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

　　年关回家的人多，客车根本等不及准点出发，师傅见买票的客人差不多到齐了，就尖声鸣起了高音喇叭，提醒那些还没上车的客人，他大概是想早点跑完这个来回，晚上还能赶上一个加班车次。
　　沈历寒到的其实不算晚，他通过检票处的时候时针和分针正好形成一个完美的九十度，尽管如此，他仍然是整辆车最后一个到的人，见他拎着包急急跑上车，全车人都松了口气，客人到齐了，车子就能提前出站了，他们也能早些到家了。

　　像这种由县城开往乡镇的农巴车，人们根本没有按照车票上的号数找座位的习惯，哪个先到就哪个先挑位置，留给沈历寒的自然就是在最后一排。
　　此时临近春节，交警追查得紧，师傅不敢超载，车上的人其实不多，加上司售人员不过二十九个，再标准不过的数字。可行李就不同了，这车上多是外出打工返乡的年轻人，哪个不是大包小包地拎着挎着，颇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意思。
　　背着自己并不算多的行李，沈历寒艰难地从被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占满的过道挤到了最后一排，他从包里摸出本书，便把书包放到了行李架上。

　　沈历寒刚翻开书，靠窗坐着的年轻女子就转过身来，好心地叮嘱道：“这路不平，车子抖得厉害，看书对眼睛不好。”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沈历寒猛然抬起头来，直直盯着那女子看了片刻，才不是很确定地开口叫了一声，“铃兰姐……”

　　石铃兰，村西头大石叔家的女儿，他和凌翔的小学、初中同学，和中考落榜去当学徒的凌翔不同，石铃兰当初和沈历寒一样收到了县城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可是石家太穷了，铃兰姐下面又还有个比她小五岁的弟弟，大石叔就说了，女娃娃家的，把初中读完就可以了，要么早点嫁人，要么出去打工，总之，是不得供她读书了。
　　和父母又哭又闹地抗争了半个月，石铃兰最终还是跟着村里的其他年轻人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理想真的不算什么。
　　沈铭对此一直深表遗憾，在他教过的学生里，除了沈历寒就要数石铃兰成绩最好了，这个聪明的女孩子如果有机会继续深造，她的未来绝不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妹。

　　沈历寒印象中的石铃兰是很美丽，也很淳朴的女孩子，高高的马尾，深深的酒窝，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春风拂过大地，让人感觉相当舒服。
　　石铃兰比沈历寒大两岁，一直把他当弟弟疼，一起在镇上念初中的时候，她就经常帮他缝被单，钉纽扣什么的，可以说除了凌翔就属她对他最好了。
　　“这才大半年没见就不认得姐姐了啊？”
　　瞧着沈历寒略显茫然的眼神，石铃兰不由掩嘴轻笑起来，只是这笑，已少了几分昔日的天真单纯。

　　“我不是这个意思，铃兰姐……”
　　沈历寒呐呐地解释道，石铃兰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乌黑柔顺的秀发染黄了，烫卷了，脸上画着浓重的不太适宜的妆，浑身充斥着刺鼻的香水味道。

　　“凌翔哥呢，他没有和你一路吗？”石铃兰看沈历寒微显窘迫的样子，也就不再逗他，而是坦然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车行还没放假，他要过几天才能回家。”沈历寒一边说话，一边翻着手中的书页玩。
　　“哦，是这样啊。”石铃兰点头，想了想又道：“小寒，凌翔哥对你可真好。”
　　“啊！？”沈历寒纳闷，凌翔一直对他都好，可是铃兰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见沈历寒仍不解其意，石铃兰轻轻叹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当初凌翔哥本来也想出去打工的，还不是因为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县城念书，才去了车行当学徒的。”
　　真是这样吗，石铃兰的话和沈历寒知道的事实似乎不太一样，凌翔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而且嫁得比较远，一年半载也难得回次娘家，凌翔会留在县城的车行当学徒就有想就近照顾父母的意思。

　　县城到镇上的距离不是很远，不过四十公里，但是山路崎岖，九拐十八弯的，车子根本提不上去速度，摇摇晃晃地折腾了将近三个钟头才到镇上。
　　石铃兰后面还说了些她在外面打工的有趣经历，可是沈历寒已经记不清了，他就知道，铃兰姐说，凌翔留在县城是因为他，怎么会是这样，他不明白。

　　下车的地方离他们初中的学校很近，沈历寒和石铃兰在等车的时间还回母校逛了一圈。学校已经放假了，冷冷清清的，和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多大区别。
　　“铃兰姐，我替你拿包。”不等石铃兰点头，沈历寒就自顾自地接过了她手中颇为沉重的旅行包。
　　“也该你帮我拿了。”石铃兰倒也不客气，将旅行包交给沈历寒，拖着行李箱与他同行。

　　回村里的车就不再是中巴车了，而是村里来镇上拉东西的拖拉机，就这也还是去年通了乡村公路以后才有的事情。在他们念初中的头两年，从村里到镇上十多公里的路是要靠双脚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突突突……”载着满车年货的拖拉机在狭窄的乡村公路上奔跑着，两侧的风景越来越熟悉，脑海中的画面也越来越清晰。

　　刚上初一的时候，沈历寒年纪还小，每次放月假回家，走不到一半就开始喊累，凌翔没有办法，只好背起他一起走，石铃兰则要拿着三个人的包。
　　凌翔和石铃兰当时的年纪也不是很大，背着一个沈历寒，拿着三个人的包自然也走不了多快，几乎每次放假他们回到村子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而沈历寒也趴在凌翔背上睡着了。

　　大概是老板的生意实在太好，凌翔直到腊月二十八才回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沈家找沈历寒。
　　沈历寒当时正在院子里喂兔子，经过十多年的时间，养兔子已经由爱好变成他除读书外的第二职业，毕竟沈铭的工资不高，还经常替学生垫垫学费，生活费什么的，若是没有家里养的这几窝兔子，日子还真不是那么好过。

　　“小寒……”
　　凌翔在院门外喊了一声，就自觉主动地推门进去了。
　　“凌翔哥？”
　　沈历寒抱起一只小兔子惊喜地回头，他都放假十来天了，也不见凌翔的踪影，他还差点以为他不回来过年了。

　　“小寒，这个，这个是……给你的……”
　　凌翔在包里掏啊掏，掏了半天，掏出来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盒子。
　　“什么？”沈历寒好奇地问，伸手接了过来，低头一看，惊讶道：“巧克力？”凌翔哥怎么会想起送他这个的，他又不爱吃零食。
　　“你不喜欢吗？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这个东西的。”凌翔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

　　他第一次吃到的巧克力就是沈历寒给他的，那是他送给沈历寒那只受伤小兔子的时候，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才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块包得很好的糖果，递给他。
　　那块糖一定是在身上放了很久都没舍得吃，凌翔拆开的时候都有一些化了，可是沈历寒的心意他却完全明白了，那种苦苦的，涩涩的味道也一直留在记忆之中。

　　上车之前，凌翔在候车室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开心地吃着一大块巧克力。不知怎地，他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的沈历寒，于是挎着大大的背包就跑去了车站对门的商店。
　　“是吗？”沈历寒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没有答案。
　　“……”凌翔尴尬地笑笑，没说什么。
　　“给你，凌翔哥——”沈历寒打开盒子，取出一块巧克力，拆开包装袋，把巧克力掰成两半，再将比较大的一半递给了凌翔。
　　即使是对多年前的事情毫无记忆，可沈历寒现在的动作与当年却是如出一辙，凌翔张嘴咬住，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山里人家过年，虽然简单，却也热闹，沈家一家四口刚刚热热闹闹地吃过年夜饭，凌翔就来串门了，说是叫沈历寒一起去放烟火。
　　“怎么会来找我，你不去找铃兰姐吗？”无论是说话的沈历寒，还是听话的凌翔，似乎都没意识到这短短十来个字当中隐藏的一些别样味道。
　　“呃……”凌翔哑然，半晌方道：“先来找你，再去找她也不迟啊。”事实上，从小到大，无论是有好吃的，还是有好玩的，他首先想到的都是沈历寒。
　　沈历寒神情古怪地笑笑，虽然他一向不怎么喜欢走家串户，可是村子就这么大，该知道的事情总是会知道。村里人都在说，铃兰姐和凌翔哥好上了，他应该为他们高兴的，不是吗，但是心，怎么会那么难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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