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

　　今天考完了。他就要回来了。
　　欢快如潮的人流从教室里涌出，脱缰的青春只给校园留下跳脱背影。
　　走在校道上，江聿总算是松了口气——今天不用再到景茗家去时刻提心吊胆地提防着景菡想把他拖进她房间“参观一下”的举动了。他觉得，一旦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想到这，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同行的景茗注意到他的反应，了然地勾勾嘴角：“又在想我姐了？”
　　“够了，不要再提她。”江聿愤愤然，“以后再也不去你家了，比进了狼窝还恐怖！”
　　“是你自己要来的。”某人翻翻白眼。
　　“那是逼不得已！”某人脸红脖子粗。
　　“说不定你以后还会想去见我姐的。”某人淡定如常。
　　“见个屁！再去我就是傻子！”某人歇斯底里。
　　“你本来就是傻子。”某人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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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秋炀带着仆仆风尘踏进家门，环视一圈，扫过茶几，眼眸一敛。
　　透明的玻璃茶几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随手把简易的小行李包放在客厅，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食物比他预想中减少的量少得多。可以说，几乎没有动过。
　　又想到回家之前拨打江聿手机时听到冷冰冰的电子女音：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蛰伏已久的烦躁开始在血液里叫嚣。有那么短短的几秒钟，时秋炀呆站在厨房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江聿以前不会这样对冰箱里的食物不闻不问，也不会在非睡眠时间关机。这反常的情况让人放不下心。
　　时秋炀忽然有些痛恨起自己的隐忍了。早点决断，早些说清楚，不再掩饰任何情绪，或许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心绪不宁了吧？
　　嘭嘭嘭。
　　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时秋炀的思绪。机械地拉开门——是江聿。
　　时秋炀似乎能听到心里一声石头落地的闷响，脸上却半点没表现出来。这声响来得太突然，一时间他反而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
　　江聿注视着面前这张脸，表情整肃，明晰修长的眉线皱在一起，缠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不愿多看，未待时秋炀有反应，他就侧着身体从他身边走进公寓。
　　无声的气流，在两人交错而过的身体间流窜而去，却宛如一只有形的手，撩拨起各自心底的暗潮。
　　江聿走到卧室门前停下了，转身面对时秋炀，声音有些低哑：“你不问我为什么没用钥匙开门吗？”
　　时秋炀这才发现刚才不对劲的地方，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而这表现落在江聿眼里，则显得无比漠然。
　　“我前几天钥匙掉了。”
　　“……”
　　江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目光里，带着委屈和伤心。迎着逼人的目光，时秋炀沉默了。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初次见面的那天，在那间铺满夕阳的房间里，你瞪我，我瞪你。如果没有人敲门打断，不知道要瞪到什么时候。
　　今天，没有第三者扮演敲门的角色，目光里也不复当初参杂着好奇的抗拒。剩下的，只是各自内心铺天盖地晦涩不明的情绪。
　　“你是不是后悔刚才给我开门了？”
　　“怎么这么说？”时秋炀的眉蹙了起来。
　　“我钥匙丢了进不来，最好趁此机会再也不回来了才好吧？你叫我滚不是因为我说了句恶心而是因为我妨碍到你和那个男人了吧？”
　　“江聿！”
　　“时秋炀！”
　　书包狠狠地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声连名带姓的怒喊大概是江聿对时秋炀发出过的最大的最不恭敬的声音了吧？不安的情绪仅仅靠压抑是无法消除的，最终的后果只有彻底爆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十几岁的人了不要再说不经脑子的话。”时秋炀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语调虽低沉，语气却前所未有的严厉起来。
　　“我当然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讨厌我！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你这个本来什么都优秀什么都有的天之骄子没了母亲是我妈害的，你的家没了还要被我拖累，现在谈个恋爱还被我发现你是见不得人的同性恋！你怎么会不想让我滚！”
　　“住口！再乱说话我就如你所愿把你赶出去！”
　　“赶就赶！别以为我离开你活不下去！我还奇怪你当初怎么没让我住校！就凭你这么讨厌我，讨厌到明明喜欢男人都不理我还要从外面找个人回来上……”
　　“啪！”
　　重重的耳光落在江聿脸上，身体立即被粗鲁地拽进房间丢在床上。
　　“你给我呆在房间里好好反省！”
　　震动墙壁的关门声阻隔了两个身影，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开始蔓延，辣得连眼泪都不由自主地滑落。
　　明明是你不要我了，你叫我反省什么呢？
　　这个晚上，两个人没再说过话，静静呆在各自的房间里，满怀心事。两个人都没吃饭，却没有丝毫饥饿感。是不是心塞得太满了，溢出来的部分会填到胃里？
　　江聿蜷缩着身体坐在床上，脱去上衣的裸背靠着墙，触到一片微凉。搭在膝盖上的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床边地板上还摆着两罐。这是他装在书包里偷偷带回来的。
　　啤酒一口口灌下，清凉浸透食道，却浇不灭体内的焦灼，那份莫名的不安，像燎原的星火，似乎烧得越来越旺了。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时秋炀离他很近。
　　只不过，时秋炀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
　　只不过，时秋炀是侧面靠着墙壁。
　　只不过，时秋炀没有喝酒。
　　他转头，唇轻轻触在墙上，一只手无比温柔地抚着微凉的墙壁，另一只手，没入裤腰。
　　他的床，他的床，挨着同一堵墙。
　　他和他，只隔着一堵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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