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华姝

　　后来我知道，和我同时晋册的还有一个女人，悫贵人佟佳氏，被晋了嫔。于是我想来想去，终于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想错，三千佳丽，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姝而已。
　　秋高气爽的时节，我让三儿给我从坤宁宫里取一点剑兰回来养，我不喜欢孔雀草，它总让我想起孔雀舞，想起孔雀舞，我就会想起我的二姐。我的二姐也是赫舍里家族的名媛，可惜她是真真正正的红颜薄命，她惊鸿的一世，只给京城士子们留下了惊艳的一支雀舞。单论跳舞，我比不过她。但她毕竟是死了，就像我的大姐流苏一样。她有个美丽的闺名，唤盈华，盈盈如华。
　　我看着还依旧傲放的孔雀草，煞为爱人，三儿这个时候进来通传，说是珍妃遣了婢子过来。我想大概是珍妃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所以连想也没有想，就让三儿去把她带了进来。
　　我的目光还停留在剑兰间，嗅着裹着麝香妖异之气的芳华，却在听到那一声“奴婢给平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的声音时，诧异蒙上了眼。我偏首一视，讶然而谓，“呀，浅歌，是你。”
　　萧浅歌的命不好，这是我三年前的总结。我说过我很喜欢这个汉女，可惜她好不容易从秀女堆里活出了彩来，封了常在，没想到转眼就被玄烨扔去了辛者库。而她就没用良妃那么幸运了，卫洛舒至少为玄烨留下了一个儿子，也在玄烨的心里留下了一抹痕迹，不论深浅。但是萧浅歌却就这么被遗忘在了辛者库，虽然之后珍妃去替她求了情，把她从辛者库里救了出来，然而却依旧没有复位，只是留在了珍妃的身边做了一个卑贱的宫女。
　　珍妃为什么要救她，我不得而知，我和珍妃虽然是盟友，但平素的交往也不太多，我不认为珍妃是个滥好人，不过如果单从萧浅歌来看，这个汉女一定是她的软肋。
　　我的惊讶并没有传到萧浅歌的眼里，她这是浅笑着回答我，“回娘娘，正是奴婢。”然后她就熟练的将手中的礼品呈了上来，“主子听闻娘娘晋升，特命浅歌前来道贺。这几日主子身体不适，命浅歌转告娘娘，择日再前来贺喜。”
　　我看了她一眼，觉得和她多说什么也并没有意思，绕弄着手中的青丝，百媚逢生态，“珍妃姐姐病了，我该去看望才是。走吧，浅歌。”
　　我说完就盈而起身，披襟而立，带着嫣然的笑意就步出了延禧宫。

　　我很少坐步撵，步行的时候又喜欢闲庭，所以等我到了景仁宫，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红红的妆容覆在脸上，身上则是米白色的宫装，却依旧是掩不去那妖魅的色彩，在宫门前，我扬起了那分清泠之音，“三儿，去通报。”
　　待我进了思云斋，珍妃便展颜而道，“我道今儿个怎么喜鹊直叫唤，原来是平妃驾临，快坐吧。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我只是执扇长驱直入，而后向珍妃颔首行礼，目光不经意的瞟向身后的萧浅歌，语义有所指，“总觉得有这一阵子没见姐姐了，恐怕姐姐有什么要和蔚瑾絮叨呢，姐姐以为呢？”
　　她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向了身后的浅歌，莞尔一笑，“浅歌，你去承乾宫瞧瞧歆贵人，顺道把前几日从她那儿借来的书一道还过去。”
　　她支开萧浅歌以后，果然就说，“转眼三年了，她的苦也受够了，妹妹可有法子救她？”
　　我笑意渐渐的深了，寻处就落座，语气柔润起来，却不置可否，“姐姐不是已经救了么？”
　　虽然我也是想顺水推舟作了这个人情的，但是我却还是要搞清楚珍妃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她是很温柔，但我至今都还没有忘记当年十三格格的事，印象中她只是表面上装点着温柔，若要残忍时，我想她不会手软分毫。只是我看不出来，她是为荣耀，还是为恩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珍妃也该是一个阵营的人。
　　毕竟，我没有儿子，她也没有。在这个深宫之中，没有儿子的女人，就意味着你已经退出了战争，但似乎，我亲爱的玄烨，对我们这种女人，很是偏爱。
　　珍妃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然后陷入了一阵一阵的回忆之中，我不知道她和萧浅歌之间发生过什么，我猜测那一定在她心里是极其重要的。她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子，而后言，“我能做的是不让别人欺负她，但她毕竟不是主子。而今惠贵人已然复了位，我瞧着三年的苦也该够了，”她抬起那明亮的双目，含笑而说，“而今平妃万千宠爱于一身，何不替她讨个人情？”
　　我点唇而笑，兀自摩挲着指尖，笑波流转起来，“姐姐又何尝不是万千宠爱？”
　　“我上次和皇上提起过此事，可是万岁爷他……”她看了我一眼，露出了几分无奈和自嘲来。
　　我没有去猜她到底有没有和玄烨说过这件事，兴许是有的，因为她眼底的枉然不像是造作出来的，如果是假的，那我只能说她的演技真的是高了。上次在我的延禧宫里已经好好的演了一回，对此我是一点都不怀疑的。所以，还不如不猜。
　　我莺莺而语，“渭水东流去，宫深庭森森。”
　　这句话是一点平仄都不对的诗句，算是我信手拈来的东西，但是外面没个点墨的宫女太监又岂会听的懂，就算他们拿去给了哪家的主子看，瞅出什么不对劲也没有用，前不着言后不着调的。
　　但是以珍妃的才智，她懂了就行，她敛起了笑而说，“如此便可救她出来么？只是……只是有些事并非表面上那么风光，何况你忘了，我是汉妃么？”
　　哦，对了，我还真的是有点忘记了，董忆芸是个汉人。印象中她就是姓董佳氏的，细细去追忆起来，似乎还是当年玄烨给她一家抬的旗籍，也算是满门的恩荣了。这就难怪了，为什么她和萧浅歌走的这般的近。这就是汉人的习性么？抱团取暖。
　　这个话题不是我感兴趣的，因为从我家族的本性之中，我从小知道的，就是我有个高贵的姓氏和血统，那是我与生俱来的荣耀。所以关于满汉之间的话题，我想我和我的祖辈们骨子里还是一样的观点，但是我还是口是心非的说，“满汉一家，便是问皇上，也是这么说的。”
　　“皇上这般说不假，可是‘别人’是不是也这样就不得而知了，”她的凤眸微抬，“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若我能帮定量是要帮，听闻太子在置办万岁爷的五十寿宴，平妹妹不去照料着？”
　　我其实是不会去东宫的，这么和她说无非是给她寻个出处，也顺便看看她是作何反应，萧浅歌到底是个宫人，若是让太子去敲这个木钟，恐怕到时候不仅萧浅歌死路一条，连太子也会被拖下水。然而珍妃却只给了我一个满汉的说辞，这实在让我心生了怀疑，她到底是要我死，还是要萧浅歌死呢？
　　我抚着扇笑吟吟的说，“该悠游时便悠游，姐姐不必急。”
　　然后我又说，“浅歌若是离了，不如让三儿来伺候姐姐，如何？”
　　珍妃只是草草的看了眼三儿，连眼似乎都没有入得便就摇首而说，“罢了，三儿是自打入宫便跟了你的，你也离不开她。我怎好夺人所爱？再说……”她淡淡的扫了一旁的几个宫女，“还有这么多丫鬟呢，怎会差人使唤？唔，照这么说来，看来我得去毓庆宫走一趟了，妹妹要一道前去么？”
　　她拒绝三儿我不奇怪，只是她最后又把话题扯回了太子，看来——我该是放心了才是，董忆芸啊董忆芸，我该说你什么好呢？看来一个萧浅歌，便夺去了你在这个深宫之中竞争的最后一点资本。
　　不过这样，我也就轻松了很多。
　　我只是望了望天色而付笑，“姐姐这么急做什么呢？天色不早了呢，蔚瑾此来景仁宫，还想尝一尝这景仁宫的晚膳呢，莫非，姐姐吝啬不成？”
　　她才刚刚起身的身姿，就这么被我给叫住了，然后看着她把差点失掉的镇定又慢慢填了回来，“瞧我这脑子，当真是老了，对对对，来人啊，摆膳。”
　　我一直在笑，在之后的晚膳上，我也在笑，以至于珍妃整个用膳都没有吃进去多少东西，不过也还是挺难能可贵的，萧浅歌这下大约也该小小的拨开愁云了。只不知道将来若是萧浅歌得势，会不会记得今日珍妃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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