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日和

作者:素笑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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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比谁混蛋?被判刑的那个才是最无辜的(三)


      之后的山冈手臂轻巧地抓住某个支点,腿轻轻一蹬便从书架上稳稳落下。
      佐藤寂听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山……山冈,你……”
      “放心啊,阿寂,打一下死不了的。”
      紧接着,山冈用一种甜蜜到让人觉得恐怖的语气轻巧地解释了一句:“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很麻烦,所以干脆以绝后患。”
      “…… ……”
      “都跟你说了不至于了,放心吧,明天她一定会活蹦乱跳地去校长室告状的。”
      “好了,接下来,用手帕把我刚刚拿来砸她的那本书上的指纹擦掉,阿寂,你最好把你蹲过的那个地方也擦一擦,如果灰尘上有你的鞋印就不好了,大人都是很狡猾的生物哦。”
      “放心啦,阿寂,在她醒过来之前我们一定能从学校出去的,没人会发现的哦。”
      佐藤寂听觉得脑子里断掉的那根弦,持久不散地向脑波发出震耳欲聋的超声波,以至于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山冈微笑着办理善后手续,久久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山冈的世界,不光不是任何人能进驻的,而是能进驻的都不是人,是恶灵……
      佐藤寂听涌上一身的冷汗,裹在硬硬的西装外套里,潮潮的很不舒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青森的“尸体”,他已经不是怕她突然之间跳起来找他们两个算账了,而是怕她就这么死去,再也不能神气活现地骂人了。
      “好了,整理完毕。我说阿寂,你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不是让你把那边擦一下了嘛。”
      “…… ……”
      佐藤寂听蹲下身子,掏出手帕把自己蹲过的那排书架擦得干干净净,不管是后背不小心靠上的书脊还是室内鞋踩过的书架。他举着手帕的手微微地发着抖,明明该站出来指责山冈的行为,他却害怕地发现自己完全不在意,除了吃惊之外更多的是兴奋,一种终于能反抗的兴奋。
      在他慢慢地确认了自己的心情之后,他开始慢条斯理地掸去藏青色制服上的细微灰尘,灰尘在手碰触到的一瞬间在灯光下散开。
      禁书区的灯管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滋——”声,四周的空间顿时被照成了白昼,山冈满意地看着佐藤寂听被打上高光的脸如愿以偿地露出了和自己想象中一样的表情,然后伴随着第二声尖利的“滋——”声后,两个小恶灵灼灼闪亮的双眼在黑暗中对视着。
      禁书区的灯管完全报销了,面前横着青森老师巨大的黑影,而两两相对的微笑却照亮了他们小小的心。

      两人原路返回爬上离铁灰色天空格外近的天台,白鞋子上稍微沾上了一点泥水,但是连向来有洁癖的山冈都毫不在意地将雪白的室内鞋踩入水塘中,高高地踢起一滩水,水滴和雨滴一起溅到了佐藤寂听的灰色短裤上。
      佐藤寂听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铁灰色的天空,任雨丝洒落在自己柔软的头发上。
      隔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山冈,你说我们两个,是谁比谁混蛋?”
      “不知道啊,以前是我比你混蛋,但是现在我觉得差不多了,以后的话,应该会是你比较混蛋吧。”
      佐藤寂听觉得,这是两个月来,山冈说的第一句真心话。
      只是这次,山冈错了。,此时此刻,比起佐藤寂听还是他比较混蛋,甚至在很多年后他功成名就被很多人疯狂地追逐景仰时,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佐藤寂听从未超越过他。

      有了一句真心话,接下来的真心话也开始多了起来,只不过真心话不见得全是让人愉悦的东西,看见一个人的内心,必然也代表了丑恶、黑暗,这些平时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也要一并被发现。而此时,是应该像鸵鸟一样地躲起来;还是正义凛然地照亮对方的阴暗面;或者全盘接受、同流合污?

      “我说,阿寂,我爸很厉害吧?”
      “你爸?看起来是挺厉害的……从小就是优等生,直升进大学,好像还是什么‘消灭海滩白色污染’的志愿者吧。”
      “没错哦,但是最让我这个儿子自豪的一点呢……是我爸能不留一点证据地把奶奶从他生活里除掉哦。超厉害的~”
      佐藤寂听把营养午餐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牛奶盒子因为吸管把空气抽光而剧烈收缩了起来,像是一个人痛苦扭曲的脸。
      他一点也没有觉得吃惊,潜意识里早就对山冈家不可窥探的秘密有了自己的答案,那就是山冈的奶奶一定不是意外而瞎掉的,而是因为自己的亲人亲手制造的意外。
      山冈学着寂听把牛奶喝完,手臂直直地举起然后将盒子以近乎笔直的抛物线抛出,深蓝色的盒子消失在视平线中,从天台灰色的边界线边就此坠落。
      “真爽。”
      佐藤寂听看着那条似乎还存在于视网膜上的抛物线,不由心中吐槽:这样的臂力却假装抛球只能刚好丢过及格线,这家伙绝对是把自己当成动画里病弱的美少年了!
      “奶奶呢,总是阻碍爸爸。所以,爸爸就亲手把奶奶除掉了。现在我奶奶不止是瞎哦,还是老人痴呆症,基本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用她死去,只要不说话不管爸爸的事就行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摔得这么恰到好处,没有死,也丧失了判断力。不得不说,老天有时候也喜欢帮坏人做坏事啊。”
      “啊,你可别对爸爸说哦,他可以为我是天真善良的好孩子呢。”
      山冈喋喋不休地说着,始终带着自己招牌的温和而清爽的笑容。

      第二天,两人故意在办公室附近徘徊打探消息,不是害怕只是单纯地了解事态的发展,果不其然听闻青森明美(女,54岁)早上气冲冲地到校长室去过,似乎讲述了一件相当离奇的故意伤害案件,而这个凶恶的老太婆似乎把嫌疑人锁定在了这所学校的学生中。
      办公室里说这件事的女老师为自己倒上一杯咖啡,面带轻蔑地说:“我们学校的孩子,可个个都是高素质家庭出来的孩子,年龄最大的也不过是十二岁,哪有可能去伤害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太……不,老师呢。我可没有一丁点儿不尊重青森老师的想法哦,只是……这未免太……自我意识过剩了吧。”
      女老师很年轻,常年抹着亮粉红色的唇蜜,嘴唇上像持久地粘着两根新型种类的粉色鼻涕虫,她或许也曾经因为青森明美倚老卖老地坚持执行某些保守派的政策而不爽,所以口气中处处透露着对青森明美想法的不屑。
      办公室里的老师听着她的话一齐笑起来了,隔壁班的班主任甚至笑着说:“是啊,青森老师还说要拿验伤报告去警局报案,校长怎么可能让她这么做?”
      “校长说事故的理由是因为书架老化,书本偶尔从上面掉下来把她砸伤的吧。要我说,应该是青森老师总是不肯审批换新的书架,老是要求校方把钱花在扩充图书上自作自受吧。校方也很为难啊,外面人来参观的话当然是对新书架的感官直接。虽然从以前开始她就老是和教导主任对着干,不过这次啊,我看她的脑袋是彻底被砸坏了。”
      “要我说啊……”
      发言的轮次恰好要轮到本班班主任了,而此时站在办公室转角处的窗口,假装看着楼下高年级棒球队训练的两人发现青森明美怒气冲冲地从走廊那端长驱直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看好戏的眼神竖起耳朵听办公室里愈加激烈的讨论。
      青森的后脑勺包了一块纱布,神情和往常一样严厉,而此时犀利的眼神里似乎还隐隐含着泪光,她大跨步地走着,很快便来到了办公室的移门前,默默地听着办公室里的精彩评论,肩
      膀开始不住地抖动着。
      办公室里的评论恰好在“这种让人困扰的老师到底要不要辞职……”上维持激烈的争论。

      青森“刷”地拉开了移门,歇斯底里地大嚷道:“我去报案不是为了我自己啊!我只是不想那个学生将来变成犯罪者!你们身为育人子弟的老师究竟懂不懂……”
      之后的话变得一片含糊,两人亦不可能站到办公室门口去正大光明地听,只能猜测向来对待学生如冬天般严酷的青森明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哭了,以至于之后的话完全不能听清。
      佐藤寂听询问地看了看山冈,对方看着视线上方铁灰色的天空,无动于衷地笑着,“犯罪者,真有趣啊,阿寂。”
      “…… ……”
      “真正的犯罪者才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而没有受到法律制裁的犯罪者又怎么能被叫做犯罪者呢?顶多……”山冈微笑着转过了头,“被人叫两声混蛋罢了。”

      几天后,两人在天台再次讨论起这件事,交换情报后发现青森明美被不明就里地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引咎辞职,图书管理员很快地换成了一个长相单薄的年轻女孩,图书馆里再也不会有因为把书弄脏、弄皱,稍微错过了还书期就被叱责报告班主任的事情发生了。只是佐藤寂听也不再那么愿意将时间打发在图书馆了,因为这个女孩经常会在柜台后面化妆、吃便当,办借书手续的时候经常会被呛人的香水和油炸猪排混合的味道给熏到,这一定是种还未被证实的有毒气体,因为佐藤寂听常常会因为闻过了这种气味而吃不下家里高级的牛排,而偷书的勾当也因为对手少了青森明美而失去了刺激性。
      现在的佐藤寂听通常会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音乐教室的各种敲击乐器上。教音乐的老师是这所贵族学校教师中的绝对异类,在一群正装出席的老师中此人经常打扮得像“浪人”一般邋遢而颓废,所幸此人从不过问音乐教室钥匙的去向,每每让两个小混蛋得手玷污神圣的音乐殿堂。
      山冈闲的无聊也常和佐藤寂听在音乐教室一起闹腾,山冈从小学习小提琴,拉两手弦乐还挺像那么回事,只是他通常紧锁眉头,仿佛拉小提琴是天下第一的鸟事,但又总是有事没事拉着。佐藤寂听心中再次吐槽:没事你装什么文化人……
      这天两人又向教音乐的“浪人”老师要了钥匙,然后锁了门在里面大闹特闹。站在窗口拉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的山冈突然停了下来,冲玩着三角铁的佐藤寂听招了招手,示意他看窗外。
      窗外是学校那条豪华的林荫道,两边种满了名贵的树木,葱翠的绿色之间蹒跚地走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那种不协调的走路方式一看就知道是青森明美,水肿的小腿搭配着俗气的肉色丝袜使她的小腿看起来像一条肉色橡皮做的火腿。青森抱着一盒子杂物,估计是递交辞呈后回学校将办公室的物品处理干净。
      “阿寂,我还有件事要做啊,要不要来。”
      窥探山冈的世界很危险,只是黑色的漩涡不停地吸引着人的视线,佐藤寂听吞了吞口水点点头。
      “那就赶快吧,不然就来不及了。”说着就放下小提琴飞一般地冲出门去。
      佐藤寂听迟疑了一下也丢下手中的三角铁跟上山冈穿着没有一丝褶皱的藏青色西装的背影。山冈速度极快,甚至比体育不错的佐藤寂听还快上一截,穿着修身的制服动作施展不开,寂听居然渐渐地和眼前的山冈断开了一小段距离。一心一意要做些什么的人,全世界都会帮助你。而山冈一心一意想做的,无一例外是坏事,而且不用全世界的帮助,他自己超越常人的集中力就足以将这些事做地锦上添花而骇人听闻。
      山冈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青森明美的身边,脸色凝重地抓住了青森黑色的套装一角,不知何时涌上的几滴泪水将他因跑步而绯红的面色衬得楚楚可怜。
      青森明美有些纳闷地看着这个含泪拉着自己的小男孩,平日趾高气扬的脸色显得有些灰暗,眼带那儿松垮垮地垂下来,像一只上了年纪的斗牛犬。
      “老师,……”山冈还是煽情地捏着青森的衣角,看得终于追上他的佐藤寂听目瞪口呆,与此同时,一股不同寻常的寒气袭上心头。
      山冈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远看好像是一张自制的慰问卡,浅绿,意味着新生的色彩。
      青森表情茫然地打开了手中的卡片,静默了几秒,突然之间猛烈地抽搐了起来,肩膀那儿像藏了个弹簧似的让她整个人的身子幅度很大地上下起伏,然后她半蹲下身子将山冈搂在她的怀中,哽咽着哭喊道:“谢谢……谢谢你……谢谢你!”
      发音与她最后一天在办公室发怒的声音一样含混不清叫人听不清楚,但那确实是一个处境窘迫的老年人发自内心的感慨。
      山冈被她拥在怀中看不清表情,但佐藤寂听觉得他一定是在笑,发自内心地微笑着。山冈从不大笑,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真情实意地大笑了。
      青森明美久久地泣不成声,留在这所她服务许久的学校的最后的留言,竟是自己无休止的悲鸣,而罪魁祸首却被自己当成了雪中送炭的好人而拥在怀中。
      山冈伸出手在青森明美的肩上拍了几下,依旧眼中含泪地说:“青森老师,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
      “谢谢……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五岛平太。”山冈毫不犹豫地说了个假名,青森明美含着泪道:“谢谢,我记住了,以后也要一直做个好孩子。”
      “恩,我一定会的,老师再见。”

      青森明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所历史悠久,久负盛名的小学,兴许是回顾到了一点自己的青春记忆,嘴角含着笑,眼睛含着泪,蹒跚地离开了,消失在了繁茂的绿色中。
      “这样不是很好嘛,她对这所学校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深深地被一群爱书的小朋友所爱着。”山冈目送青森离去后,微笑着转过了头,泪也好、绯红也好、急促的呼吸也好,全都在他的脸上消失干净,留下来的依旧是那张温和清爽的笑脸,像刚恶作剧完的恶灵。
      “…… ……”
      “我可是在做好事啊。”
      “为什么要用假名?”
      “我可不想自己的名字一直留在她的记忆里啊,那很恶心不是吗?”山冈笑得更加灿烂了。
      佐藤寂听觉得他的世界观被山冈完全搅乱了,自己过去、现在、以后都不可能超越山冈这个人,而且自己完全不想超越他,一点都不想……

      山冈像银河系里的黑洞,一旦被吸进去,就会迅速被压缩成无数个分子、原子、离子,和黑洞化作一物,自己也变成了黑洞的一部分。
      幸好,佐藤寂听永远能保持安全距离,静静地在黑洞口观察着山冈的世界里瞬息万变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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