫身七彩的清卓，会变成传说中的那绝美的凤凰。
　　“灰乾。”
　　李墨再次的唤着，我后退了两步，将头埋进翅膀中。
　　“灰乾，阡云是我的妻，是你的女主人，知道么。”
　　我猛然的抬起头来，李墨说的是妻，妻。我听过这个字，我听大哥说过，大哥说，妻，便是母亲于父亲那样，有着亘古的契约，羽化千百次也不离不弃的誓言。
　　我抚着胸口，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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