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

　　凌翔笑了笑，把盛好的汤递给沈历寒：“离家太远了，不方便。”
　　沈历寒有些疑惑，虽然只身去南方打工，在生活上的确要辛苦一些，但他知道，凌翔一贯不是怕吃苦的人。初中毕业后，就在城里的车行当学徒，到今年出师，算起来，这三年才叫真的苦，凌翔因着感兴趣，也都一直坚持下来了。

　　“凌翔哥，你今年就出师了，也不想去南方发展么？”虽说出了师收入就有提高，在这个小县城里也算能过得下去了，但在东南沿海地方打工的人，恐怕随便一个都要比他赚得多的。
　　“还没想好呢，再说这事也不急在一时三刻啊。”凌翔给他夹了菜，一边关照道：“多吃点，你胃不好，吃了凉的肯定要难受。”
　　沈历寒拨弄着碗里的四季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凌翔也不生气，依旧给他乘汤夹菜，一顿饭吃到最后，他大半的时间倒是在照顾沈历寒的，只在间隙里扒几口饭菜。

　　“凌翔哥…”
　　“嗯？”
　　他们吃完饭，时间却还早，沈历寒手上提着下午买的书，凌翔一见便接了过来，只把刚才打包的一个饭盒放到他手里，两人一路走着。开学这么些日子，沈历寒都不曾有时间出校门，今天难得放大假，不用上晚自习，心里也不愿这么早就回去，支支吾吾了片刻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这件事他在心里放了一个多月，现在才说出来，总算不像开始时那样激动。

　　“凌翔哥，说不定我可以保送去省大呢…”
　　凌翔原本走在他身边，听到这话明显愣住了，呆了呆才道：“那、那是好事啊，多好的事啊…”
　　沈历寒抬起脸来，也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学校里有人可以保送上大学的事情，高三刚开学时老师就说过，只是那时候不确定能有几个名额，而上个礼拜摸底考试的分数刚出来一半，班主任刘老师又跟他谈了一次。
　　分给学校的名额已经确定有两到三个，成绩明显地摆在那里，他从高二下学期就一直占据着年纪前三名的宝座，这次摸底考试虽然只出来了三门成绩，却已经比第二名领先了十来分，刘老师说保送生的确定与摸底考试有直接的关系，只要他不跌出前三名，十有八九是不会有问题的。

　　这次成绩出来了，他果然是年纪第一，想来很有希望。见凌翔喜形于色，沈历寒也莫名地觉得心情舒坦起来，想了想，还是低下头，又道：“不过，还没有定下来…也不一定的。”
　　“不会的，你肯定可以。”凌翔停下步子，一手握住他的肩，对着他认真道：“小寒肯定会是村里第一个省城里的大学生…”
　　他说得无比确定，声音不重，虽然有些微激动的不稳，却与沙石里磨砺过一般的音质融合得恰到好处，微热的气息在沈历寒面上拂过，让他也觉得可以深信不疑。

　　“那如果我保上了，凌翔哥给我什么奖励？”欢喜的情绪在两人身边迅速扩大，掩盖了心里的些微不安，沈历寒偏了偏头，迎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小寒想要什么？但凡我能给，一定都给你…”
　　他从来不是喜欢甜言蜜语、信誓旦旦的人，然而这句话说出来，却带着无限纵容宠溺的意味，恐怕情人相对，耳鬓厮磨也不一定会有这样不惜代价的承诺。
　　沈历寒面上一赧，竟连耳尖也透出血色，撇开头嘟哝道：“等我想到了再问你要…你可不许赖账。”

　　少年俊雅的面孔涨了一层绯红，凌翔虽不觉得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妥，心里却也涌起一点羞窘，融在一片柔软的气氛里若隐若现。张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应一句：“不会的，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可以。”

　　毕竟到了秋天，没到六点天色就暗了下来，街边的路灯慢慢地都亮起来，照出前后交错的两个影子，沈历寒玩闹似的踢着小石子，一路在脚下带着往前走。
　　孩子气的举动让凌翔笑了笑，仿佛回到了在镇上上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沈历寒也喜欢一路踢着一颗石子回家，若是能把一颗从路上一直踢回家，而不落在半途，就会没由来地高兴好一会儿功夫。
　　“当心，”凌翔回过神，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离开了几步远，忙拉住他的手腕，却并不阻止他的动作，只在他太靠近路中央时才扯一把。

　　“哎，到了，你还往哪里踢啊？”
　　沈历寒正专注着脚下青白相间的那粒石子，听到他说话才抬起头左右看，眼前正是县中绿藤蔓延的校门和围墙。
　　凌翔一手提着他下午买的书，拉住他笑着把他一路踢着的石子捡了起来，关照道：“喏，已经到了，进去就别踢了。”
　　沈历寒从他手里接过石子，想了想却又塞到他外套口袋里：“给你，让凌翔哥你记得将来要还我一个愿望的。”

　　路灯下少年的肩背挺得笔直，面容化在橘色的灯光里，显出柔软的弧度，凌翔在他头上揉了揉，认真地点头：“行，我记得。”
　　“那我进去了，凌翔哥也早点回去。”
　　“嗯，好。”

　　沈历寒到校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学校的大门口有两只路灯，凌翔站在一只路灯下，笑着冲他摆手。看到他转身跑回来时不由奇怪，还在疑惑间手掌已经被摊开，放上了一个饭盒：“已经冷掉啦，学校里也不方便热，还是凌翔哥拿回去加菜。”
　　少年自顾自地说完，已经调头跑进了学校，凌翔一手抓着饭盒，从饭店到学校并不远，其实还是有微热的温度，不知是饭菜的余温，还是少年掌心的热度。

　　回到车行的时候，众人也正在吃晚饭，见他拿着一次性饭盒进来不由起哄：“咦，上馆子去了？”
　　凌翔“哎”了一声，打开盒子放到桌上，笑道：“正好加个菜。”
　　虽然是素菜为多，但毕竟是饭店里做出来的，油盐调料都足，味道很是不错，几个工友里有一道出师的，也有刚进来的学徒，家境都算不上好，自然吃得高兴。
　　比他早出师一个月的周起和众人一起吃着，一边分出眼神来招呼凌翔：“你那个漂亮老乡呢？吃完饭就回去了？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刚分开就害上相思病啦…”

　　“没有的事，铃兰本来就是要回家去，顺路来看看的。再说，我没跟她一起吃饭…”凌翔一边脱外套，一边扭头回话：“你想哪里去了？”
　　“嗳，可别敢做不敢认啊，那老乡挺好看的，看你那一脸舍不得的样子唷。”
　　“真没，我和小寒一起吃的饭。”凌翔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石子，在自来水下洗干净了收进抽屉里，才走到饭桌边上：“你要是喜欢铃兰，我下次帮你介绍一下。”
　　“可别，人家漂亮姑娘看上的可是你，”周起似是相信了他的话，连连摇头：“哎，你这人对兄弟比媳妇还好，将来就去娶你兄弟得了。”

　　凌翔心里一顿，低声斥道：“胡说什么啊，小寒可是要上省大的大学生了。你别拿他来浑说。”
　　“得得，我不说了还不成么。”周起见他面色沉下来，干脆埋头吃饭：“他就是你说不得的心肝宝贝…”

　　几个人吃了饭笑闹着聊了一个钟头，也就纷纷睡下了，毕竟明天还要早起上工，凌翔把东西归类整好，躺下了却总想到沈历寒的脸，模模糊糊地，仿佛许多表情闪过那熟悉的面容。难过的，不安的，欢喜的，调皮的，最后慢慢定在一个微微仰起的脸上，认真的嘴角轻轻抿着，却又带了一点笑。而他看着，竟忍不住伸手抚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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