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一个人流浪

　　我几乎一夜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乱哄哄的。太阳升起，刺痛我的眼。拿起枕头边的电话按下早就谙熟于心的号码。
　　“章豫东，我要见你。”电话里我这么说。
　　他在电话另一端不知对什么人低声说：“抱歉，我接个电话。”然后我听到一阵脚步声开门声关门声，章豫东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今天没有空。对了，你妈情绪还好吧？”
　　我也不想明明去求人还这么拽的样子，可我是真的很难做到好好跟章豫东说话。“我必须立刻马上见到你。”
　　“郑好。你今天该先去学校看看吧？你的画可是被安排在毕业展最不起眼的角落。昨天给你的日本特产你给你的专业课老师一人送一份。”章豫东说话仍是淡淡的，语气平静的令我火冒三丈。他明知道我为什么要立刻见他。
　　“章豫东！”
　　“急什么。不然，你先去见见你爸？”
　　“你知道他在哪儿？”
　　“嗯。”这妖人报出一串儿地址。“你爸的情绪还算稳定。陪他聊聊吃吃饭，然后去学校看看老师，该干嘛干嘛。你爸那点儿事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
　　我家天都塌了，到他这儿都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把我从拉萨绑回来？
　　就听章豫东不紧不慢地说：“当然，你若不跟我回来这事儿就大了。”

　　人都说狡兔有三窟，章豫东这妖人不下五窟。
　　我爸被安排在城市东南角他的某个公寓里，房子不大，家具电器齐全，竟然还有个干活的阿姨。这事儿不能让我妈知道，不然她又该发疯了。
　　老爸一直是个眼神带点儿小忧郁的人。经过这番变故，眼神里的那抹忧郁更纯粹了些。
　　刚进门，看到老爸，我愣在玄关，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没见到老爸的时候我想见他，现在见了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老爸有点激动，眼睛湿润了，走过来用手掌揉着我的头发。“你不用同情我，我这是自作自受。学校要停我的职也好开除我也罢，总之从此后我孑然一身就是，不会拖累你妈和你。”
　　他说的这都扯淡，我对另一件事比较感兴趣。“爸，你对那女孩是认真的？”
　　老爸自嘲一笑，“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自以为碰到一个知己一个爱人，自以为焕发人生的第二春。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好好，我可结结实实当了回埃庇米修斯。”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来之前一路上我不停为他想着托辞想着借口想着可以原谅的理由。哪知道在我心目中儒雅高贵的父亲只是犯了一回蠢。若我是老妈，也断然无法原谅他。劈腿有理，犯蠢可就岂有此理了。问题是我不是我妈，我只是他的女儿。没的选择。
　　“爱情是什么，欲望算什么？它能比妈妈比咱们家更重要吗？”
　　老爸仍然一派儒雅，用低沉的嗓音回答我的质疑：“好好，没有人有权利质疑他人感情的真伪对错。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空间里，它比一切都重要。让那些为爱殉情的人重新活过来，挨个问他们还肯不肯再殉一次，九成九都会摇头。但在当时，就是非如此不可。”
　　是的。我很自私。我允许自己徘徊在小西与章豫东之间，但决不肯允许老爸这么做。谁不是如此？原谅自己总比原谅他人来的轻易。

　　与老爸的交谈无疾而终，其实也毫无意义。他的情绪自有他自己照顾，我管不了也顾不着。
　　事情发生了，亟待的是化解它的方法。我没有方法，只有章豫东。
　　走在喧闹的街市，小西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幻化成一帧帧画面劈头盖脸朝我袭来。我有刹那的恍惚，似乎自己仍和小西手牵着手奔跑在318国道上。
　　寂寞的我无处可去。章豫东让我拎着礼物去看老师，才不。毕业作品放在角落就角落吧，反正也不稀罕有人看。
　　就这么晃着晃着，晃到莫奈的公寓。
　　看到我莫奈吓了一跳。要知道，没什么大事我是从不肯进他家门的。
　　莫奈除了画画就只有一个爱好——养狗。还最爱大型犬。流浪前他兴奋的跟我打电话，说他家爱斯基摩犬博了一窝狗崽。
　　现在我就站在七八条狗的面前，忍受它们或亲热或好奇或很不友好的对待。
　　莫奈给我拿了瓶水。他家冰箱里只有两样东西：水和牛奶。水是给他自己的，牛奶是给狗的。所以他的狗个个长得像黄世仁，就他整个一包身工杨白劳。谁让莫奈是个坚定的素食主义者。
　　“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打开瓶盖咕咚咕咚喝几口，回答：“昨天。”
　　“脸怎么变黑了？日本一岛国，空气挺湿润的不至于把你摧残成这样吧。”
　　“真的很黑吗？”我下意识摸摸脸，“黑就黑吧，反正也没人看。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
　　“你爸的事儿都知道了？”
　　“嗯。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爸搞潜规则了。”我愤愤不平地说：“莫奈，你说就咱们学校，哦，就说咱们系，潜规则还少吗？现在搞潜规则不稀罕，稀罕的是谁不搞潜规则好不好。”
　　他耸耸肩。“不，我觉得这句话应该这么讲：现在搞潜规则没什么，关键是不要搞出声势来。郑好，你爸这次可是人尽皆知，视频都挂到BBS上了。”
　　我的脑仁突突突直跳。“是吗？你这儿有吗？放出来我看看。”
　　莫奈骇笑。“没毛病吧？听说没几个人看到，刚挂出来就被管理员删除了。”
　　想想，女儿看老爸跟别的女人嘿咻嘿咻的确是件很诡异很难接受的事，还是算了。我颓然倒在莫奈卧了好几只狗的大床上。这家伙家里小的要命，偏偏摆了一张大的不得了的床搞的屋子里除了床就没什么空地儿了。
　　莫奈呲牙一笑，也凑到床上和我头挨着头。“小妞儿，说说你在日本的艳遇。”
　　“说个屁。章豫东把我劫回来了，连那家伙姓甚名谁栖身之所我都没搞明白。”
　　莫奈一脸向往。“郑好，这也太浪漫了。”
　　“浪什么浪。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他忽然很正经的望着我，“发生奸情了？”
　　我瞪着天花板，感觉越来越悲怆。没有哇，为嘛没有哇！
　　莫奈竟然用鄙视的语气说：“真可怜。”
　　“你才可怜。”
　　我俩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块儿叹气。何苦呢，大家彼此彼此冤冤相报何时了相煎何太急！

　　说来奇怪。
　　彻夜睡不着觉的我在这张泛着狗臊气的床上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时浑身黏黏糊糊的。六月天儿真够热的。在一间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只有一群狗的房间里睡觉就更热了。
　　我脱的只剩件小背心和平角裤，一头扎进卫生间。
　　莫奈刚提上裤子，被突然闯入对我吓了一跳。“郑好，你还是不是个女人啊”
　　“反正我也不把你当男人看。”我们俩就是从小都不把对方当异性看。一直都是好哥们。
　　他穿了超低腰仔裤，从后面看能瞧见三分之一的股沟。小样儿，真够闷骚的。露出的内裤边儿还印着CK的LOGO。莫奈舍不得花钱买空调，倒是舍得败CK内裤。
　　凑着凉水擦了擦身子，才把那股粘腻的感觉除去。
　　莫奈在外面喊：“郑好，你电话响了，好像是章豫东。”
　　这妖人现在可是我祖宗，还是唯一的。于是我顾不上没有擦干的头发，跑过去接通。“喂。”
　　“怎么气喘吁吁的？”他问。
　　“跑着来接你电话呗。”
　　“嗯。”对这个回答他吱一声表示满意，接着又问：“你在哪儿？”
　　我说莫奈家。
　　“等着，一会儿有司机去接你。”
　　“干嘛？”
　　“吃饭。”
　　“章豫东，我正为老爸的事儿烦着呢，吃不下！”
　　“我要吃。”他平静地说：“你可以旁观我吃饭。”
　　“你不是说今天很忙，没空吗？”
　　“郑好召见，怎敢怠慢。时间嘛，挤一挤总会有的。”
　　我又渗出一身汗来。这话说的，搞的他是荷兰奶牛我是挤奶姑娘似的。
　　放下电话，我跟莫奈的爱斯基摩犬抱在一块儿滚了半天，直到司机来接我才停下。

　　司机拉到地儿，我下车抬头一看，立刻郁闷了。
　　吃什么不好来吃这个？
　　服务员的胳膊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足足摆了几十碟菜品。她终于摆完，对章豫东俯下身柔风细雨的说：“我就在外面，有需要随时叫我。请慢用。”说完小碎步走出去，合上了门。
　　章豫东拿起筷子夹了片鱼生，沾了芥末后送进嘴里细细品味。
　　我一直呆滞的望着他，他就跟我不存在似的慢条斯理的吃着料理。
　　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他想起我的存在，很有礼貌的问：“你真不吃？”
　　我摇头。“你接着吃，别管我。”
　　章豫东忽然猛吸几口气，问：“这屋子里是不是有股骚味？”
　　我的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没闻见。”
　　他接着开吃，“以后别去莫奈家了，想见他就约他出来。”
　　“好。”
　　章豫东塞了食物的嘴里嘀嘀咕咕的：“原来只有这样子……你才乖……一些。”
　　我的耐心真的快要被磨尽了。“吃饱没，吃饱了就跟我说说我爸的事儿怎么办啊。”
　　这妖人心情很好的样子，放下筷子喝起小酒。
　　“不论怎样，也不能让学校把我爸开除了吧。你问问你爸，他是书记，应该有办法的。”
　　‘啪’，他丢过来一个东西，不大，是个存储卡。
　　“这是什么？”我拿起来问。
　　“存储卡。”
　　我快到崩溃的临界点了。“我认识存储卡。”
　　“哦。”他点燃一支烟，然后把打火机放在存储卡下接着烧。“那上面有段对你爸不利的视频。”那张卡这么一烧，算是彻底报废。
　　“你从哪儿拿到的？”
　　“还能有谁？她已经同意不再举报此事，息事宁人。你爸下个学期就能恢复教学。这学期就好好休息休息，班不上工资照拿不过课时费就没了。”
　　“这些，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有些结巴。“你，你给那个女人钱了？”
　　章豫东吐出一个烟圈，“这么容易让她得一笔钱，会让她觉得钱来得太容易。这件事就会没完没了。”
　　“可是……”
　　“人都是贪婪的。我只是让她明白继续闹下去她什么都得不到，反而连现有的都失去。当然，她想要的留学名额还是给她了。”
　　“就这样？学校也不追究了？”
　　章豫东点头，像看一个白痴似的看着我。“当然就这样了。我的公寓你爸想住多久都可以。回去跟你妈说事情都解决了。她要是觉得在大院儿住着别扭也可以搬过去。”
　　我张着嘴，稀里糊涂冒了一句：“其实那股狗臊气是我身上的。”
　　他啼笑皆非。“郑好。”
　　没错，把自己搞臭就是不想他碰我。可怎么我这么快就交代了，实在是显得没什么骨气。这么一想，忽然情绪万分低落。

　　吃完饭他送我回家。
　　汽车里，他身上淡淡清冷的香气和我身上热乎乎的狗臊气混在一起，闻起来特诡异。
　　说实话我无法想象章豫东坐在马桶上大便的样子。在我的认知里，章豫东与吃喝拉撒睡这类的事情是完全绝缘的。他就是一妖人。明明刚才他又吃又喝，却一丝炊烟味儿都没有沾染。我就抱着狗狗滚了十几分钟，那股子狗臊气死死附在我身上不走了！
　　当我快要被自己身上的味儿熏得昏过去之时，司机缓缓停车。我家到了。
　　我打开车门，准备冲回家结束这场丢人现眼。
　　“等等。”
　　章豫东捉住我的手，将我拉进他怀里。
　　“那个，”我挣扎起来。“我身上很难闻。”
　　“外面的确不太好闻，”他的唇咬住我的，过一会儿舌头也探进来了。嗯，有股清酒的味道，原来他并不是不染炊烟的人原来他是个活人！时间像小马车哒哒哒飞跑。他攻城略地，我胡思乱想。这个吻结束时他不忘补充：“不过里面的味道还是很甜。”
　　我有点懵。这是章豫东第一次吻我，真正意义上的吻。
　　缓过劲儿来，我猛然推开他夺路而逃。
　　回到家，洗白白香喷喷的我对着镜子这样劝解自己：就当作牺牲色相回报这妖人了。人家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也不能一点儿感谢也不表示不是？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舒坦多了。
　　打开电脑，登陆□□。做我一直想做却没空做的事，到当初发征集公告的那个□□群里再发个寻人公告：寻找小西——皮皮。
　　相信小西一定会知道我在找他。
　　结果很人品的事被我碰到：登陆总是失败，无论如何也登陆不上去。系统提示说我的Q号压根不存在。你才不存在，你全家都不存在！
　　为这我折腾了一整夜，投诉、认证信息、找回密码账号什么的。最后只能火冒三丈的关上电脑对着天花板无可奈何的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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