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

　　“哎，凌翔哥…凌翔？”
　　石铃兰有些夸张地伸手在对坐的男子眼前晃了晃：“怎么回事啊你，那雕像有这么好瞧么？”
　　坐下来没到十五分钟，凌翔已经往进门拐角处的雕像看了七八次，频频漏掉她说的话，石铃兰不由有点气恼：“我知道你是担心小寒，他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你就不能放心点么？”

　　凌翔“哎、哎”地应了两声，只是话音还没落地，人已经站了起来，一边向外走去一边举高了手臂：“小寒，这里。”
　　沈历寒快步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凌翔忙着伸手拉他，并没有注意到。反而是石铃兰一直看着他们，瞧得清楚。
　　“小寒是不是还不习惯啊？”她想着自己初次离家的那年，也是和沈历寒差不多年纪，便有些感慨地劝慰：“一两个月过去也就习惯了，学校里条件怎么样？”

　　“挺好的。”沈历寒对她笑了笑，稍微犹豫了一下，便顺着凌翔的拉扯在他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比高中时候好，只不过离这边有点远。”
　　“那倒是。”石铃兰招手让服务员送来点菜单，笑着推给他和凌翔：“你从郊区进城，说不定比我坐车过来还久呢。”

　　沈历寒不知为何心里一顿，一些热络的话全都梗在喉间，怎么也不想说了。凌翔见他没有伸手，便把手边的玻璃杯推给了他：“坐车过来热不热？先喝点水。”他一边说着，已经拿笔在单子上写好了递还给石铃兰。
　　“哎，小寒呢？”
　　“我帮他写了。”凌翔说着，就见沈历寒的视线从窗口转了回来，便也顺手把单子给他看：“还要别的么？”
　　见他下意识地摇头，石铃兰微微皱了皱眉，很快又笑起来，添了几个菜便把单子给了服务员：“那就上菜吧。”

　　虽然与石铃兰许久不见，这一顿饭却吃得很是安静，凌翔本来就不多话，沈历寒性子不算内向，不知为何却无法对着他们谈笑风生，剩下石铃兰一个，纵使有心说笑几句，也有点无力。
　　“凌翔哥，你住在这附近吗？”
　　“嗯，从这条街往后走一点，拐进那个小巷子就是了。”凌翔伸手指点给他看，一边解释道：“店面在钟鼓楼那边，那里房子太贵，所以店里的人大多是住在这边的。离得不远，也还稍微便宜点。”

　　“你那里啊，最好时常收拾收拾。”石铃兰插话道：“不然到了黄梅季，肯定就不能住人了。”
　　凌翔只是笑了笑，三四个大男人住在一起，再怎么收拾也是干净不到哪里去的，石铃兰似乎也想到了这点，撑着下巴想了想，才挥了挥手：“算了，你们肯定弄不好，还是我吃亏点来给你当免费劳工吧。”

　　凌翔连忙摆手：“不、不用，你过来也麻烦，我自己注意点就好了。”
　　她的话刚说完，沈历寒就停下了手里的筷子，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却是下意识里觉得心里被撕了一个口子，连吃饭的动作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才好了，然而凌翔不假思索的拒绝，又仿佛一道符咒，瞬间解除了方才的僵硬。

　　“凌翔哥，铃兰姐，我吃饱了，学校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沈历寒推开椅子站起来，看了看面对面坐着的两人，直觉地不想再待下去。
　　凌翔几乎是随即站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腕：“怎么了？昨天不是把手续都办了么？”
　　沈历寒看了看他，余光里见石铃兰也起了身，一时找不出借口，便沉默地立在原地，也不再看两人。

　　“既然小寒有事，那我们就下次再聚，”石铃兰露出一个笑容，提了包对两人道：“正好我要去车站，一起走一程吧。”
　　“不。”沈历寒下意识地拒绝，微微咬着的唇合了又张，终于抬起脸来：“我答应了宿舍同学要帮他带竹席和电扇回去，不跟铃兰姐同路。”

　　沈历寒说完了便正对上石铃兰看过来的目光，那视线里带了探寻和疑惑的色彩，此时他却也不想再去管那种色彩意味着什么。清亮的眼极快地从凌翔身上掠过，攥紧了手心就要背身离开。

　　他知道了。
　　那些莫名其妙的、难以言表的情感，那些让他无限欢喜和不安忐忑的胡思乱想，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一个原因。
　　想到凌翔对自己比对铃兰姐好就会开心，看到他们亲昵的动作就会不悦，听到铃兰姐那样明确的“暗示”会难过甚至气愤，而听到凌翔拒绝又会觉得放下了提着的心思。

　　那只是因为，他喜欢他，从什么时候起，对朝夕相处的人有了那样的感情？也许是在来时的那节绿皮车厢里，也许是县城车行里那张狭窄的床铺上，或者更早的那个充满了酒精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甚至是乡间那条他们都无比熟悉的泥泞路上。

　　他努力让自己忽视身后声音，在两个混杂的声音里，他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声音，是的，从他自己都不记得，不曾意识到的时候，他喜欢上了那个人。
　　不懂得浪漫，也不会甜言蜜语，甚至连对着他的时候，话都是一贯的简洁。然而那支含蓄绽放的寒梅，那颗干净平滑石子，还有闷热的车厢里，沾着汁水也紧紧握住他不放开的手掌。
　　温暖而厚实，从他们年幼到如今，从没有一刻改变。

　　“小寒，等等，我陪你去。”
　　是的，从来没有一刻，他会甩下他的手离开。沈历寒缓下步子，慢慢停了下来：“你不去送铃兰姐吗？”

　　“她对S城很熟，”凌翔接过他的书包提在手上：“走吧，钟鼓楼那边有一家环宁电器，各种电器都有的。”
　　“嗯…”
　　“你一个人也拿不回去，我今天不上班，送你回去吧。”
　　“嗯。”
　　“小寒？”

　　凌翔伸手，揉了揉他垂着的脑袋，沈历寒却没有抬头，只轻声问：“凌翔哥，你喜欢铃兰姐吗？”
　　“啊？”
　　“她喜欢你，村里也都在说你们是一对。”沈历寒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楚：“铃兰姐人又漂亮，对你也比对别人都好…大家都知道她喜欢你的…”

　　“别胡说。”凌翔似乎有点发愣，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却模糊地觉得不喜欢沈历寒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这样的话，不自觉地沉下了声音：“你今天是怎么了？”
　　沈历寒摇摇头，皱着眉欲言又止的样子显出一分可怜兮兮的味道，两人在稍显尴尬的沉默里向前走着，凌翔却忽然一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小心，是红灯。”

　　略微凝滞的气氛被打破，凌翔动了动想要缩回手，身边原本不言不语的人却忽然反握住了他的手掌：“对不起…”
　　凌翔腾出另一只手来摸他的头发：“说这种话做什么？走吧，买好了东西我好送你回去…”
　　“嗯。”沈历寒把有些僵硬的五指松开，依旧缩进他掌心，感受熟悉而厚实的温暖。凌翔下意识地握住，任由他的手指蜷曲又伸直，恶作剧一般地重复着。并不知道宠爱的笑意已经渐渐满溢，漫出了眼角，柔和了面上坚硬的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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